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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千秋在昨晚上的事情之后,刷洗了那把小剑好几次,虽说他不是有洁癖的人,但再把这杀了一只不知道有毒没毒老鼠的玩意贴身携带,却实在是有些膈应,索性拿了块帕子包着。
然而,那老掌柜郑重其事地接过来,打开只瞅了一眼,刚刚那刻意拖延的主意就立时打消了。竟然真的是主子的信物,不是赐给别人一次性使用的那种!
可是,越千秋这个新主人要盘点库房也就罢了,金灿灿这种从来都是大嘴巴的富家千金却也要跟着,老掌柜却实在是满心苦涩。然而,还不等他想好怎么婉转劝一劝越千秋,人家却已经直接催促上了:“我还有好几家铺子要一一盘点过去呢,你快点儿!”
得,碰到这个满金陵都知道最蛮不讲理的九公子,自家殿下算倒霉!
逼着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人屈服,越千秋当然知道强人所难,然而,他今天并不是来做接收大员的,心里自有一笔明帐在。此时此刻,当他眼看老掌柜用各种眼花缭乱的手法打开店铺最深处的库房那一道道门锁时,仍然不由得为之惊叹。
他是见多了好东西的人。尽管越家根基浅薄,越老太爷也并不是那么在意金玉珠宝之类的人,二房三房当年更是唯恐他分去了财产,但是,自从他拜了严诩为师,东阳长公主府的那库房几乎就可以算半个是他的,严诩常常带他进去逛,东西随便拿,而皇帝那边也许是爱屋及乌又或者别的原因,就连皇宫内库他也去过两次。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就连皇宫内库也没这么多锁!
联想到老掌柜暗示金灿灿带着的保镖看好自己店里那两个小伙计,别让外人进来,喝彩无奈地带着他和金灿灿二人入内,越千秋不禁越发起了好奇之心。
果然,等到最深处的一道门打开,他就赫然发现,这竟然是一座除却梁柱是木头,其余完全用石头而不是砖砌成的屋子。尽管墙面粗糙,但石灰勾缝,仿佛很有几分年头,绝对不是这几年建成的,很可能比他年龄还大。
屋子里的陈设简简单单,除却柜子就是箱子,码放整齐,大约是因为少有人进来,所以在老掌柜手中那盏昏暗的油灯之下,这些箱笼在摇曳的光亮中显得死气沉沉。可随着老掌柜有些磨磨蹭蹭地打开了第一个箱子,金灿灿就率先惊咦一声,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竟然不是皮毛,是金子!”
“是啊,是金子。”老掌柜瞥了一眼硬是被越千秋带进来的这位无关人士,非常僵硬地苦笑了一声,“这些年塞北皮货行赚来的钱,全都在这儿。因为皮货都是北边运来的,殿下却从来都不让我运钱北上,所以长年累月地积攒下来,就足有这么多。这里每一口箱子,都是金银铜钱,还有不容易损坏的宝石。珍珠因为年数一长,色泽就不好看了,所以没有。”
越千秋微微眯了眯眼睛,最终示意老掌柜统统打开。
他一个个箱子清点过去,甚至还在打开之后用手去搬动箱子试一试重量,偶尔还会把金银统统拿出来,看看下面是否会是石头之类压箱充数的东西。但很遗憾的是,没有,就连最不值钱的,也就是整整十箱铜钱。大约因为时间太久远,串钱的绳子他只是一抓就腐烂了。
而这些直观的感受之后,则是老掌柜送上来的一本总账。原本老掌柜还要把所有年度阅读账本都拿来,被越千秋摆手止住了。
他又不是真的盘点家业,因此根本没有看细账的意思,翻开那总账之后只扫了一页每年卖的皮货和进项,每年的支出,每年的结余,以及最后的总数字,目光在那三千两黄金,三万两白银的数字上停留了许久。
而金灿灿那种有什么说什么的爽直,又或者说冲动性格,就是因为无比良好的家境给惯出来的。既然金家这几年跃居金陵首富,前些年也一直都是有数的富户,她从小到大见惯了好东西,所以等闲看中外头什么东西,那往往是因为精巧好玩,自家正好没有,而不是珍贵。
就这一家皮货行的家底,当然震慑不了她,可越千秋说的是这仅仅是第一家,还有其他的需要接着盘!一家都有至少几万两的底子,那么五家十家呢?会不会这些明的之外,北燕那位晋王殿下还有更多暗处的家底?她起初是好奇,现在却有些后悔自己乱凑热闹了。
金大小姐在别人看来是冲动鲁直,就好比刚刚和裴招弟相争,还把自己力挺裴旭庶女裴宝儿的鲜明态度给亮了出来,可到底不是真正的缺心眼。此时此刻,她忍不住有些讪讪地问道:“九公子,要不然这一家之后,其他的地方我就不跟去了吧?似乎不太方便。”
越千秋哪肯放过这送上门来的见证人?想都不想就打哈哈道:“没事,碰上就是有缘,那位裴小姐是自己落荒而逃,否则,我倒也愿意请她一块凑个热闹!”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那位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老掌柜说:“老掌柜你不用担心我大剌剌吞了你家殿下的心血。我又不是强盗,这些东西该是他的,日后还是他的,我现在就当是个管家,替他盘一盘帐。。”
他一面说一面把账本丢还了给这有些呆愣的老掌柜,转身大步往外走去。眼看金灿灿慌忙先他一步提着裙子跑了出去,他就头也不回地笑道:“话说回来,我很佩服晋王识人之明。这么多年北边只送货,不收货款,这么多钱竟然没让人贪污了,老掌柜你真是不容易!”
直到那越千秋和金灿灿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老掌柜跌跌撞撞出去重新一道道锁门的时候,心里却尽是苦涩。人非圣贤,他更是寻常人一个,怎么会不贪财?
可每年不交货款却不代表没人查账,哪怕他都不知道查账的人在哪。他在金陵有十多年了,接手的时候就有这座库房,可东西基本上都空了。这些年金陵城里时常有无头案,横死的掌柜三年五载就有一个,甚至还有一个贪墨东家财产一夜之间满门死绝,甚至一度皇帝震怒,可那家店最终被抄了没官也不知道东家是谁。所以,想着报酬丰厚,他也不敢中饱私囊。
更何况,有谁知道,他这个在皮货这一行赫赫有名的老掌柜,竟然是个阉奴?
可现在,那位殿下究竟发生或是发现了什么,竟然要把这庞大的财富全都送给越千秋?
萧敬先的这些铺子究竟价值多少,当这一整日盘点结束,越千秋终于有了个底。体力极好的他都觉得有些腰酸背痛了,更不要说不经常锻炼身体的金大小姐了。
强打精神和越千秋告别之后,她一进马车,就把身上那些沉甸甸的金首饰都取了下来,坐在马车里让丫头捶着腰背和小腿,不时发出哎哟哎哟的痛苦声音。
随行的奶妈忍不住在旁边低声劝道:“小姐,你好歹是许了人家的,越九公子虽说是越相的孙子,可这身份尴尬,您今天跟在他后头转了整整一天,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听,总得忌讳一些儿。”
“忌讳什么?咱们家又不是自命不凡的裴家,我挑剔裴招弟那是因为她居心不良,九公子有什么好挑剔的?他连北燕公主都不在乎,连那么多钱都不在乎,他因为看上我家有钱,对我有什么企图?而且,你们别忘了,我对他说我有未婚夫了。”
省得这位越九公子当自己对他有企图!嗯,其实为了她的婚事,家里人都快愁死了。她才不管,大不了招赘呗,她才不想做小伏低当儿媳妇!
见奶娘顿时哑口无言,两个丫头则是连连点头,金灿灿这才意兴阑珊地说:“就我今天跟着他盘点的那一家家铺子藏着的金银,就快及得上小半个金家积攒的金银了。”
当然,铺子和田产不算,可那边不是也没算这些?
虽说后来那些铺子没有那家声名远扬的皮货行那样夸张,可一家两三万的家底,到最后也非常可观。最后算下来,那位来自北燕的晋王萧敬先整整送给越千秋超过四十万两家当!
一个丫头忍不住问道:“可这么大的事情,越九公子没叫亲朋好友,为何让您做见证?”
“我怎么知道!”金灿灿苦恼地捂着额头,随即突然眼睛亮闪闪地说,“难不成他是希望我去帮忙散布出去?否则怎么我想找借口退出,他却硬是让我同行?唔,快快,不回家,直接让马车去东阳长公主府,不,先去找我那几个手帕交,大家一块去!什么?理由……理由都是现成的,就说我听说扬州程家那位大小姐劫后余生,带着大伙儿去看她!”
“就算长公主不在也不要紧,少夫人在家嘛!”
见自己的奶娘和丫头全都目瞪口呆,外头的车夫甚至开口又问了一次,金大小姐就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有什么比借助女人闲聊更快把事情散布出去?”
越千秋当然并不知道,自己今天随便撞上的金大小姐,已经深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正在摩拳擦掌打算帮他散布消息。但他完全相信,那位性子看似冲动,却能掐会算——算术的算——一定能够把自己希望的消息传出去。而至于他自己,此时此刻已经到了皇宫之外。
他七岁就通籍宫中,在宫门口不但没有遭到半点留难,反而因为昨天玄武泽那边的劫杀,以及晋王府那一个丢出门外曝尸的死人,有相熟的禁军将卒过来打探虚实。反正又不是齐南天那样的熟人,他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去,等穿过人来人往的皇城进入宫城,耳根这才清静。
如今已经十四了,越千秋当然不能像当初还小的时候,后宫随便乱闯,但内宫的前朝部分是很多高品朝官都能出入之地,他这个身上挂着六品头衔的自然也不例外。虽说他心中暗自祈祷这会儿垂拱殿别有人,至少别有熟人或仇人,可当到了台阶下方时,他却暗自叫苦。
那真是熟人仇人扎堆啊!
身为首相的爷爷走在最后,前头裴旭、叶广汉、余建中,政事堂那四位宰相竟然齐全了!
一马当先的裴旭一看到越千秋就沉下了脸。他算是明白吴仁愿这般栽倒在这小子脚下那些官员的恨了,他现在只怨自己当初没有早看出这小子是祸害,否则他不遗余力也要除了他!
然而,今天在垂拱殿议事时,根本就没有如外界讨论那般涉及到什么玄武泽边的劫杀,晋王府中的谋害,他也不可能如长舌妇一般去引起话头,此时便根本都不打算理会越千秋,冷哼一声就径直朝越千秋走去,只等着对方按照高低官位给他让路。
他丝毫没察觉,自己这个堂堂次相,竟是就剩下这点优越感了。
越千秋虽说不是裴旭肚子里的蛔虫,可看到对方那脸色,他就知道人家不想看见自己。正好他也不高兴躬身向裴旭行礼,此时心中一合计,看到后头慢悠悠走路的越老太爷,他就生出了一计,微微屈膝,足尖在地上一点,陡的往旁边一闪,随即迅疾无伦地从那三位宰相身边掠过,径直落到了越老太爷身前。
“爷爷,我有要紧事对皇上说,今晚应该不回去了,先对您禀告一声。”
见小孙子连挤了几下眼睛,又躬身行了个礼,越老太爷还来不及说话,就发现人跑了,顿时气乐了。转过身的他看到越千秋已经一溜烟跑到了垂拱殿门口,不知说了两句什么,须臾就已经进了大殿去,他这才再次扭过了脖子。
发现底下三个宰相竟都已经转身面对着自己,眼神各不相同,他就笑着打了个哈哈:“皇上那儿,这小子就差比我来得更勤了,成天就野在外头,赶明儿我就轰了他去武英馆好好收心!对了,叶相,你之前答应的事儿别忘了。”
叶广汉顿时脸色一黑。他和赵青崖联袂去见越老太爷,是为了小胖子的未来王妃人选,自然也是知道程家有问题,如今事情看似是解决了……可发生的这桩大事简直是让人瞠目结舌,他都快愁死了!现在倒好,这老家伙竟然还在逼着他兑现好处!
他不用装便对越老太爷怒目以示,好一会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用不着你提醒!可现在这事可还没结。”
尽管还有两个外人,又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垂拱殿前,越老太爷还是嘿然笑道:“放心,越家人做事,从来不会只做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