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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时隔几日,当越小四再次见到皇帝的时候,就只见这位统治着半个天下的君王,竟是破天荒地流露出了几分苍老和憔悴。
这是北燕皇帝身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哪怕他的发间随着岁月流逝也出现了银丝,尽管他的额头也渐有皱纹,哪怕他不再如最年富力强那会儿,能够彻夜不眠不休地商讨军略国事……然而时光荏苒,他哪怕比南吴那位皇帝要年轻,可终究也在渐渐老去。
更何况,这一次公开叛逃的,是他的小舅子。是他最爱的那个女人的嫡亲弟弟。是这些年为他平叛,为他定边,为他杀人……在北燕显赫一时,无数人畏惧的妖王萧敬先!
“我知道,多少人都在背地里骂,说我是在纵容他,可又有几个人知道,萧敬先一直在用那些出格的举动试探我的底线?自从他的姐姐去世之后,他就和变了一个人似的,就出鞘的宝剑一样锋芒毕露,我知道这是为了他姐姐。我用不着借他这把刀,也大可收拾掉看不顺眼的人,我只是想借着最熟悉他姐姐的他去追寻她,去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越小四在暗处观察了北燕皇帝那么多年,近来又迅速崛起,光明正大观察了皇帝许久,因此在拜见了皇帝之后,听到皇帝竟是有些失神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甚至连自称都改成了平易近人的那一种,他不用费心细想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位一贯霸气的皇帝,真的是被气着了,竟是方寸已乱……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迅速奠定自己地位的好机会,身为一个吴人,他理应趁此攻城略地,可就在话即将出口之际,他却谨慎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臣刚刚也听楚将军说了这件事,可越千秋那小子刁滑狡黠,这会不会是他故意以讹传讹?”
“呵!千秋那小子固然诡计多端,可萧敬先如果会任他摆布,那还是当年的兰陵妖王吗?”皇帝随手抓起一旁高几上的一封信,重重摔在了地上,“看看,这是萧敬先的亲笔信!”
越小四一面上前将信捡拾了起来,一面一本正经地说:“笔迹是可以造假的。”
没有等到皇帝的回答,他就自顾自地拿出信笺浏览了起来。当最终看完,他不由得眉头倒竖道:“萧敬先已经到了固安?不可能!要知道,固安距离上京至少有两千里,萧敬先不可能明目张胆借用驿道,沿途换马也绝不容易,他怎么可能这么快时间就到了固安?这很可能是南吴骗皇上入彀的借口,固安那边很可能有陷阱!”
“有陷阱又怎么样?那是我大燕的国土,又不是南吴的,难道朕在自己的国土上还要投鼠忌器?”皇帝冷笑一声,不容置疑地说,“朕今日就启程,带亲兵八百人去固安!”
“皇上……”越小四哪里不知道北燕皇帝是个最不好劝的人,尤其这一副朕意已决的样子,那就是根本听不进任何谏言。所以,他迅速在心里一合计,当即慨然说,“那臣也同去!”
“你自然要同去!”皇帝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冷漠的笑意,“秋狩司确实是太闲了,楼英长在南边呆了这么多年,好歹还有不小的成绩,可北边这些人都干了什么?如同筛子一般,让各种蛇蝎蠹虫横行,甚至自己也卷入其中!你现在先下去休整休整,等一会儿到路上时,朕再好好听你说说,燕子城到底怎么一回事!”
对于骑兵最多的北燕来说,从平叛的兵马中抽出八百轻骑南下到固安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亲征的皇帝突然离开,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没有皇帝就不会打仗了,那些将领也该找块石头撞死了。然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担心这是叛军串通萧敬先布设的圈套,因此越小四根本就没有如皇帝吩咐的那样,能够好好休息。
因为一拨拨将领都来求他劝谏皇帝收回成命。
起初越小四还有精力和人好好说话,可渐渐他就不耐烦了。到最后,他干脆把所有来求见他的人都汇聚到一块,没好气地大发雷霆道:“我和萧敬先有过交情,也有过龃龉,承蒙皇上信赖,没因为他跑了就怪罪到我头上,可我也不至于因此就瞎了眼睛!”
“那两个叛将是前东宫门下,谁不知道萧敬先对东宫从来不假辞色,他会和那两个叛将沆瀣一气做圈套骗皇上上钩?简直是笑话!”
“再说,固安和新乐之间的距离,你们自己算算有多远,叛军够得着?有能力在那儿设陷阱?皇上是劝不回来的,你们以为我没劝过?有心思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好好挑选随扈亲兵,顺便好好查查固安附近的布防,把可靠的人挑出来,在那儿和皇上汇合!”
说完这番话,越小四就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随即在临时分给他的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几步,这才吩咐一个心腹侍卫去把甄容叫来。然而,人却足足在一刻钟之后方才过来,头发上还带着一滴一滴湿漉漉的水珠,衣服倒还是干爽的。
越小四盯着甄容这幅打扮,简直不可思议:“你这是干了什么?这么一副水里捞出来的样子?”
“回禀郡王,刚刷了马喂了马。”见越小四一副先呆滞随后恼火的模样,甄容就低声说道,“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干的,还有其他人帮忙。皇上毕竟亲口说过让我去做骑奴,我不想让您回头难做。”
越小四终于决定不和这个执拗的小子纠缠这个问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接下来皇上要去固安,我不知道萧敬先和越千秋玩什么幺蛾子,所以你沿途看仔细,万一发现像是你师叔那些武林高人出没,给我提个醒。皇上看似方寸大乱,但未必不是借机钓鱼。”
甄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反问道:“郡王一点都不知道萧敬先和九公子他们的计划吗?”
“我知道个屁!”越小四恨恨地骂了一句脏话,发自内心地说,“不要让我碰到那两个家伙,否则老子非得好好打一顿他们出气!”
他勾了勾手示意甄容上前,等人已经很近了,他这才一字一句地说:“我只能告诉你一点,那就是南朝谍报的任何一条线,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懂吗?我和教过你武艺的那个臭和尚是私人关系,和不少相关的人都是私人关系,我和朝廷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将来你处在我的位置,也不要指望人家有计划会通知你,明白吗?”
直到启程赶往固安的路上,甄容的脑袋里还在思量这番话。这是兰陵郡王萧长珙第一次正面对他表示和南吴有关,哪怕是私人关系。可是,萧长珙却又直言和朝廷没关系,和武德司总捕司这些刺探的机构没关系,这简直让他满脑子都是糊涂的。
幸好大队人马出行,身处其中的人相当于被裹挟着不断往前,根本不用自己控制坐骑,坐骑就会主动顺着大队人马的行进方向走,因此他能够多出很多思考的空间。
而每逢临时住宿的时候,萧长珙总是把他带在身边,耳提面命似的提点他北燕官场的各色人物,指导他如何察言观色注意皇帝的心情,他根本没有任何像从前那样自怨自艾的时间。
这一天傍晚,当一行人最终入住临时腾出的太守府时,眼见被皇帝召去的萧长珙面色阴沉地回来,甄容就得到了一个让他惊骇欲绝的消息。
“镇守固安的兵马使叛投了萧敬先?这……”他呆呆地瞪着那个告诉自己的消息的人,突然喉咙干涩,连说话都有些艰难,“萧敬先这样大张旗鼓,他就没想过被他留在晋王府的那些侍卫吗?他就不怕皇上迁怒于他们……”
“你怎么不说,他就丝毫不顾及还在北燕的你?”越小四讥嘲了一句,同样眉头大皱。从萧敬先这突然极端高调的举动中,他嗅出了一种萧敬先和南吴并不是完全一条心,而是正在较劲的意味。
可他才刚刚想到这儿,就只听背后传来连声呼唤,紧跟着,一个心腹侍卫就冲了过来。
“晋……萧敬先又送了一封亲笔信过来,说是届时会在固安城头相见。如若皇上不围城,带个千八百人前往,那么他会现身见皇上一面,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若是皇上急于清剿叛军立威,那他就直接带着兵马去投南吴了。”
还不等人把话说完,越小四就沉着脸问道:“这么重要的信,你怎么知道内容的?”
被主人一瞪,那个出身流寇的侍卫却不怎么害怕,直截了当地说:“这书信是被人突然散布在城中各处的,就在我们入城的时候,装在竹筒中至少扔出去几百份,总有人免不了好奇拆看,所以在封锁消息之前,城里已经传得四处都是,否则属下怎么知情?”
甄容只觉得心乱如麻。别说萧敬先这一再撩拨,皇帝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就算皇帝没有杀心,在他和萧长珙都不在上京城的时候,那些留守的权贵会不会把人杀了,一劳永逸?他和他们相识也不过数日,可却有生死袍泽之情,可眼下竟是鞭长莫及!
他正这么想,越小四却已经打发了那侍卫回转了来,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放心,晋王府那些人的甄别工作,我会从皇上那里讨过来,好歹那也是你将来的班底。上京城那边有赫金童和康乐,徐厚聪也是聪明人,想杀晋王府那些侍卫泄愤的人还没那么大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