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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天晚上,拖着犹如灌了铅的腿回到徐府时,阴着脸的徐厚聪还没来得及说话,几个留守的心腹弟子就围了上来。随着赵青急忙关门,其中一个就低声说道:“师父,傍晚的时候有人射箭进来,是庆丰年的亲笔。他说,一定会把小师弟找回来,给师父一个交待。”
“确定是他?”
“是庆丰年常用的箭支,手法也是我们神弓门特有的。”
听到这里,徐厚聪顿时垂下了眼睑,也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失望。
如果是庆丰年把儿子掳走的,那个性格方正的小子一定不会伤害一个无辜孩子,只要他在越千秋又或者其他地方使使劲,那么儿子很可能平安送回来。可现在看情形不是庆丰年干的,而那小子卯足了劲去追查,说不定会触动某些人的敏感神经,到了那时候若杀人灭口……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打了个手势,吩咐众人随他回到正堂。他在正中的主位上坐下,环视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十几个人,他不禁打足了精神。
神弓门跟着他来到上京的整整有百多号人,可他最信得过的,却是这十几个精锐中的精锐,心腹中的心腹!每一个都敬他爱他犹如父亲,是他最靠得住的班底!
他先是看向了左边之前因为在竞陵那一夜杀敌建功,被皇帝金口玉言调入秋狩司的几个弟子,微微颔首道:“暂时署理秋狩司的兰陵郡王把你们重新调了给我,如此一来,我能够借用秋狩司的名义去查你们小师弟的下落,还有晋王遇刺一案。虽说你们在秋狩司不久,但此次要想尽快查出个子丑寅卯,你们几个得把重担扛起来。”
“是,师父!”
“至于你们几个……”徐厚聪看向右边几个之前留守徐府的弟子,“之前掳走人的情形,你们再仔细回忆一下,和大家再好好商讨,琢磨琢磨可能做此事的人。”
就在他分派了左右两边,目光落在了中间的赵青身上时,这个唯一作为亲卫跟着师父进禁军的年轻人便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师父,我刚听说一个消息,汪靖南的儿子,禁军右将军汪枫,一改前几天在家守着汪靖南足不出户的习惯,连着出入过好几家皇亲国戚府邸。”
见徐厚聪眉头打了一个结,他突然轻声说道:“师父,我们是秋狩司副使楼英长游说了北上的,如今却和秋狩司正使汪靖南水火不容,上京城那些达官显贵对我们也谈不上善意,此次掳走小师弟,很可能是煽风点火,希望我们和萧敬先以及南朝使团拼个两败俱伤。您之前说赫公公和默许您调动禁军里的好手查这件私事,再加上秋狩司兰陵郡王那边的态度……”
赵青这话还没说完,徐厚聪就意识到,按照这个徒弟的说法,自己这个毫无背景的,也许是被最铁杆的皇党赫金童和康乐,以及兰陵郡王萧长珙这个滑不留手的,丢出来当了刀子。
这一刻,他甚至不由得想,赵青的猜测也许是对的,可是,有没有另一种可能,自己的儿子根本就不是被南朝使团,又或者对他不满的人掳走,而是被这些皇党扣在手里,逼着他去做一把如同从前萧敬先那样,清洗上京城中那些对皇帝不满之人的尖刀?
“师父,师父?”
被这连声呼唤叫醒,徐厚聪想到昔日萧长珙曾经对他说过,皇帝用人不拘一格,他日他若有功绩,不但能尚公主,有朝一日说不定也能封王,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贯杀伐果断的他竟是彻底发了狠。
大不了他豁出去,这个儿子就当是死了,先把上京城中那些试图兴风作浪的狐狸尾巴抓出来!他还不到五十,日后若是荣华富贵,三妻四妾,不可能生不出儿子来!
“看来没时间再让我们把时间浪费在商量上了。你们给我分头行事,盯死三公主府,咸宁郡王府,安王府……”
正当徐厚聪对这些心腹弟子面授机宜时,外间突然传来了大呼小叫,眉头大皱的他让赵青出去看看,可人刚刚开门就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随即转过身慌慌张张地对徐厚聪说:“师父,是大师姐……她把几位长老都请来了!”
这位武艺平平,但年纪却比他们大多数人都要大,从小一直照顾他们的大师姐,是他们除了师父之外最怕的人!
而站在这些弟子当中,既是徐厚聪亲传弟子,又是徐厚聪女婿的纪云嘉,则是更加手足无措。妻子平日温柔能干,可关键时刻却很执拗,如今幼弟被人掳走,一时情急使性子,他就算出去也恐怕压不下来!
徐厚聪妻子早逝,又有偌大的门派要打理,从前更要绞尽脑汁地一次次和朝廷派来的巡武使打交道,所以对于资质并不出众的儿子,他花的时间自然有限。大多数时候,长姊如母,都是他的长女在一手照顾幼弟。而相比他来,几个长老反而对他那个嘴甜的儿子非常好。
所以,看到赵青那慌张的样子,他也意识到女儿是把他那些平辈的师兄弟请来对他施压,顿时更加心烦意乱。他站起身大步走到门前,一把拨开赵青就拉开了门,听到女儿悲泣着叫了一声爹,他就怒喝道:“小光还没死,用得着这么垂头丧气的?我这不是正在和人商量吗?”
如果平时,徐雯打死也不敢和父亲相争,可如今事涉幼弟死活,她却豁了出去,直挺挺往地上一跪就梗着脖子道:“小弟才十二岁,被人掳走整整一天,下落全无,甚至别人连条件都不屑于提,这已经是摆明了要害他!爹说正在和师兄师弟们商量找他,上京城这么大,怎么找?”
被女儿质问得下不来台,徐厚聪不由得面红脖子粗,一时重重一拳捶在门框上:“好,那你说,该怎么找?你倒是拿一个主意出来?”
“要我拿主意……”徐雯深深吸了一口气,瞪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今天庆丰年已经射箭捎了信来,说是一定会追查到底,他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只要说了就一定会去做,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会把弟弟带回来!爹,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是你在上京那样瞩目显眼,怎会有人掳走弟弟?您不该一门心思趟进这浑水的,我们背井离乡北上本来就错了……”
这错了两个字才刚出口,她就只觉得面前劲风一闪,紧跟着,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她一下子控制不住身子,整个人随着那股大力重重摔在了地上,可她捂着脸挣扎扭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徐厚聪时,还是带着哭腔嚷嚷。
“爹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要说,这时候别人都只会拿你当刀,只有庆师兄这样的君子,才会把弟弟的事真心放在心上!”
“够了!”徐厚聪再次怒喝一声,随即用冰冷的目光看向了女儿带来的几个长老,不容置疑地说,“你们把雯儿带下去,好好教导教导她!我们在南朝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今却是坐拥豪宅,门下弟子前程似锦。如果就因为小光被人掳走便因噎废食,我神弓门只会衰败消亡,怎么对得起开创基业的祖宗?”
说到这里,他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正堂,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徐雯只觉得那两扇门仿佛重重摔在自己的脸上,想到自己的丈夫也在这厅堂之中,刚刚却不敢帮她说一句话,她不禁伏地痛哭。直到肩膀上按了一只手,耳畔传来了师叔低低的劝解声,又有人搀扶她起来,她这才浑浑噩噩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当离开那厅堂老远,她才低声说道:“各位师伯师叔,爹眼下看似风光,可他真正的班底,就只有我们神弓门这些人。今天是小弟,以后也许是其他师兄师弟,也许是你们,也许是他自己!北燕人有多少会真心把我们当成自己人,神弓门虽说有百多人,可真的够填进那个无底洞去吗?爹现在哪里是想找弟弟,他是一心给人当刀,搏一个荣华富贵!”
几个和徐厚聪同辈的师兄弟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深深叹了一口气。
因为从前南吴朝廷对武林的钳制太过,于是徐厚聪一力主张,甚至早早安排好了一切,他们不得已答应了北上。可如今徐厚聪固然扶摇直上,弟子们也仿佛能有锦绣前程,可那是徐厚聪和他自己的徒弟,他们和他们的徒弟却还暂时轮不到。
更何况,北燕那诡谲多变的局势以及动辄灭门的惨状,让他们无不心悸。
“雯儿,想开些。”
面对这样苍白无力的安慰,徐雯心如刀绞,摇摇头后就甩开众人,独自蹒跚回房。
一夜辗转难眠的她没有等到丈夫的归来,大清早匆匆起床梳洗过后,也顾不上脸上那根本没有褪去的鲜红巴掌印,直接找去了昨夜徐厚聪见人议事的正堂时,却得到了一个让她心中一沉的消息。
“左相大人清晨出门遇刺,爹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徐雯见说话的那个师弟根本不敢抬头看她,她不禁用比哭还难听的声音说:“小弟都还没找回来,爹还有心思去顾着别人?”
“大师姐,你别担心……”
没有理会这安慰话,徐雯转身就走。她不顾几个弟子的阻拦,执意走出了大门,心里竟是抱着一丝奢望,希望窥伺徐府的人把她也一块掳去。然而,呆呆站在大门之外足足好一阵子,她却没等到半个可疑人,最终不得不放下这仅有的奢望,高一脚低一脚地往街口走去。
两个年轻弟子不放心,想要把她追回来,却禁不住徐雯亦是学武之人,走出街口后就犹如回了魂一般,三两下就混入人群中,把他们彻底甩开。在附近遍寻无果后,两人只能怏怏回府,却是不知道是否该找人去向徐厚聪禀报此事。
而甩掉了所有尾巴的徐雯,却是在横穿了大半个上京城之后,最终出现在晋王府门前。
看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上前使劲叩响了门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