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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天黑的早,还不到六点,天色已经麻黑,易知足出门才发现天空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他一脸欣喜的仰头望着昏暗的天空,可有些年头没见着大雪了,但愿离京之前能看到一场大雪,正准备上轿,丫头金英追了出来,道:“少爷,下雪了,带上手炉吧。”
“不错,知道心痛少爷了。”易知足打趣着接过手炉,笑道:“瞧这天色,今晚必然是一场大雪,明儿别在客栈闷着,让他们带你出城赏雪去。”
“谢少爷体贴。”
易知足一笑,钻进轿子里吩咐道:“去王中堂府。”轿子是青布小轿,是临时雇来的,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段出门,是怕让道,京师里大员多如牛毛,大街上随处可以见八人抬大轿和装饰漂亮讲究的马车,二人抬的青布小轿只能靠边走。
道员在府县也算是一方诸侯,威风八面,出行都是鸣锣开道,但是在三品四品满地走的京师,可说是连颗葱都算不上,更别提什么威风了,得夹着尾巴做人。
既然明白了上海道是怎么回事,他也隐隐猜到王鼎晚上见他,多半是交代或是叮嘱他赴任上任的事情,要说这上海道对于他来说,还真是个麻烦,他眼下如何能够离得开广州?道光是不是刻意如此,让他主动请辞,如此,既能顺利发行国债,又无须让他染指江海关,还能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主动辞去这个上海道,他还真是不甘心,毕竟他很清楚,上海的发展前景要远远大于广州,况且,对他来说,上海如今就是一张白纸,可任由他这个上海道描绘,而且他管辖的苏州、松江、太仓两府一州,也都是繁华富庶,手工业兴盛之地,这可比他在广州更有发挥的余地。
一路纠结着到了王府路口,他下了轿一路步行过去,帖子一递进去,门房管事就迎了出来,殷勤的领了他进去,王鼎正在书房里秉烛疾书,见他进来见礼,搁笔起身,道:“知足无须拘礼,坐。”说着又对外吩咐道:“上茶。”
两人落座,王鼎便问道:“知足以弱冠之年得授上海道,对上海应该打探清楚了罢。”
易知足含笑道:“下官在京师官场上可没熟人,左右要来见中堂,何必费事向他人请教。”
王鼎也不废话,径直道:“分巡苏松太兵备道,素来为朝廷所重视,虽只是四品,但历来任满,无大的过错,皆会迁升为正三品按察司或从二品布政司,皇上未将江海关监督剥离出来,而是直接实授知足分巡苏松太兵备道,足见对知足期望颇高。”
略微顿了顿,他接着道:“本阁也不瞒你,皇上询问之时,本阁是建言将江海关从上海道剥离出来,直接委任你为江海关监督,但皇上却没采纳。”
道光果然是刻意的,易知足心里暗忖,略微沉吟,他才道:“下官从未为官,这道员承上启下,又无属官下官怕是会有负皇恩。”
“知足也有露怯之时?”王鼎不以为意的道:“元奇名下银行、义学、厂子、矿场、团练,应有尽有,东伙、团勇数以万计,知足不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易知足估摸着这应该是道光的原话,当即谦逊的道:“下官这个元奇大掌柜,不过是个甩手掌柜。”
“这上海道,知足可不能做甩手道台。”王鼎说着顿了顿,待的下人奉上茶退下,他伸手让茶之后,才接着道:“知足虽无属官,却可以聘请幕僚,好幕僚更甚于属官,京师这些荐人的,你千万别要,最好是去两江募请。”
清代官场有句谚语——无幕不成衙,所谓幕就是幕僚就是师爷,大清的官员就没有不请师爷的,而且请的不是一个两个,一般知县都会聘请三五个分管钱粮、刑名、章奏、账房、知客等等,易知足在广州与官员们往来密切,自然清楚,也明白对于官员来说,师爷不是一般的重要,王鼎建议他去两江请,自然是让他请熟悉江南官场详知当地民情的师爷,他连忙欠身道:“谢中堂点拨。”
“上海道职责有三。”王鼎缓声道:“一为监督地方行政,二为维护地方治安,三为管理江海关,知足本就是冲着江海关去的,无须本阁赘言,监督地方行政,知足多请教幕僚即可。本阁要着重说的是维护地方治安这一条。”
维护地方治安?易知足敏锐的感觉到,道光实授他上海道,应该就是冲着这点来的,这是想借重元奇团练来守卫上海?
“分巡苏松太兵备道,乃是分巡、守土、兵备,三道合一。”王鼎看着他道:“兵备道乃军政合一,军民两管,上马管兵,下马管民,有权节制地方绿营,维护地方安全亦是份内职责。”说着,他问道:“听闻澳门防务如今是元奇团练接管?”
“是。”易知足道:“英军舰队盘踞广州外洋,林部堂担忧英夷再次偷袭澳门,特意着元奇团练协防。”
王鼎点了点头,道:“英夷增兵,极有可能再犯江浙,苏松二府临海临江,知足于此时接任上海道,可谓是临危受命,须的慎重处之。”
还真是打元奇团练的主意!易知足半晌没吭声,元奇的基业都在广州,元奇团练既要防守广州,又要防守上海,哪来那么多的兵力?
见易知足愣愣的没吭声,王鼎默然片刻,才开口道:“知足进京,皇上接连三日召见,授上海道,知足就无须再引见,发行国债,刻不容缓,如今天气渐寒,不日恐有大雪,知足明日就出京罢。”
连引见都免了?明日就出京?易知足心里暗忖,这显然是道光的意思,王鼎哪敢擅自做主,如此着急是为哪般?
次日一早,天才放亮,易知足就起了身,推门一看,见的外间并无大雪,只是湿漉漉的,仿佛下了一场大雨,他不由暗松了口气,道光着他即刻离京,他也没想着在京师多呆,此行主要就是为了江海关监督,却得了个上海道,令他一肚子腹诽,打算一早就离京。
听的动静,金英快步赶了过来,道:“少爷昨晚半夜才睡,怎的起如此早,可是要赏雪景吗?”
听的这话,易知足有些意外,道:“昨晚不是通知了,今儿一早离京,你不知道?”话才落音,李旺连忙赶了过来道:“英丫头睡的早,小的就叫醒她了。”说着,他又禀报道:“禀少爷,都已经准备妥善了,随时可以启程。”
易知足点了点头,回房间取了一封信递与他,道:“这是留给肃顺的信,在掌柜的转交给他。”
李旺接过信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又匆匆赶了过来禀报道:“少爷,户部有为官员在客栈候着,说是与咱们一道去广州。”说着,递上一份帖子。
易知足瞟了一眼,户部员外郎——王茂荫,不由的眉头一皱,户部安排的是左侍郎吴其浚南下广州协助监督元奇发行国债,怎的来的是位五品的员外郎?梳洗齐整,他才道:“我去前面看看,你们收拾妥当在外候着。”
客栈大堂里,四十出头的王茂荫在大堂里搓着手来回的走着,这次户部派员南下广州主持国债发行,可说是极为难得的肥差,他根本就没想到,如此好事会落在他头上,直到回家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英军舰队如今就停泊在广州外洋,一众官员这是怕遭遇兵灾。
他是安徽歙县人,道光十二年进士,初授户部主事,十八年升的员外郎,虽然年纪不小,但在户部却不算资深之辈,不过,对于钱法,纸钞,他颇有研究,对于元奇银行银子极为关注,此次能南下广州参与国债发行,他可说是喜出望外。
见的一身便服的易知足大步走进来,他连忙迎上前躬身道:“下官户部员外郎王茂荫见过易大人。”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吴大人呢?”
“吴少司农说是要迟一两日才能动身。”王茂荫道:“易大人在天津应该会逗留一两日罢。”
看来,人家将他的底细摸的很清楚,易知足微微颌首道:“那咱们就在天津等候。”说着他扫了大堂里一眼,道:“王大人是与我们同行,还是与吴大人同行?”
“下官不过一穷京官,自然是与易大人同行。”王茂荫说着一笑,“易大人如此匆忙离京,可是怕荐人?”
怕见人?易知足一楞,这话怎么听都不是好话,但对方不可能如此放肆,王茂荫连忙解释道:“京师达官贵人最喜给新任肥缺举荐自己奴仆,江海关虽不如粤海关,却也是有数的肥缺。”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正是,怕荐人,咱们早早开溜。”
原本预计在天津最多等候三日,但易知足在天津却足足等了五日,待他从大沽口炮台返回天津,才等到户部左侍郎吴其浚,来的不止是他一人,另外还有一个钦差——督办国债发行事宜的钦差,辅国公绵性,不入八分辅国公,乾隆帝皇十七子庆僖亲王永璘第六子,正经八百的宗室子弟,年纪倒不大,才二十六岁。
易知足不知道道光怎的巴巴的又派了个宗室子弟随他下广州,督办国债发行,那明显是一个借口,况且广州还有个钦差大臣——琦善,真不知道道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修整了一日,易知足一行才乘船离开天津,一上船,绵性就好奇的道:“这是什么船?模样如此古怪?这能装多少东西?还有这帆。”
易知足自然不愿意轻易得罪这位宗室钦差,含笑解说道:“这是花旗国产的飞剪船,以速度卓称,英吉利、花旗国不的、法商贩,多以这船走私鸦.片。”
听的是走私鸦.片的快船,吴其浚登时来了兴趣,道:“看这船上,装载的火炮也不多,不怕水师缉拿?”
“水师战船的速度还及不上这船的一半。”易知足说着指了指船帆,道:“这叫纵帆,可以借助八面风,即便是逆风,也能快速前行。”
“逆风也能前行?”绵性一脸不可思议的道:“这如何做到的?”
“船行几日,国公爷就知道了。”易知足说着他一笑,“诸位都没出过海罢,都去船舱歇着,否则一会有的罪受了。”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晕船,吴其浚带着王茂荫去了船舱,绵性却满不乎,东溜溜西看看,易知足身为主人,自然不好丢下他不管,叼了支雪茄一路陪着。
转悠了一圈,绵性兴致盎然的道:“这船多少银子?”
易知足淡淡的道:“二十多万。”
这么贵?绵性吓了一跳,道:“用这船走私鸦.片合算?”
“国公爷知道鸦.片利润有多高?”易知足道:“从印度到大清,二十五倍利润,用这船,一年能够跑几趟来回。”
“鸦.片利润竟然如此之大?”绵性一脸的难以置信。
易知足笑了笑,道:“反正是闲着,在下给国公爷好好说一下鸦.片的情况。”
宗室子弟一般不奉旨不能出京,绵性虽然二十多岁,也是足不出京的主,更没有出过海,飞剪船一入海,便全速前行,虽然风浪不算大,但绵性很快就开始晕船,吐的昏天黑地,易知足可说是有着丰富的防晕船的经验,不过,他丝毫没有给他们这行人准备,原因自然简单,图个耳根清净。
飞剪船船速极快,一路南下丝毫未做耽搁,船过上海也没停留,而是直接赶往广州,易知足很清楚,当务之急是筹备发行国债,他就算是推迟两三个月赴任,也耽搁不了什么事,不定苏松太二府一州的官员们还巴不得他迟些时日接任。
倒是广州那边,却是离不开他,证券交易所筹备开张,一千万两现银的筹措,国债债券的印刷等等都需要他拍板定夺,元奇一众掌柜此时只怕都是望眼欲穿等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