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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蒙蒙亮,汉阳汉口一带江边便人声鼎沸,数十万太平军开始有条不紊的排队登船,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开始溯江而上,江岸上,大队人马缓缓沿江上行。
武昌文昌门谯楼,易知足从望远镜里看着这一幕,暗自长松了口气,太平军终于开始撤退了,说实话,他是真担心太平军不知死活坚守汉阳汉口,那会逼迫海军舰队与太平军水师交战。
“算他们识相。”僧格林沁冷哼了一声,随即又道:“舰队上午能抵达天兴洲吗?”
易知足放下望远镜,道:“王爷想乘机尾追?”
“如果能追击自然是最好。”僧格林沁道:“历来打流寇都是只追不拦......。”
“对岸太平军有五万精锐,老弱都乘船而行,岂是那么好追击的?”易知足缓声道:“舰队上行,瞒不过太平军,否则他们不会如此从容。”
“咱们不可能追击。”僧格林沁道:“海军舰队多火轮船,沿江追击不行?”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都是些老弱妇孺,跟杀良冒功有什么区别?没兴趣!”
见他不愿意,僧格林沁也不勉强,转而道:“这种火轮炮舰,元奇一年能制造多少?”
“广州上海两地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二三十艘。”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长江水师要形成规模,少说得三五年。”
要三五年?僧格林沁暗叹了一声,三五年后怕是黄花菜都凉了,朝廷筹建长江水师,委任的是北洋水师的常保为水师提督,这事易知足只字不提,显然是心有怨言,他也不想沿着这个话题谈下去,免的尴尬,当即便道:“咱们也该走了。”
随着汉阳汉口太平军的撤离,随着僧格林沁率领八旗绿营过江追击,笼罩在武汉三镇上空的硝烟彻底消散,不过,由于大量百姓被太平军裹挟而走,整个武汉三镇显的极为冷清和空旷。
易知足这时候也空闲下来,整日里微服在城里城外闲逛,武昌城破,城内豪门大户、士绅商贾被杀了不少,不少人家可说是被灭门,他盘算着,是不是借这机会盘下一些宅子园子商铺,当然,这事急不得,毕竟有不少机灵的士绅商贾在大战之前就逃出了城,是否无主,还的再等些时日才能确定下来。
武汉三镇这次虽说是大伤元气,不过,他相信,要不了一两年时间就会很快的再次繁荣起来,随着两万八旗新军南下,太平军只要稍稍理智一点,就不可能出师河南,最大的可能就是依仗水师,占据洞庭湖以及长江上游,湘水资水一带流域。
如此一来,武昌的战略位置将更为重要,会驻扎大量的八旗绿营,而太平军在两湖搅风搅雨,会促使大量的士绅商贾迁来武昌,大量逃难的百姓也会涌来,很快就能恢复到以前的繁华,甚至还有可能更为繁华。
武昌目前这情况,可说是极为难得,不乘着这个机会赚点银子,易知足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这次赈济安抚武昌百姓,开支不小,怎么着也得将这个缺口填补回来不是。
这日一早,亲卫就送来一份请柬,湖北巡抚江忠源在黄鹤楼设宴宴请,对于黄鹤楼,易知足可谓是慕名已久,正打算这几日抽空专门去一趟,见的江忠源宴请,当即欣然前往。
黄鹤楼名声极大,但凡是文人骚客前来武昌,必游黄鹤楼,但近些日子却是冷冷清清,整日里也难见几个人影,不过,今日却是格外热闹,原因很简单,新迁湖北巡抚的江忠源在此宴客,听闻风声,不少官员纷纷赶来,一时间黄鹤楼上下翎顶辉煌。
武昌城里的大小文武官员被太平军杀了个干净,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官员自然都是消息灵通巴巴赶来的候补官员,如今武昌城里的什么都不多,就是官缺多,虽说在武昌做官风险大,但错过了如此难得的补缺的机会,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再有机会。
江忠源未到,一众候补官闲着无聊,一边欣赏风景一边闲侃,话题除了对湖北时局的担忧以及官缺的情况之外自然就是江忠源,对于这位迅速窜起,堪称大清官场传奇的新巡抚,所有人都是又羡又妒,短短三四年间,由知县而知府而巡抚,实在是闻所未闻,三十多岁的封疆大吏,怎能不让人眼红。
临近午时,一顶青布小轿在黄鹤楼前停下,一身微服的江忠源从轿里钻出来,一见黄鹤楼里情形,一双浓眉登时就竖了起来,他特意挑选黄鹤楼宴请易知足,图的就是个清净,不想居然来了如此多候补官。
“查!彻查!谁走漏的消息?”江忠源沉声道,说着,他掏出一份帖子,吩咐道:“着掌柜的清场,无关人等全部赶走。”
不等黄鹤楼的掌柜清场,一众候补官见到江忠源来了,登时一窝蜂的迎了出来,听着众人乱糟糟的一片称呼,江忠源拱手道:“诸位,本官今日在此宴请镇海侯,诸位想必也知道,镇海侯喜欢清净,诸位把帖子留下,明日去抚署。”说着,他分开众人,径直进了黄鹤楼。
如此难得的机会,一众候补官员哪肯轻易离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当即便三五扎堆在外等候议论,不过,这次议论的焦点却是镇海侯易知足,对于‘易选官’更是津津乐道。
易知足正午时抵达黄鹤楼,他也是微服而来,随行只带了两个亲卫,一路步行而来,见的如此多官员在外,不由的颇为意外,一转念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见他过来,一众候补官员连忙围上来见礼问候。
“你们可真是要缺不要命。”易知足语气轻松的打趣道:“如今湖广战火连天,有缺的都恨不得辞官,你们倒好,还巴巴的往上赶。”
见他随和,有人大着胆子道:“侯爷,南洋可还有官缺......?”
易知足笑道:“南洋官缺是不少,但要年轻,有才干,清廉爱民的官员,一般的我可看不上眼。”
“侯爷,下官符合条件。”
“侯爷,下官也符合。”
“符合条件,又愿意去的,将帖子送到霭园。”易知足说着抬眼就江忠源迎了出来,当即分开众人。
“走漏了消息......,让侯爷见笑了。”江忠源拱手笑道,说着伸手礼让道:“侯爷请——。”
“瞧这架势,大清永远不缺官员。”易知足说着举步走了进去,两人上了二楼,临窗而坐,江忠源清楚易知足的性子,待的酒保上了茶水退下,他便径直道:“围剿发匪,从广西到湖北,也见识了数省八旗绿营,除了八旗新军之外,其他皆已不堪一用.....。”
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岷樵兄打算整顿湖北绿营?”
“不,在下准备大规模组建团练。”江忠源沉声道:“绿营已不可救药,与其浪费时间、精力和钱财整顿绿营,不如组建团练!”
组建团练?江忠源如今可是湖北巡抚,以一省巡抚的身份组建团练?易知足心里暗自吃惊,他知道江忠源不是循规蹈矩之人,而且胆子大,但却没想到他胆子如此之大,这家伙难不成是打算效仿元奇团练?
略微沉吟,他才道:“岷樵兄不看好八旗新军?”
“那倒不是。”江忠源道:“八旗新军确实不凡,但却只有三万人,太平军如今已然成气候,要想剿灭,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前明李自成、张献忠,哪个不是为祸十余年。”
果然是有远见,易知足点了点头,却没吭声,江忠源接着道:“两湖可能会成为围剿太平军的主要战场,在下希望能够大量订购西洋火器以及弹药。”
“可以。”易知足爽快的道:“从明年起,可以源源不断的为湖北提供西洋火器弹药,不过,军火买卖,素来都是银货两讫。”
江忠源笑道:“侯爷尽管放心,不让侯爷为难。”
喝茶,赏景,停歇了一阵,江忠源很是突兀的问道:“海军舰队会长久驻泊武昌吗?”
“不会。”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朝廷筹建长江水师,海军舰队长久驻泊武昌,岂不招人恨?八旗新军抵达湖北,便撤离。”
江忠源微微摇了摇头,道:“筹建长江水师,不象是为了围剿发匪,倒象是防范南洋海军,易位而处,在下一艘火轮炮舰也不会卖给长江水师。”
易知足听的一笑,“这话怕是也只有岷樵兄敢说。”点了支香烟,他才缓声道:“筹建长江水师是件好事,不仅利于阻止太平军顺江东下,也能迅速调集兵力,该支持还的支持。”
江忠源看着他道:“这可不象侯爷的行事风格。”
“流寇对地方经济的破坏是毁灭性的,而且还会造成大量的伤亡,两湖是重要的产粮区,两湖战乱,对东南各省对元奇的影响都是巨大的......。”易知足缓声道:“在剿灭太平军这方面,元奇与朝廷的利益是一致的。”
听他如此说,江忠源颇有些意外,陈洪明没能接任湖北提督就算了,连长江水师提督也没混上,朝廷这明摆着是在防范易知足,僧王、琦善以及他都担心易知足撂挑子,但对方却跟没事人似的,似乎压根就不在意,所以,他才找机会探探口风,对方这番话,他不敢尽信,也不敢全信,不过,海军舰队等援兵抵达才撤离,倒是让他暗松了口气。
一时间,酒菜源源不断的送了上来,江忠源执壶斟酒,口中却客气的道:“武昌如今极为萧条,物资奇缺,没什么菜,还望侯爷海涵一二。”
“岷樵兄无须客气。”易知足说着端起酒杯嗅了嗅,道:“好酒。”
“这是极香极烈的吕仙醉。”江忠源说着举杯道:“若无侯爷举荐,在下也无今日......。”
易知足打住他话头道:“在下不过是向琦制台推荐,向朝廷举荐的是琦制台,破格擢拔的是皇上,元奇与朝廷的关系非昔日可比,岷樵兄行事不拘一格,以后要尽量少提这茬。”说着,他一碰杯,一口将酒干了。
“成,以后不提。”江忠源爽快的一饮而尽。
才斟第二杯酒,就听的楼梯咚咚响,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四品武官快步而来,禀报道:“禀抚中丞、易军门,发匪石达开部破应城,裹挟五万百姓转向西北,往京山而去。”
听的这话,易知足、江忠源都是一楞,京山过去便是安陆府,石达开不打德安府,转道安陆府,目的何在?摆手屛退武官,江忠源神情凝重的道:“十万之众,沿途府县,必然望风而逃,如此下去,石逆不是没有打襄阳的可能。”
石达开会不会打襄阳,易知足不敢断言,但他清楚,如此下去,湖北算是完了,如石达开这般一路攻县掠府,裹挟百姓,是典型的流寇作风,部队会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且也象蝗虫过境一般,所过之处,洗劫一空。
二人也没心思喝酒,草草散席,易知足回到霭园细细查看地图,也琢磨不透石达开究竟是何意图,如果队伍不断壮大,也不是没有打襄阳的可能,他暗自思忖,如果石达开真的攻占襄阳,他该怎么办?
任由太平军占据湖北,不仅对东南各省的威胁太大,而且太平军的势力也会大增,这对于元奇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但真要出兵来湖北协助朝廷围剿太平军,又担心将太平军打的元气大伤。
“报告——。”
“进来。”易知足随口应道。
陈洪明在门口朗声道:“校长,包先生来了。”
包世臣来了?易知足大为意外,连忙起身问道:“人呢?”话才落音,包世臣便缓步踱了进来,拱手道:“侯爷——。”
“先生怎的来了?”
包世臣笑道:“老夫在上海闲着也是闲着,听闻有火轮船前来武昌,就搭船前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