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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蓝山界位于川西极北,下了净蓝山南行,到达平国厢后已去三月路程。此时刚入厢后地界,天边彤云渐起,夜色攸然而至。
林中路有三人宽,顺着路走,踩踏积雪的噗噗声破开四周寂静。
他的修为在下山前已是进入出禅境。佛门修炼初为入禅,其次定禅,继而出禅。江湛八岁入佛门跟随能渡禅师修炼,六年定禅,亦是六年出禅,着实可谓天赋异禀。
江湛眼望四周,树林中白雪铺盖,地面尚且亮堂,他也不觉得黑暗,脚下不停,准备彻夜赶路。
下山有了些时日,他心中也有了些不平静。为何我出禅之后修为似乎停滞,再无半分进展?
为何下山之后我的修炼便遭遇瓶颈?
江湛轻叹出声,喃喃道:“要是师父在就好了。”随即心中一凛,连忙道:“阿弥陀佛,我当修佛心空净,切不可再生此念头。”
山路崎岖,林间又生寒雾,前方一个小小的白点逐渐明晰,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座建在路边的小庙。
庙前是一小片平地,冬季里更显凄凉空荡,外墙隐约还残留着红漆,庙门年久失修,斜斜的开着,其中一边木门还缺了一半。
江湛看得连连摇头,庙门上方的石楣上刻着两排字,暮色里倒瞧不清楚,走到门下后仔细一看,上刻的是“普化山”,下面的是“观音大妙堂”。
江湛在门槛前抖尽鞋上的积雪才跨进空庙,他从身后摸出个火折子,见正中佛龛上坐着尊半人高的观音像,角落里铺满干草,庙里到处是燃过的黑灰,佛像下还堆着几根木柴。
江湛踩了踩,这些灰烬早已熄灭了,看来是以前的路人在这里过夜歇息的。
他在草堆前重新生了堆火,一只手伸向背后,不知从哪里取出三根红色的线香点燃,然后双掌平持佛香,面对菩萨像齐眉后一根根插进香坛里,心中念道,愿此香华云,遍满十方界,供养一切佛,尊法诸贤圣。
先请完三柱慈悲香,江湛重复动作又上了三柱白色清净香,但他仍然未停,继续上了三柱功德香后才双手合十,恭敬地施了一礼:“阿弥陀佛。”
“噼剥”的火光越发亮眼,门外的景像是彻底看不见了。江湛盘腿坐回草堆里,心中坦然,静蓝山界群峰陡峭,除了江湖修士,极少有人居住,这几天就算在夜里他也时刻在赶路,如今倒是难得的休息。
江湛在火堆旁开始打坐,但没一会儿却睁开双眼,寒冷的空气中藏有阵阵暖意,他注视着面前金黄的焰火,好奇地将手靠过去,一股灼热传了过来。
他略感惊异,在静蓝山上修行时我见过的火焰大多是禅房和各殿里的烛火,从来不曾起过取暖的作用。
江湛感慨一声,继续打坐修行,却再次睁开了眼睛。门外夜色深沉如烬,树林里传出轻轻的脆响,声音断断续续,他站起了身,临走时还不忘往火堆里搭进几根粗柴。
才踏出小庙便刮来了一阵北风,半边木门被吹得嘎吱作响,而远处的轻响在簌簌寒声里显得更加微弱,江湛驻足听了会儿才确定是从西南边传来,他朝那里看去,林中平铺着皓影,远处的黑暗重重叠叠。
江湛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过去,林子里树木高大,地上的藤条乱枝更是繁密,积雪散发的微光映得地面模模糊糊,时而传来的打斗声却是渐渐清晰起来。
江湛悄无声息地行走,密林里归复长久的平静,似乎在不远处已经分出了胜负。
“嘿!”
一声尚含稚嫩的脆喝乍起,夜色里忽地闪亮,一道月芽般的白芒向自己飞来。江湛侧身躲开,“嘣”的一声闷响,白芒竟深入水杉数寸。
江湛忍不住点头,赞叹出声:“好内力。”
“去死!”
又是两道白芒飞来,那颗水杉添了两道新痕后已是摇摇欲坠。突然,身旁有一道白影迅疾地掠过。
江湛伸出右手,一把将她抓住:“施主请留步。”
那人一脚踢过来,他从容地挥手挡开,随即又是一拳带着呼呼风声朝面门打来,江湛左手成掌,一把抓住她纤弱的手臂。
对方双手被擒,心中忍不住惶恐,全身都在用力挣扎,双腿不断地踢腾,急怒道:“放开我!”
江湛这才定睛打量敌手,原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她左腰下边的裙袍在夜里漆黑一片,浑身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江湛看得心惊,这少女身上有三处遭刀剑所伤,腰身,心口,左肩,处处逼近要害。她神色慌张,面容更是无比苍白,嘴边渗出血迹,定然还受了内伤。
女孩发线凌乱,惊恐地看着他:“你,你不杀我?”
“出家人怎会杀生?”
“出家人?”女孩见他是个光头,这下才想起来对面这人刚刚叫的是声施主,她喔了一声,又问道:“那你也是来捉我的?”
“贫僧只是途经此地。”
她心中终于感到安定,呼吸渐渐平缓,却立刻又焦急地挣扎双手,慌忙道:“快,你快放开我!”
女孩不停扭摆着双臂,鲜血又从肩上流出来,不断浸染衣裳,她疼得龇牙咧嘴,大眼睛中满聚着晶莹的泪花。
江湛立刻放开她,叮嘱道:“施主伤势严重,不可再多运动。”
女孩却转身向后一跃,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江湛不免心奇,这少女的身法非同一般。
林中深处出现点点火光,随着光芒逼近,夜色也静悄悄退开,不一会儿,四个手持火把的黑衣大汉窜了出来。
见到是个僧人立在那里,四人不禁咦了声,显然都吃了一惊,他们相互望了眼,其中一个道:“那人身上还有血迹。”
瞬间,“唰”地一声,四把明晃晃的钢刀一齐出鞘,寒芒直指江湛,为首一人喝问道:“和尚!你什么来头?”
江湛面无所惧,双手合十恭敬地施了个佛礼,回答道:“贫僧在净蓝山出家修行,法号青迟。”
黑群眼中一亮,戾气弱了几分,说道:“原来是净蓝高僧,今日怠慢还请勿怪罪。大师稍待片刻,待我等除妖归来再赴静蓝布施行善,向法师赔罪。”
他握刀抱拳说罢,抬手向前一挥,道:“我们继续追。”
江湛立刻后退一步:“各位且慢。”
黑群疑惑道:“青迟法师,你这是何意?”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何必要赶尽杀绝?”
杨开岳接了嘴,冷笑道:“法师,你又为何要包庇作祟妖孽?”
“我佛慈悲。”
黑英稍稍起了怒意:“佛祖慈悲可她不慈悲!此妖凶辣奸滑,从余城到厢后,男女妇孺,鹤发垂髫,一路杀了十五人!直到今早我等才费劲心力设伏伤到她。法师就让我们这样放了她?”
黑群眉头微皱,似乎想到什么,豁然笑道:“没错,我们为民除害,行事天经地义。”
他慢慢看了几位兄弟一眼,继续说道:“想必法师也一定想要多积功德,不如就由青迟法师为我等带路,我们一起杀了她。”
听闻闻言,江湛不禁摇头叹息,道:“阿弥陀佛,施主所言并非我意。杀人杀妖,皆是杀生,各位施主应当放下屠刀,莫再徒造杀孽。”
黑英继续问道:“你让我们放了她?”
见四人牢牢盯着自己,江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不如,将此妖孽交给贫僧,由贫僧来为民除妖。”
黑群脸色完全冷了下来,沉声问道:“你除?你如何除?”
“阿弥陀佛。”
江湛合掌行了佛礼,道:“杀一人不如度一人,我自会度化她。”
杨开岳一对豹眼微微眯着,不耐烦地晃荡手中钢刀,声色并厉起来:“你要救她!”
江湛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佛祖以慈悲为怀,今日你等放她生路,来日贫僧度她向善,于各位施主更是无量功德一件。心怀慈悲,出刀收刀来世皆是福报。”
黑英只当和尚说了屁话,拿不定主意,悄声问道:“怎么办?这和尚怕是不好对付。”
老三见江湛面貌秀弱,年轻尚轻,不屑地道:“我们四人,怕他做甚!法师,我们生在世俗人也世俗,不修来世,只信今生。实话告诉你,她的脑袋在有些人那里还能换上不少酒肉钱!”
江湛闭目悲叹一声,道:“既是如此,那吃猪羊牛肉与吃她肉又有何区别?”
黑群不想再与他纠缠,冷着脸向他走来,一边道:“法师,你若执意阻挡,来日我兄弟四人定当布施赔罪。”
四人一步步走过去,亮黄的火光慢慢笼罩住他。他深深皱起眉头,终究还是退后两步,摇头说道:“不,贫僧并不阻拦,我这就带你们去。”
江湛轻叹口气也转身走去,借着火光看了一眼那颗水杉,见上面的三道印痕一道比一道浅,对身后四人道:“她内力渐尽,怕是跑不远。”
黑群面色有所缓和,他对三人点点头,带着他们依言跟在江湛身后。
一行五人高一脚低一脚地在林子里穿行,不时有惊雀振翅而飞。夜里凝结出厚重的水雾,他们的视线被遮蔽,火把也早已熄灭,周边的树木更是只能看出个模糊的黑影,寒意渗人。
天边晨曦微露,地上积雪有了点明光,妖女逃跑并没有留下任何踪迹,但江湛却在雪面上看到一块鲜血染出的红斑。
黑群仔细检查一番,才对他们道:“这血迹还未渗开,应该是半个时辰内留下的。”
江湛看了一眼,见这块红雪颜色尚浓,也道:“妖女越行越慢,我们离她已经不远了。”
黑群站起身,拍净了双手道:“就怕她在耍诡计。”
江湛出了主意:“不如我们继续向前追一程。”
杨开岳急躁起来:“跟着你这么慢慢磨蹭,要走到什么时候?现在天都亮了!”
黑群脸上浮出微笑,颇有自信地道:“无妨,妖女跑不了。”
他恭敬地双手抱拳,对江湛道:“青迟法师,在下黑群。之前多有得罪望法师见谅。”
黑群瞪了杨开岳一眼,又继续道:“刚说话的这个是我三弟杨开岳,他就是个上梁的蛮子,说话多有冒失还请法师勿要怪罪。”(上梁:平国一城。)
杨开岳撇撇嘴,还是一刀插进地里,双拳一抱低下头道:“我我叫杨开岳,老子说话不好听,法师别往心里去。”
江湛笑看着他,摇着头说了声:“无妨。”随后来到杨开岳身前,拉起他手臂微笑着道:“杨施主。性觉真空,清净本然;空性圆明,可自成佛道。”
杨开岳连忙抽回袖子:“阿弥陀佛,老在下不学佛道,不学佛道。”
黑群又指一人道:“他是我二弟黑英。”最后指着个没说过话的年轻人笑道:“这是我四弟杜洪,性子内敛没太多话。”
江湛看着杜洪点了点头,杜洪却学着他的样子作了个佛礼。
四周本弥漫着青白的浓雾,随着天光渐渐亮堂,林子里也清明起来。地面和藤叶枝蔓上不时沾着鲜血,他们在林中拐绕前行许久,黑群皱起眉头,道:“奇怪,已经很久没见到血迹了。”
几人停下脚步,清澈的阳光照进树林,雾气早已遁逃得无影无踪,江湛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这时杜洪突然指向一处,惊道:“看!那边!”
众人顺着望过去,所能见的依旧是被厚雪压盖着的高高矮矮的树丛,不过更远处是一片高大耸直的雪松林。
江湛一眼就看见那些平垂舒展的松枝下卧倒了个娇小的少女,少女白衣白袍,黑发被风吹得散乱,身下积雪已经被染得血迹斑驳,背上还斜着一处初见时未曾看见的刀伤。
众人走过去后自动将她围了一圈,生怕她再跑掉。
“我们追了她整整一天一夜。”
黑群慨叹出声,他透过树间微隙,窥探着东方天际那片金黄的鳞云,笑了笑道:“今年第一次看到太阳,看来这个冬天终于过去了。”
“唰——”
一柄长刀缓缓出鞘,黑群上前两步,锋利的钢刀被高高举起。众人屏息静气,耳边寒声悉窣。
“阿弥陀佛!”
这时,江湛大声诵了口佛号,四人移开目光,疑惑地看着他,问道:“青迟法师?”
江湛双手合十,回道:“施主莫急,贫僧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