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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易知足、刘光斗进了大堂,院子里沉闷紧张的气氛也为之一松,一众士绅商贾或是交头接耳轻声议论,或是四下里寒暄相互打探消息,气氛登时轻松活跃起来,议论打探的话题自然离不开新上任的道宪大人,尤其是这位道宪大人的任期。
易知足直言说十年八年不会挪窝,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小事,按照朝廷制度,上海道台是监督苏、松、太两府一州地方行政的一方大员,凡该地区内的一切政务均应由各衙门逐级上报于道,由道台实施监督,并呈送于省。
按例,上海县隶属松江府,其政务例由县上申于府,府上申于道,道报送于省,不过,因为上海道衙、县衙同处一城,上海县的行政事务事实上时刻处在上海道的监督之下。每遇大事,上海知县也是就近请示道台。
而上海道台在就近监督县政的同时也对县令直接发号施令,直接参与上海地方的治理,简单点说,上海道台才是上海县城实际上的行政主官,一众士绅商贾敢不卖知县的面子,但却绝对不敢不卖道台的面子,尤其是在这位道台有可能长期不挪窝的情况下。
对于易知足实授上海道的内情,没人知道,但易知足一上任就招募义勇,并让元奇在上海开设分行,这显然不象是随时准备开溜的模样,这让众人对他的话多少相信几分。
商船会馆一桌上,“郁森盛”号沙船行的行主郁泰峰见的馆主王桐春不吭声,忍不住道:“道宪大人只给两刻钟时间,王馆主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商议商议。”
略微沉吟,王桐春才开口道:“元奇分行挂牌开张,咱们送了一万两礼金,那银子人家没收。”
沈晚香撇了撇嘴,道:“那银子存在元奇,馆主好意思取?无非是句客套话罢了。”
“那可不是客套话。”郁泰峰道:“开户存钱,那是为了招揽客户。”
沈晚香道:“那好,那一万银子若能取出来,咱们再凑一万,捐两万。”
“我也是这意思。”王桐春说着看了几人一眼,缓声道:“招募义勇是善举,咱们得支持,而且我觉的,这位新道宪与一般官员不同,与其私下送礼,不如带个头积极响应捐输。”
王仁伯却担忧的道:“再有捐输,这数额可就成定例了。”
“不至于成定例。”王桐春道:“二千义勇,一月开支就在一万二千两以上,若是只募捐个二三万两,义勇难以维持下去,我估摸着,义勇至少要维持到年底去,况且,元奇分行都捐输了一万五,咱们好意思比他们少?咱们沙船行可是名声在外。”
“咱们沙船行是名声在外,可上面还有个土行。”
“土行?”王桐春摇了摇头,道:“林部堂接任两江,土行都由明转暗了,指靠不上,你们看看,可有土行掌柜前来?”
沈晚香恨恨的道:“可真是便宜了那帮孙子。”
“大家若是没意见,就这么着定了。”王桐春说着缓缓看了在座几人一眼,见没人反对,便吩咐道:“把咱们捐输的数额散播出去。”
商船会馆决定捐输二万,这消息仿佛是一记闷棍,敲的一众公所会馆,士绅商贾相顾失色,商船会馆这个数额等于是划下了比子,饼豆业公所、钱业公所、米豆业公所、布业公所、衣装公所、山东公所、浙绍公所、徽宁公所等等规模稍大的公所一时间都感觉有些无所适从,这个数额太大了,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他们根本就不敢按这比子送。
饼豆业公所阮凯明缓步走到商船会馆那一桌,豆饼是上海最大宗贸易商品,他与一众沙船行主也甚是熟络,冲众人拱了拱手,他半开玩笑办认真的道:“诸位财大气粗,却给咱们出了个难题。”
“阮掌柜这话可就错了。”沈晚香笑道:“道宪大人说的很清楚,完全自愿,多少不限,一毛不拔也是可以的,阮掌柜何须为难。”
“这话可不能正着听。”
郁泰峰含笑道:“阮掌柜,咱们多年交情,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关键时刻别犯糊涂。”
听的这话,阮凯明微微一楞,随即满脸堆笑的道:“还望郁当家的不吝点拨。”
“阮掌柜不妨将道宪大人方才说的话细细梳理一下。”郁泰峰道:“道宪大人是元奇大掌柜,一见面他就说两个想不到,一是头次见面是为捐输,二是咱们太抠门。”
阮凯明琢磨了下,却没想明白,便笑道:“郁当家的说话别只说一半,老夫可洗耳恭听着呢。”
笑了笑,郁泰峰才道:“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这次捐输,道宪大人根本就没打算露面,是因为咱们让县太爷下不了台,道宪才不得不来,是不是这意思?”
“对对。”阮凯明点头道:“然后呢?”
“道宪大人没打算露面,说明根本不关心这次募捐,也就是说不在意募捐的多少。”郁泰峰缓声道:“原因很简单,元奇有钱,不在意这点银子,这也是为什么县衙先高饷招募义勇,后募捐的原因。”顿了顿,他才笑道:“道宪大人那句‘完全自愿,多少不限,一毛不拔也可以。’应该是正着听,不该反着听。”
阮凯明一脸迷糊的道:“那郁当家的为何提醒老夫,关键时刻别犯糊涂?”
“阮掌柜只关心山东辽东的豆子,对广州不甚上心。”郁泰峰打趣了他一句,才道:“元奇在广州开办了众多的厂子,还修建铁路,其实元奇真正赚钱的不是元奇银行,而是那些厂子。道宪大人说与咱们同心协力,繁荣上海经济,应该不是虚言,如何个同心协力?那自然要看咱们的表现。”
这话说的透彻的不能再透彻,阮凯明拱手正容道:“谢郁当家的点拨。”
两刻钟后,一众书吏将公所会馆,士绅商贾重新认捐的数额统计好,快步走进大堂呈送给易知足过目,略微看了看,易知足便笑道:“看来明白人不少。”说着将单子顺手递给刘光斗。
接过单子一看,刘光斗不由的有些傻眼,商船会馆纹银二万,饼豆业公所纹银一万、布业公所纹银八千、米豆业公所纹银八千、钱业公所纹银五千、浙绍公所五千、徽宁公所五千,加上零散的士绅商贾的捐输,合计捐输总额十五万六千八百两。
这相差也太悬殊了!他之前募捐的数额连八千两都不到,刘光斗苦笑着道:“大人出马,果然是非同凡响。”
易知足听的一笑,站起身道:“不是我这个道台面子大,而是银子的面子大。”说着便缓步走了出去,刘光斗听的一头雾水,略一楞神,才赶紧跟了上去。
缓步走出大堂,易知足在台阶上站定,冲着院子人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慷慨解囊,襄助县衙招募义勇,本官代上海十万百姓感谢诸位。”
满院的士绅商贾见他出来就已忙不迭起身,听的这番话,一个个慌忙还礼,一片乱糟糟的谦逊,待的声音小下来,易知足伸手虚压了下,道:“合计捐输总额十五万六千八百两,全部存于元奇上海分行。”
听的这话,刘光斗一楞,合着一两银子也不给县衙?一众士绅商贾对这话却是毫无反应,他们认捐输,至于银子怎么用,跟他们没关系,历来也没人关心,想关心也关心不了。
略微一顿,易知足接着道:“一地一行,皆与公所会馆,本官认为,一县士绅商贾也应成立一个总商会,既便于与官府往来,也利于协调组织本县各会所公馆,当然,也便于争取维护士绅商贾的正当权益。”
所有士绅商贾听的都是一楞,这话从易知足这个上海道台嘴里说出来,实在是令人感觉有些怪怪的,易知足却没理会众人,自顾说道:“总商会初建,规模不宜大,暂且定十一人,会长副会长各一人,会董九人,由诸位自行公推,此次为招募义勇募捐所得银两,一应开支,亦由总商会监督审计核查,以免挪作他用。”说到这里,他一笑,“今日诸位难得齐聚一堂,不妨借这机会好好商议一番。”
待的易知足转身进入大堂,院子里登时“轰”的一下议论开来,一众士绅商贾谁都清楚这个总商会的分量有多重,这不仅是总揽上海一县之商务,而且还能争取维护士绅商贾的正当权益,简单说,总商会会长就是一县士绅商贾之领袖,就是能成为会董,那也是身价百倍。
大堂里,刘光斗看着易知足很是不解的道:“卑职愚钝,不解大人为何要鼓动士绅商贾成立总商会,卑职窃以为,总商会的成立无疑会加大施政的难度。”
“凡是有利必有弊,得权衡是利大还是弊大。”易知足含笑道:“总商会或许会给施政带来一些难度,但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和便利,且尝试一下罢,既能一言兴之,也能一言禁之,刘大人何须担忧?”
这倒也是,刘光斗点了点头,转而惦记起那笔捐输,犹豫了下,才道:“招募的这二千义勇,大人有何打算?”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才道:“先抓紧时间训练,待的英夷舰队退兵,或是两国议和,再做考虑。”说着,他转身吩咐道:“去将严掌柜叫来。”
严世宽快步进来,瞥了两人一眼,拱手道:“二位大人有何吩咐?”
点了点茶几上的捐输名单,易知足看了看刘光斗又看向严世宽,道:“刘大人抓紧时间将捐输落实,这笔银子存入分行,要按正常情况支付利息,别让人说闲话。另外,县衙的借贷,也抓紧点。”说着他站起身来,“这里你们应付着。”
刘光斗、严世宽陪着他从侧门绕了出去,见严世宽一直跟着,易知足停下脚步,看向刘光斗,道:“刘大人请回,一会席面送来,你这位主人不在,他们可不敢开席。”
刘光斗情知两人有话要说,略微客气,便行礼告辞,待他一离开,严世宽就笑道:“大掌柜,这总商会,我能进不?”
“你说呢?”易知足缓步前行,慢悠悠的道。
“大掌柜是想通过总商会掌控所有的公所会馆罢。”严世宽亦步亦趋的道:“会长、副会长不说,会董总得有元奇一席之位吧?”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分行垄断上海钱业,不说会长,至少副会长是十拿九稳的,不过,以你的身份,做副会长也是浪费,就做个会董吧。”略微一顿,他接着道:“总商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低调一些。”
“在下明白。”严世宽连连点头道。
五日后,两艘载客沙船顺着黄浦江逆水而上缓缓的靠近县城,船上清一色壮小伙,一个个都靠着船舷打量着江面两岸的繁华的景色,不时的轻声议论着,船头上,一个身形挺拔,浓眉大眼,面相略显忠厚的年轻人遥指着前面江面繁华的码头道:“船老大,前面就是老白渡?”
“那是十六铺。”船老大操着夹生的官话道:“老白渡是十五铺,还在前面。”对于这一帮年轻后生,自诩见多识广的船老大也有些看不懂,官兵不象官兵,匪徒不象匪徒,也不象是帮会的,几天交道下来,虽然对方都挺和善,他心里却是有些畏惧。
这一帮小伙自然是元奇团练的团勇,船头上的就是三团团长肖明亮,他带了两个连赶来上海,听说老白渡还在前面,他笑了笑,道:“上海这码头可不小。”
这一路从粤入湘,经长江下江宁再到上海,他一路见过的大码头也着实不少,原本想着上海不过一县城,不想这码头规模一点不逊色长江沿岸的那些个大码头,看来,大掌柜的是看上这地方了,否则也不会招募二千义勇,还让他们来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