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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为战火袭扰,但是洛阳城并没有遭遇真正意义上的侵攻,城中建筑保存完好。
尤其是原本为大业天子迁都做准备,动用一百七十万工匠修筑的紫微城,更是完好无损。
哪怕是在最困难的时候,王世充也专门安排了士兵守卫,以免被乱军或是百姓损毁了皇城。
他的这番安排是为了保护皇泰主还是另有所谋并不重要,从结果上看确实让这座巍峨的皇城得以保全原本面目。
哪怕是在大隋皇朝已经分崩离析的当下,其依旧保持着旧日光彩,仿佛大隋依旧如日中天光照四方。
由于长安的粮食供应始终是个悬而不决的难题,杨广在登基之初就动过迁都念头,他当时的首选目标,就是水运发达便于漕粮供应的洛阳。
而负责营建紫薇城的宇文恺又专以逢迎君恶为能,在营建宫室时不惜工本花费海量财货,让这座皇城气派丝毫不输长安的大兴宫。
紫微城本身,也承载着大隋的辉煌过往有着傲人的历史。
大业二年,杨广就是在紫微城正殿乾阳殿接受万邦朝贺,这也是自秦汉以来,中原天子第一遭正式接受天下各国的朝拜。
那些使节来自遥远的西域或是海外,当他们向杨广行礼的刹那,中原帝国这个“四海之主”的身份,算是得到了彻底的认可。
杨广也在兴奋之余,写下“端拱朝万国,守文继百王”的诗篇用以纪念。
到了大业六年,乾阳殿再次迎来了朝贺者。
只不过这次来的不是使节,而是各国的国王。
除了突厥启民可汗之外,其他各国的统治者向中华皇帝跪拜行礼,君臣宗藩就此坐实再无更易。
只不过风流总难逃风吹雨打去,紫微城也不例外。
虽然它的宫殿还在气派依旧,但是已经吓不住人。
比如此刻,在乾阳殿屋顶上,一对青年男女就毫不避讳地来回走动四下观望,根本没有什么畏惧之意。
若是换在大业时代,就凭这一宗事,怕不早就能把他们族灭无数次。
可是如今的洛阳,已经没人有这份闲心去管这个闲事,就算有也得掂掂自家分量,想想能不能管得了城中第一铁骑的将主。
在乾阳殿屋顶上的,正是徐乐与步离。
小狼女毕竟也在汉地生活了一段时间,知道这天子宫殿的分量远比草原汗王金帐重要多了。
饶是她素来性情沉稳不爱言语,此刻也少不得流露出几许兴奋之意,本就娇小轻盈的身形就越发显得像是只小鸟,来回蹦来蹦去,不知几时就要振翅高飞。
与她相比,徐乐倒是显得很随意。
赖于徐敢的教诲,徐乐对于这些彰显气派的东西都没什么好看法,甚至本能地感到厌恶。
外人看得多是紫微城气派,徐乐却更多想着修建这么一座宫殿到底要死多少人。
那些征发的民夫,又有多少能够返回家乡享受天伦之乐。
就算当日杨广活着的时候,徐乐也敢在江都城当着面质问,何况如今大隋天下都不复存在,他哪里还会对一座宫殿有什么敬畏之心。
之所以带着步离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玩闹,更不是为了彰显武力震慑杨侗等人。
纯粹是这里的地势够高,宫殿又格外高达,站在这里四下眺望,大概就能掌握城中百姓动向。
从这个高度看下去,人其实和蚂蚁也没太多差别。
尤其视线里的人越来越多,根本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一条条人形长龙在洛阳城中涌动。
他们的行动并没有章法也缺少约束,因此这些龙的形状也极不规整,七扭八拐里出外进,看上去既不美观更不威风。
但就是这样的人龙,却是让步离和徐乐脸上都笑开了花。
原来这城中还有这许多人,原来百姓大多是藏起来而不是真的被吃光了。
这就好,这座城池总算还有救,自己来得还不算太晚。
王世充为人乖觉,自然不敢一开始就给徐乐人肉吃。
甚至不惜动用了最后的库底,给玄甲骑供应口粮,足以保障徐乐和部下的饮食供应不至短缺。
作为客军,玄甲骑对于这座城池的百姓根本没有任何义务,其实就以当下的大环境而言,军汉和百姓也是两个完全割裂的群体。
哪怕士兵来自于民间也一样,当他们披挂上阵之后,就已经不再是普通人。
连同他们的家属一道,都已经摆脱了民的属性。
这一点可以上溯到昔日北方六镇的军户生活状态,按照高欢的看法,鲜卑人为汉人提供了武力保护,反过来汉人就要为鲜卑人耕织劳作。
不管他的看法正确与否,这种兵民关系得到了西魏以及大隋的认可,就算是号称仁厚的李渊或是爱民的李世民也都是这个想法。
军汉的饮食用度只管找民间索取,至于百姓能否吃得饱,那是那些文官该想的事情和武人无关。
徐乐并不认为这等想法天经地义,自己出身徐家闾,亲眼目睹过民生艰难百姓困苦,也见过阿爷和乡亲们一起劳作一起演武的样子。
包括自己也是,除了操练武艺之外,也要和乡亲们一起耕种打谷而不是当甩手掌柜。
兵士不管百姓死活,又如何能获得民众拥护?
长此以往,早晚会搞得离心离德彼此敌对。
虽说他不是烂好人,但是也不会把如今洛阳城的情形当成理所应当,自己力之所及,能帮自然要帮一下。
徐乐这个想法的最大支持者,则是小狼女步离。
这位生长在草原上的狼女,并未失去她的仁恕之心。
只要不是在战场上,她还是愿意对民众施以援手。
是以徐乐一提出自己的主张,她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不但如此,她还要陪着徐乐来看施粥的成果,也想要亲眼看看,洛阳城到底还剩下多少老百姓。
当然,不管徐乐再怎么慈悲,也不可能让自家兵士挨饿,把粮食供应给百姓。
施舍粥饭这件事能够执行下去,除了玄甲骑的强势作风以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洛阳城总归有了些粮食。
否则就算徐乐和部下都愿意,王世充也没地方给他们找粮食去发放。
邙山之战的胜利,不仅是在战略上挫动瓦岗锐气,迫使其主动回撤。
在实际收益方面,斩获也颇为丰厚。
由于瓦岗军并没有做撤退的准备,李密的命令下的又太急,以至于有大批物资不得不丢弃在战场上。
除了帐篷、兵器之外,粮草、车仗以及牲口的数量也极为可观。
毕竟是十几万的庞大军势,随便丢点什么,都足以让王世充动容。
运输战利品的队伍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停歇,直到舍粥时为止,还有许多物资等待运输。
从瓦岗手中缴获的粮草以及牛羊,足以供应守军十几日开销。
而这些物资,又是玄甲骑真刀真枪打回来的,自然就有支配的权力。
因此徐乐金口一开,王世充不敢拒绝,不但同意由玄甲骑负责发粮,也同意了徐乐这个近似于冒犯的请求。
其实进入紫微城的不仅是徐乐、步离,还有韩约兄弟等玄甲骑大将。
步离虽说不懂太多谋略,但是也知道徐乐此举不光是为了让自己高兴或是监督放赈情况,自然有其深意。
徐乐并没有急着回答她的疑问,而是把身子躺倒,后背枕在屋脊眼睛望着天。
此时的他根本就不像是玄甲将主,李家战神,反倒是和徐家闾时代那个无忧无虑的乡下少年并无区别。
步离蹲在徐乐身边端详着他,过了好一阵才问道:“乐郎君,你在想什么?”
“在想二郎。”
徐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如果今日的洛阳,是李二郎为主,就不会是这副样子。
他会想方设法为大家找饭吃,而不是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吃人。
这天下不能再这么乱下去,否则会有更多的人被吃,更多的徐家闾变成焦土。
我当初走出徐家闾,是为了给自家人谋一条活路,现在就得给天下人谋个活路!”
“咱们杀了王世充,夺了洛阳。”
步离的声音不高,语气则极为平和,仿佛说得是什么旁不相干的事情。
徐乐微微一笑,忍不住用手揉了揉步离的头发:“这可使不得至少现在使不得。
现在杀了王行满,不是便宜了潼关那位?
我们犯不上为他卖命。
况且咱们的主公以仁义得天下,咱们不能坏了他的名头。
眼下就只好为二郎积攒些民望,为将来做准备。
这些吃粥的百姓只要没被杀光,日后就总有人会记得我们,记得二郎的恩情,这就是我为二郎准备的第一桩礼物。”
步离看着徐乐没说话,不过眼神里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既然说是第一,那自然就有第二,第二又是什么?
徐乐双足发力,一个鱼跃跳起,身形如同灵猿一般在殿上来回纵跃,从昭阳殿的一端跳到另一端,双足在殿脊吻兽头上用力踏过。
步离也有样学样在后面跟着跳跃、踩踏。
等到将所有吻兽踏了个遍,徐乐回头朝步离一笑:“走,带你去看第二桩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