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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二十八年,仲春阳光明媚,荆州城中的雪慢慢开始消融,滴水从砖瓦到屋檐最后流落到地面。春天万物复苏,生机盎然,荆州宫右侧的百花园时不时有蜂蝶前去光顾,园中康乃馨、百合花、牡丹、迎春花等各种各样的花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熊桓在进宫请安后独自一人来到了百花园。这里是熊桓儿时的回忆,这片园子有大部分花是自己母亲种的。母亲在时,常带着他和妹妹来花园修修剪剪,母亲经常对他们说:人如花,光鲜亮丽在人前,独自凋谢在人后。纵使开得再美,也终究会有花落时。
母亲种的花还在,权当一个念想,不过此时已物是人非。
花朵上的露水在太阳的照射下晶莹剔透,旁边花朵枝叶上的雪融水也慢慢滴落在地上,滋润着根茎。
自熊桓母亲不在后,妹妹熊依允就被送往了荆地夷陵,交由外祖父外祖母抚养,那里是熊桓母亲出生成长的地方。熊桓外祖父黎光郅当年镇守夷陵,在夷陵之地任职多年,被封为夷陵君后,熊昭弼将夷陵作为封地封赐给了黎光郅。夷陵地处荆州西边,为荆州边陲之地,距荆州城甚远,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熊桓也一直没跟自己的亲妹妹包括外祖父外祖母见过面。
熊桓与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交集最多的算是每年的两封书信,自己的生日和君父的生辰,外祖父都会差人送信以及送礼过来。要说对妹妹的回忆熊桓还停留在十三岁之前。平时关于妹妹的事情,也只能从信中了解到。熊依允年已及笄,比熊桓小两岁,在外公外婆尽心培养之下,依允礼乐诗画样样精通。
百花园中积雪还未消融完,厚沓沓的堆积在园中,有些地块被融化的水浸湿以后变成了冰雪,硬邦邦的。熊桓的鞋帮上沾满了雪,十分冻脚,不过此时他一点也没感觉到脚冷,反而是满满的回忆,母亲对自己关爱呵护的暖意。
曾经在百花园东侧,有一处搭建的小茅棚,是熊桓母亲命人养蜂的地方,这是得到君主特许的。熊桓的母亲爱喝牡丹花蜂蜜水,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母亲以前常常和宫里其他夫人以及女宫人分享保养心得,告诉她们牡丹花瓣和百花蜜泡水喝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也常赠予百花蜜与其他人。她为人热情善良,所以人缘还是很不错的,也深得州君熊昭弼的宠爱。以前黎夫人带儿女二人来赏花观蜂之时说过:花多可供蜜蜂采蜜,你成全了它,它也成全了你,花美了人间,蜜甜了人心。
不过这些都是回忆,后来母亲去世后,养蜂的茅棚不在了,养蜂人也离开了宫里。听说是娇娴夫人同君主一起来百花园赏花时,嫌眼前的蜜蜂嗡嗡叫得烦人,一巴掌打了过去,结果蜜蜂没打着脸上反被蜇了几口。这事也只能怪娇娴夫人,脸上涂抹的胭脂水粉是由花瓣研磨而成,天然的花粉味道涂抹在脸上,离蜂巢又近,肯定会引来蜜蜂,如果不伸手去拍打,也不会出现被蛰的情况。娇娴夫人被蜜蜂蛰了后,脸上红肿起来,疼的她直叫。最后非要闹腾着让君主命人把蜂台拆了,花园里的花也处理掉,还要把养蜂人抓进大牢。君主无奈,命养蜂人将蜂台以及数以万计的蜜蜂处理掉恕其无罪,但是百花园的这些花必须留下,还要交由专门懂花艺的宫人照养。娇娴夫人哭着闹着非要君主熊昭弼拆掉花园,为此君主还冲她大发脾气,后来拆花园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在花园左侧的路口,几名女宫人有说有笑从小径走来,离熊桓不足六米处,领班的女宫人林荆秀看到一个背影后突然戛然而止,咳嗽了两声示意前方有人。熊桓正背对着前来的女宫人,独自一人在花园里伫立,怀想以前的旧事,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后面有人。
“是二公子!”女宫人紫薰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二公子,能这么近距离和熊桓这个眉清目秀的帅公子接触,还相遇在百花园,真是天赐的机缘。况且二公子熊桓尚未婚配,如果被看上那真是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紫薰此时各种浮想,也许真的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以前见二公子都是隔得老远,根本没有机会靠近他。平时说话都是温文尔雅的紫薰,刚才竟把“是二公子”这四个字整个分贝都提高了不少。除了领班的林荆秀在宫里待得比较久,差不多有十年外,后面跟着的这群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宫人才进宫不到一年,各个心气高,都想着能攀上高枝。
熊桓察觉到了后面有人,转过身来正面朝向林荆秀她们。
林荆秀赶紧让下属宫人行礼,“拜见桓公子,宫人林荆秀有礼了。”其他人一同行礼后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熊桓,唯独紫薰微微上扬头,眼珠子向上偷瞄着二公子。
当年桓母在世时,熊桓也居于深宫由母亲养育。林荆秀与熊桓母亲同岁,她曾是桓母宫中的侍寝宫人,深受桓母黎氏的大恩,后来桓母因病暴毙,林荆秀被苟顺想办法调入了执礼科。时间转瞬即逝,转眼间小主子都这么大了,那个曾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子,现在已经成了大小伙子,浓眉大眼的,脸蛋也很洁净,用玉树临风来形容二公子也不为过。
“你是荆秀姑姑?”熊桓吃惊的问。
林荆秀面露微笑,很欣慰二公子熊桓还记得她,而且还叫她一声“姑姑”。这么多年过去了,突然再见面让林荆秀有些哽咽。看着公子种种回忆尽在眼前,不由眼里闪烁着泪花。“是的,小主子,转眼间您都这么高了!”
熊桓自那年出宫后,有很多年没有见到林荆秀了。虽常常进宫面见父亲,也主要是问安尽孝,自母亲黎氏不再后,宫中以不是自己的归属,之前每次问完安就一刻也不想留,匆匆离宫而去。
站立在林荆秀后排的紫薰心里暗喜,原来荆秀小姑与二公子是旧识,眼睛眯眯的感谢上天的这次安排遇见。不知怎地紫薰在后面冒出句话来,“二公子生的真好看,还这么念旧”话音刚落,就被领班林荆秀打断:“无礼!”,转头狠狠看了一眼紫薰。前方的熊桓嘴角上扬露出笑容,也望了望紫薰,朝着她一笑。紫薰看着二公子那好看的笑容,脸颊在这透着冷气的初春红润了不少。
“荆秀姑姑勿怪。”熊桓替紫薰打圆场,接着说道:“荆秀姑姑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还是那么好看!对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林荆秀交待同行的宫人各自先去这百花园里修剪花枝,除杂草,“公子,我现为执礼科任右女官,每周都会带宫人来这园中修剪枝桠和拔除园内的杂草。今日也正是来此,恰巧碰上您。”林荆秀比熊桓矮一个头,抬头仰视着熊桓的面庞,“这里不少花株都是黎夫人亲自种养的,当年我们跟随她日日来栽种打理,才有了今天这么大个园子”林荆秀提到桓母声泪俱下。
“之前我一人三天两头来这边花园修葺这些花,后来君上又命执礼科派宫人专职此事,我便自请带队前来。君上还是很念您母亲的,我们打理这里时经常见君上前往这里观花,于此园沉思,有时一人甚至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故人再见面,是喜又是忧,回想往事终难忘,情依旧,多是思与愁。熊桓与林荆秀聊了许久,聊得最多的就是熊桓的母亲黎氏。
熊桓也在林荆秀口中得到了一条对于他自己来说,特别重要的讯息,关于自己母亲的死因是和冀州有关。当年宫里有人在替冀州做事,至于谁是幕后黑手林荆秀也不知道,只晓得之前与黎夫人随行的宫人都无故失踪了。黎夫人在病危前晚正值林荆秀值寝,黎夫人在最后奄奄一息之际提及过冀州以及荆州宫里有人,那时苟顺和另一女宫人洪慈也在场,后来洪慈宫限已满选择了出宫回乡,实则是避祸。熊桓的母亲黎氏是知道这件事之后没多久就抱病而毙的,幕后黑手可能还潜藏在荆庭宫内。当年医者卜师查黎夫人病因时发现并没有下毒迹象,而诊断为伤风重疾之症,故报君上黎夫人是因病灶重疾而暴毙。当时出了这等事情,苟顺和林荆秀他们也很害怕,在宫廷里无权无势,只有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讲,什么都不知道才有可能保住性命,他们选择性的忘记了很多事情。
多年过去了,黎夫人意外病逝,宫人离奇失踪的事情慢慢在这宫中被淡忘了,因为已经无人提及。熊桓也一直以为母亲是因病去世,便没有留意那么多。
午间的阳光照射在熊桓脸上暖意十足,周边花枝叶上的冰雪消融的地越来越快。熊桓与林荆秀聊了许久,关于母亲的事情,慢慢开始有了头绪了。冀州一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以前听过老师屈烆讲过冀州往昔的事以及对冀州朝堂的分析,熊桓暗自告诉自己一定要寻个时间走一趟冀州,这个与母亲之死相关的北方大州。
太久没见面的缘故,林荆秀差点忘了时间点。紫薰朝花园东侧走过来,提醒林荆秀现在已到午时。林荆秀抬头望了望太阳的位置,这个时候正是饭点,该回去核查执礼科的宫人数量,以及命人提前试吃待会儿上餐时给君上及夫人们的菜品。“公子,到了午时我等该回执礼科办事了。”双腿半蹲行礼,紫薰也半蹲行礼,大眼睛泛着光痴痴看着熊桓。
“好,荆秀姑姑,我也要准备出宫。”熊桓又望着紫薰,问道:“你叫什么?”
紫薰干脆俐落地说道:“紫薰!”直勾勾地看着,“公子,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我会常来这里。”熊桓随即转身准备离去。
临走前林荆秀如同慈母般的眼神看着熊桓,时隔数年见面,依旧如故,放不下他,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公子已成年,正是展翅高飞之时,把握机会大展抱负,也算对得起黎夫人在天之灵。公子意气风发,血性之人,切不可冲动行事,公子切记来日方长”
前往中州的日子定在二月末,这是卜师通过龟甲占卜算好的日子,是为大吉之日。离出行还有不到五天时间,熊秉熊桓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在此之前,熊桓首先去请教了令尹屈烆,也就是他的文化老师,深入了解中州风土人情和礼仪制度。屈烆告诉他的是出门就得学人情世故,中州不比其他州域,中州现为天下中心,中州朝堂众人多是博闻干练的人才,多接触中州形形色色的人,多观察,多交心,钱财可用则用,只要人才为我所用就可,这样才会有可进的实力,可退的余地。
而这几日熊秉和妻子欧曦渝都在宫里侍奉母亲娇娴夫人。娇娴夫人听儿子一说要去中州,一万个不同意,到君主寝宫闹了几次,死活都不要熊秉出远门去中州。后来跑到朝堂开会的地方又大闹了一次,其弟魏书陇也在一旁劝阻君上别让外甥去中州。熊昭弼瞬时大发雷霆,连连斥责娇娴及魏书陇,直接命苟顺将娇娴夫人送走,命令近段时间不得出门,在自己宫里禁足反省,就连荆州大司马魏书陇都受到了责罚。娇娴夫人不知君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按照正常程序走,君主熊昭弼百年后,就由长子,也就是自己的亲儿子即位为君,这次去中州充斥着各种危机,难道君主就不顾及未来之君的安危吗?还是君主有其他私心?娇娴想法很多,气也挺大的,在自己寝宫里虽有儿子儿媳陪伴,但是被君主这一责罚,气不打一处来,不都是为孩子着想嘛。娇娴觉得当着众大臣的面被斥责折损了面子,今后在大臣面前都不好做事了。
实在是没有办法,娇娴夫人这一闹让自己在君主面前没了话语权,只能妥协让儿子熊秉去中州。她心想儿子是非去不可,这老二都牵头了,作为长子,人家的大哥哪有不体恤君父的道理。况且儿子熊秉还是自荐要替父亲前去,只要安保工作到位,就当去历练罢了。娇娴夫人只能反复叮嘱熊秉要注意安全,随行要挑选些武艺高强的侍从。
熊桓就没有大哥熊秉那么幸福了,有个母亲里里外外替他操心。熊桓在离荆之前一点也没闲着,连着去了几家朋友以及师长府上,后又去了右司马府委托右司马秦时恍的小儿子秦于初在档案科查当年离宫宫人洪慈的籍贯信息。
右司马秦时恍及其妻子与熊桓母亲黎氏是同乡,都是夷陵人。当年荆州君主巡视夷陵时与黎氏相遇,后纳为夫人。黎氏出嫁时,秦时恍作为夷陵吏员,被夷陵君黎光郅命为送亲护卫官,同送亲队伍一起前往荆州城。秦时恍作为黎夫人娘家人,面君对答如流,君主颇为赏识他,后就被君主熊昭弼留在荆都任职。后来秦时恍因为政绩突出,得到部分大臣的举荐,受君主提携升任右司马。
秦时恍在荆州都城后,可谓是顺风顺水,这也与桓母是同乡有莫大关系,之前又在熊桓外公手下任过职,而且共事多年。秦时恍是个重情义之人,深知自己能坐上这个位置和黎家有很大关系,所以单是这份情谊,让秦时恍在荆州之都时时护着熊桓。
秦于初与熊桓是儿时的朋友,准确来说,是熊桓十三岁后有了自己的府院不在宫中,他俩人才玩到一起的。那时秦时恍常来熊桓的公子府中探望,怕熊桓无聊,就把小儿子带上与熊桓作伴。在这几年里,两小孩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秦于初比熊桓大一岁,在十六岁那年托父亲关系,被典令举荐到书渊楼任护卫裨将。秦于初在书渊楼任职期间,除了每天反反复复来回巡视检查值守情况外,闲来无事就与下属在书渊楼的左侧方储水间的平地练剑比武,生怕自己剑法生疏了。他这一职务本是闲差,就是吃口公家饭以及在基层历练。秦于初他这护卫裨将就是一个护卫书籍的管事,带着一群下属天天守着古史典籍和荆州都城内所有公职人员的档案,不过这次恰好能帮上熊桓的忙。秦于初可借职务便利帮熊桓查找当年离宫宫人洪慈的个人档案信息。
离荆前往中州仅有两日,所有人员都已安排好,以及去中州京都该供奉哪些礼物也已备妥当,这一切都是君主交由令尹屈烆安排的,随行护卫分两批,一批由乔怀澧带队在明处保卫二位公子和进贡的贡品宝物;另一批为君上的内侍军,人数?是谁?皆不对外公布,属于机密,这群人在暗中护卫。
这次前去中州,带的不光是荆州全境的军民土册副本,还有荆州的镇州宝物黄金玉石,又称荆山玉。传说得此宝玉石者得天下,黄金玉石是熊昭弼即位三年后所得,颇有灵气。自得黄金玉石后,荆州这么多年来,年年风调雨顺,百姓丰衣足食,荆江再无决堤,荆州实力可以说碾压诸州。荆州君主选择拿出镇州之宝奉予姜启也是无奈之举,因早先共主姜启在京都朝堂上提到过这块玉石,后来传到了熊昭弼耳朵里,很是忌惮。熊昭弼将黄金玉石作为贡品的决定,当晚还遭到三闾大夫和谏议大夫的反对,后来盘出去中州的由来以及利弊,三闾大夫才松了口。
荆州君主知道,贪欲能害人,宝物也能害人,还不如献了去。这些年不光是荆州有人打黄金玉石的主意,其他八州也是一样,就近几年因为黄金玉石在城中爆发了几次小规模冲突,偷盗之人毙命,荆州府军也伤死不少,现如今荆州城中早已布满了他州的密探。
剩一日就要离荆了,这次前往中州乔怀澧心里也没底,君主在最后一日给乔怀澧放了天假,让他回去做好准备,也好跟家里告个别。乔怀澧师出荆州游侠子匡,武艺在荆州当属上等,这次去中州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无论如何,他的使命只有一个,就算自己死了也要保护好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安全。
“爹,我回来了!”乔怀澧匆匆回到家中,跟站在柜台算账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径直跑进了后院厨房,“娘,有好久没吃过您亲手做的小馄饨了,快给我来个超大碗的。”
乔仲地拉开进往后院的布门帘,探出头喊道:“叁子,你咋回来了?”
“晚点说啊,店里忙完了晚上我们喝两盅。”乔怀澧扯着嗓子喊,坐在灶前帮母亲加柴火。
怀澧的父亲笑呵呵答应:“成!”
晚上的时候,一家人围桌而坐,乔怀澧把要去中州的事情全盘告诉了父母。从荆州到中州路途遥远,从荆州都城到中州京都至少要一月有余。一家三口聊了很晚,乔父好奇便多问了几句,乔怀澧一一回答。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喝酒聊聊天,很是温馨,乔怀澧格外珍惜今晚的相聚。
乔家店里的伙计就剩阿保一人还在到处收拾店铺里的桌桌椅椅,时不时过来跟乔怀澧和掌柜添酒。乔怀澧讲这次出行的事宜阿保仿佛很感兴趣,听得认真。当然,这个一条腿废了的瘸子,没人在意他。在店主人乔仲地眼中阿宝是一个做事勤快,老实厚道的人。
夜已深,酒醺下乔怀澧和父亲脸上红彤彤的。天上的月亮格外明亮,照在外面都是余光。醉了,困了,各自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