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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我猛然地明白了林易为什么会在今天晚上主要和我谈医院的事情了,原来他早就预料到黄省长会问及到我这样的问题。
我说道:“黄省长,您说得对。其实任何一个医院里面存在的问题依然是看病难和看病贵的问题,而这些问题的背后所包含的问题大体是一样的,比如管理方面的问题,这包括医疗资源的管理,药品采购的管理等等,这些方面存在的问题所表现出来的结果就是老百姓看病难、看病贵。不过,站在一个单一的医院层面来看,这样的问题却是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的。”
他诧异地看着我,“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回答道:“因为作为我们来讲,我们需要考虑的仅仅是医院的层面,而不会去过多地考虑政策上的东西,对于医院来讲,只要不违背国家的政策,然后从医院的情况出发,充分利用医院现有的资源,然后加强管理、改变现行的不足就可以了。比如看病贵的问题,这个问题说到底还是药品采购中存在的差价问题,这个问题很多不了解情况的人觉得比较复杂,其实并不是那样,这里面说到底就是回扣在药品价格上所占比例过大。比如一支新型的抗生素,可能出厂价只有十块钱,但是卖到病人身上的时候起价格竟然可以高达上百元、甚至更高的价格。这就是问题之所在了。”
林育问道:“这也太可怕了吧?这难道不是犯罪?”
我点头道:“如果说是犯罪,也可以算得上。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事情意见成为了一种业内的惯例,俗话说罪不发众,如果不是有人举报或者影响过于恶劣的话,这样的事情是没有人管的。也有的人认为这是医生的品德问题,我觉得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因为在现行的情况下,这样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而且,这里面牵涉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执法部门也不可能轻易去动及其中的利益链条。”
黄省长不说话,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林育问我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才好?我以前对这方面也几乎没有什么了解,想不到这里面的问题竟然这么多,而且还是如此的严重。”
黄省长这时候忽然说话了,“小冯说的没错。现在各个行业都存在这样的问题,有句话他说得很好,利益链条,这个链条要打破确实很困难,因为其中牵涉到的人太多,而且往往与权力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现在的建筑行业、甚至教育、食品等行业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林育点头,随即问我道:“冯笑,听你前面的话,似乎站在你们医院的角度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是吧?你说说。”
这时候小红已经泡好了茶,她讲茶壶和茶杯一一放到了我们面前的茶几上面,然后给我们每人倒上,随后静静地坐到了沙发上。
黄省长没有让她离开这里的意思,好像她这样是一种自然的事情。我心里想道:黄省长对自己的这位小保姆真好。
我说道:“看病难的问题,需要解决医院的就诊条件,让医院内部的设置和管理最大限度地能够满足病人的需求。这说到底就是医院整体水平的提高,包括硬件和软件。看病贵的问题,就是大幅度压低药品的采购价格,同时要对医护人员的收入进行合理分配。”
黄省长问道:“那么,医院的利润如何保障?”
我回答道:“医院的利润是在采购价的基础上增加百分之十到二十,这是国家规定的。所以,医院的利益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现在的问题是医生的收入上,就是要把以前的灰色收入变成阳光收入,这就必须从医药公司的利润中去想办法。或许,病人得到的好处并不是那么的明显,但是对纠正人们对医生的看法以及医院从业人员的风气是很有好处的。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不是不可以大幅度降低药价,而是不能。因为其它医院的价格在那里摆着的,如果一家医院的价格过低的话会对整个医疗行业造成巨大的冲击,不利于卫生系统的稳定。所以,没有哪家医院敢去那样做。除非是一个地区进行整体性的改革。但是这样一来又会对全国医疗系统造成冲击,所以很难。”
黄省长摇头道:“好像不对吧?我看电视、报纸上那些民营医院打广告说,生孩子的费用保证在三千块钱以下,但是我也了解过,三甲医院里面生一个孩子的费用起码就得六、七千。那些民营医院怎么做到的?岂不是也会对其它医院造成冲击?”
我回答道:“民营医院的技术力量肯定较差,人们还是愿意去到技术力量雄厚的医院。而且,民营医院的那种保证具有欺骗性,因为生孩子本身的费用也就不到三千块钱,但是后期的护理加上预防感染等其它费用加起来的话,他们收取的费用往往和三甲医院差不多。所以,那样的广告其实是带有欺骗性质的。对于民营医院来讲,他们的社会责任感更差,牟利才是他们最根本的目的。”
黄省长点头道:“有道理。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复杂的问题。小冯,今天我可是了解到了很多啊。按照你的话来讲,现在的这种状况根本就没办法改变?最多也就是只能在小范围内做一些小的改变?”
我点头,“黄省长,可以这样说。在现有的情况下,只能从提高医疗技术水平,增强服务意识,在有限的范围内降低病人的费用。只能如此。还有就是,国家医院往往由于各种原因都存在严重超编的问题,这就给医院本身造成了沉重的负担。对于像我们那样的医院来讲,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是尽量减少病人的痛苦,给予病人优质的医疗服务,这也就尽到了作为国家医院的社会责任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黄省长摇头道:“想不到哪个行业都是这样。所以有句话是没有错的:如果不改革就是死路一条。但是,这改革又如何进行呢?很多行业都很特殊,牵一发动全身……难啊!”
林育也说:“确实是这样。现在想干一件事情太难了。”
黄省长问我道:“小冯,你去当这个院长,你这么年轻,没人为难你吧?”
我苦笑着说:“肯定是有些麻烦事情的,不过我不想去计较。有些事情其实我也很理解他们,毕竟有的人工作了几十年都还是科室主任或者副院长,肯定对我当这个副院长的事情是有想法的。所以我的原则是,只要不影响到医院的工作,其它的都可以忍让。黄省长,我现在的想法是,非常希望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面完全改变医院现有的状况。我才去了一趟国外,说实话,人家医院的管理水平和先进技术的开展情况真的让人感到震惊。我想,我们也可以达到那样的水平,问题的关键在观念,只要有信心和决心,我们也可以做到人家能够做到的。”
黄省长笑着去看林育,“你看,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嘛。干工作就是要有这样不服气的尽头才行。”
林育也笑:“是啊。”
黄省长接着说道:“小冯,你刚才说的很对,宽以待人才是作为领导者最需要具备的品质。我送你几句话吧,希望对你今后的工作能够有所帮助。”
我急忙地挺直了腰,恭敬地对他道:“黄省长,您讲。”
他朝我微笑着说:“大智者必谦和,大善者必宽容,唯有小智者才咄咄逼人,小善者才斤斤计较。有大气象者,不讲排场;讲大排场者,露小气象。大才朴实无华,小才华而不实;大成者谦逊平和,小成者不可一世。真正优雅的人,必定有包容万物、宽待众生的胸怀;真正高贵的人,面对强于己者不卑不亢,面对弱于己者平等视之。”
他的话让我内心里面猛地一震,“黄省长,您说得太好了!”
林育也道:“黄老师,我可是很久没有听您说过这样具有哲理的话了。记得还是您当我老师的时候经常用这样的话来教育我们。”
黄省长大笑,“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些年来的境界退步了。是吧?”
林育笑道:“也可以这样说吧?您现在承担着繁重的行政工作,肯定和您以前不一样了啊。说实在的,我还是更敬佩曾经那位当教授的您。”
黄省长苦笑道:“我自己又何尝不希望能够回到过去呢?可是,组织上不允许啊。”
林育笑道:“谁让您做什么都那么优秀呢?”
黄省长用手指着她笑道:“你呀,总是变着方地来奉承我。”
所有的人都笑。
这时候黄省长的目光扫到了沙发旁边的那个木匣处,“咦?这是什么?”
林育看了我一眼后说道:“这是小冯给您带来的礼物。”
黄省长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这一刻,我忽然地紧张起来,因为他的目光太吓人了,“黄省长,我,我就是一点小心意,想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鼓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一点心意罢了。”
我说得结结巴巴的,自己都觉得自己不知所云。
黄省长对小红说道:“拿到茶几上来,打开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小红把那木匣打开了,黄省长看着里面,“是书法作品还是画?”
我急忙地回答道:“是美院院长前些年的作品。”
黄省长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你花了多少钱得到的?”
我急忙地道:“没花钱,是我一位朋友送给我的,她也是美院的教师。”
他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随即去将木匣里面的画拿出来,打开后仔细地在瞧,“嗯,是他的作品。应该是他十年前的东西,那时候我还在高校工作,当时我们高校校长在一起学习,我和他关系还算不错的,结果我向他求画可是他就是不答应我。这个人脾气很怪,我的脸皮也薄,见他不答应也就罢了。想不到你竟然能够得到他的东西。小冯,你那朋友怎么可能随便送给你这样的东西?他的作品虽然并不是特别的昂贵,但是要得到也并不容易。”
我回答道:“那是我的一位病人。当时她患了严重的疾病,我给她治好了,所以她就用这幅画来感激我了。其实我也没有把这幅画当成一回事情的,还是最近忽然想到要来给您拜年,心想您肯定不喜欢别人给您送东西,或许这个东西您会接受,因为我觉得您是有文化品味的人,这东西也可能只有您可以欣赏它。”
说完后我才发现自己依然很紧张,而且依然不知所云。好像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大恰当。
林育在旁边笑道:“黄老师,您看,你把小冯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黄省长一边看着那幅画一边“呵呵”地笑,“他的话我还是基本上听明白了的。他的意思是说,他把这幅画送给我才是替它找到了主人。小冯,你是这意思吧?”
我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在发烫,急忙地道:“是,就是这意思。”
黄省长大笑,“也罢,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了,小冯。不过我这个人讲求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还有‘来而不往非礼也’。小红,你去我书房里面把剩下的那一筒大红袍拿来,就算是我回送给小冯的吧。”
我顿时慌乱起来,“黄省长,不需要的。您太客气了。”
林育笑道:“冯笑,你就收下吧,不然的话黄老师今天晚上肯定会睡不着觉的。是吧,黄老师?”
黄省长再次大笑,“还是你林育了解我啊。”
不多一会儿后小红就提出一个漂亮的纸袋出来了,她递给了我,我看了林育一眼,发现她在朝着我笑。我只好接下。
林育随即说道:“黄老师,那我们走了。您早些休息吧。”
黄省长点头,随即来和我握手,“小冯,经常有空常来玩。”
我急忙地道:“只要不打搅您,今后我也很想经常来向您汇报工作的。”
他不再说话,只是朝着我微笑。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于是又对他说道:“对了,黄省长,我岳父让我替他带一句话给您,就是上次您问他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看着我,“哦?你说说。”
我即刻说道:“他说,如果他的企业出问题,一定不是被饿死的,而是撑死的;如果他的企业被打败,一定不是被别人打趴下的,肯定是自己折腾死自己的。他还说,心态浮躁和诚信缺失是现在很多企业的致命伤。”
黄省长点头,一会儿后才说道:“他说得很对。看来他是个明白人嘛。很好。”
和黄省长道别后出去,林育即刻问我道:“林老板怎么会让你带这么一句话给黄省长?”
我才把林易告诉我的那件事情对她讲了。林育听了后说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林老板还真是一个聪明人。”
我问她:“黄省长是在提醒他注意是吧?是不是黄省长很担心江南集团未来的发展?”
林育看着车窗前面,“应该是吧。”
她回答我的时候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问她道:“姐,现在我送你回家,是吧?”
她说:“走吧,我们回家。”
我听得非常清楚,她说的是:我们回家吧。但是,我又忽然感觉到她的声音竟然是那么的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