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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坞院的气氛一片死寂。
一身玄裳的男人神色阴沉,大步从屋里走出来,将手上端着的药碗啪一声摔到地上,砸了个稀碎。
还不解气,他又指着在院中候着的二十余个太医骂道:“王妃已经喝了六帖药了,怎么还不醒!你们太医院的御医都是干什么吃的!”萧彦站在一旁看着热闹,甚至展开手里的扇子徐徐地摇了起来:“不是你自己给人喂的药吗?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对她用药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冲着一干无辜的太医
发什么火?”
燕凛红着眼睛,怒发冲冠道:“萧彦!”
萧彦:“叫恩公。”
燕凛咬了咬牙,忍住心底的怒火,没和他在寒坞院里闹起来。
萧彦笑:“这就对了,这才是恩公应有的态度。”
燕凛从石湖离开的那一天,正好遇上了从京都一路赶来的萧彦,他才登岸就被萧彦给截下来。
那时候萧彦真是风尘仆仆,从来爱干净的读书人,竟然连着忍住四五天没洗澡,亲自将一个最重要的消息,从京都传到苏州去。
他们找到了救燕凛的办法。
但是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京都宫变发生以后,朝中换血,动荡了好久才平定。
等齐王坐稳了皇位以后,他们才有时间管理永靖帝留下的那一个偌大皇城。
恰是那时候,宫中抓到了一个在宫变中登记为失踪了的宦官。
那个宦官是永靖帝的心腹,萧彦觉得不简单,就抓住他特别盘问了一阵。在萧彦的盘问下,那宦官才讲出了永靖帝在宫中所藏的秘密。
永靖帝在他的勤政殿之下修建了一个密室。
密室之中,放着许多的食物和水,定期还有人更换。那密室本来是永靖帝修建来给自己避难用的,但是宫变发生之时,卧龙殿离勤政殿太远,永靖帝还没有机会去勤政殿,就被人活捉了。而那宦官当时正好在勤政殿附近,
就直接躲进了密室里。
他这一躲,竟然就是月余不露面。若不是密室里的食物和水都用完了,这宦官估计还会继续躲下去。
萧彦让那宦官带他去了密室,愿意是要将那个密室封死,但是却在密室之中发现了被特别贮藏在巨冰上的数十个袖珍小瓶。
萧彦好奇那瓶中之物,还倒出来看了看,结果倒出的,竟然是血。
他当下觉得不对,就抓了宦官问这些血的由来,宦官才告诉他,那些都是永靖帝贮藏的,当初被剖心的圣骨一脉的女子的血。
萧彦心中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又想到这件事情和圣骨有关,就去了厉王府询问。
然后他才得知厉王已然身患重病,带着小姜离开了京都的消息。裘太妃知道那些都是圣骨女子的心头血以后,又想起了当初姜使君在院中和少天争执时说的话,立即就想到了或许能用这心头血救人的办法。之后就是裘太妃操持大局的
一手安排了。
裘太妃知道燕凛身上的病不容耽误,所以时间上自然是能省则省,她第一步就是安排人去苏州将这个消息传给燕凛,让他们尽快归京。
但是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事关莲珠,不能由别人来传,以免走漏风声,引起更多人注意,所以萧彦当时亲自去送了消息。
同时裘太妃又先安排了人去找黎咒,并要他们用最短的时间,将这个懂得莲珠配方的人给弄回厉王府里。
然后裘太妃又用燕凛之前特意留下的天池的地图,派功夫最好的无天去天池摘千叶莲花回来。
当初燕凛留下那份地图,本是要裘太妃在他们离开京都以后,就派人去天池将那些千叶莲花都毁掉,以免姜使君为了救他不顾一切。
没想到事情到如今反倒是成了一桩巧。
三件事情同时进行,时间上大大得到了节约。
找黎咒花了十天,西池娘子在知道有足够的心头血可以救黎咒时,便和黎咒一起来了厉王府,那时候黎咒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而无天在毫不心疼马的情况下,累死了三匹马之后,来回也仅用了十二日就将天池的千叶莲花带回。
他们两路人一汇聚,就开始在厉王府中秘密配莲珠。
倒是燕凛回来的最晚,他是在第十二日夜到的。
十三日,莲珠配成,燕凛和黎咒服用以后,都觉身体不再有衰退之象,两日后,更觉得气力更胜从前。
所以萧彦以燕凛的恩公自居,没毛病。
萧彦有时候都佩服自己佩服的不行,厉王两口子,他竟然都救过。
萧彦将消息传给燕凛以后,就让燕凛第一时间赶回了京都,因为他身上的病症半点都拖延不得。
但是姜使君当时却因为燕凛的“南柯”杰作还昏迷着,又有身孕,根本不能那么颠簸赶路。
所以燕凛就将她暂时留在了萧彦身边,由萧彦将人带回来,自己则率先赶回了京都。
萧彦赶去苏州用了七天,而他从苏州回来只用了五天。
服下莲珠以后,他的身体是渐好了。
他多开心啊,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和姜使君长相厮守了。
谁知道,就在他到达京都以后的第四天,萧彦送回来的,却是一个依旧昏迷不醒的姜使君。
这也就意味着,原本三日可解的南柯,在姜使君身上足足盘桓了九日都没有解开。
那时候燕凛慌了,他突然发现“南柯”作用在姜使君身上的结果,不似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然后他在第一时间以厉王府的权利召来了太医院的御医们联名给姜使君会诊,结果是五天过去了,姜使君依然睡着。
姜使君还有身孕,燕凛会这样着急不奇怪。他怕南柯伤了孩子,更怕姜使君会就此一梦不起。
事情偏就那样巧,一个准备离开的人回来了,但是一个本来平安的人,现在却昏迷不醒。
院中的御医们都已经在厉王府中被拘了五日不曾归家了,面对勃然大怒的厉王,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可是御医们也感觉自己很无辜啊。
厉王妃有孕,用药需要格外小心,他们也之感开些最普通的方子,哪里敢下猛药啊。
好在厉王府中,还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萧彦救他们。
萧彦摆摆手,对御医们说道:“行了,先退下吧。”
御医们如获大赦,对着萧彦拜了拜,作鸟兽撒。
萧彦走到燕凛面前,说道:“厉王也不要太担心,离开苏州之前,我因为关心小姜,所以特意安排人查问了一下这个奇香南柯,昨日消息刚送回我府中。”
燕凛转身看向他,问道:“消息里都说什么了?”萧彦说道:“消息里说,南柯的药性因人而异,虽然大部分人用了以后,都是一梦三日不醒,但也有睡得更短或者更久的。短的人,两日就能醒过来,更久的,一睡二十余
日也是有的。总之,最长没有超过一个月。小姜么,估计就是属于后者。再耐心等几日。”
燕凛转身往屋里看了一眼,头垂了下来。
他的眼中担忧之色尽显,“是本王太蠢,竟然在她有孕之时对她用药。”萧彦笑了一声,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看着燕凛:“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更应该担心小姜醒了以后怎么哄她。若是我那时候没有猜错,你当时是准备抛下小姜,一个人走的吧?
”
燕凛一愣。
萧彦说:“小姜的脾气,有的闹了。”
燕凛:“……”
在姜使君被送回厉王府的第十二日,也就是她陷入昏迷以后的第二十一天,姜使君醒了。
那时候燕凛恰不在她身边,去祭拜老王爷了。
姜使君不见燕凛,刚醒过来就嚎啕大哭了一场,谁劝也不听,谁说燕凛没有走她都不信。
她就是哭,乔管家劝也哭,裘太妃劝也哭。
就这么哭了半个时辰,人都险些哭的再次昏厥过去,直到燕凛在别人的传信下赶回来了,她才停止了哭泣。
但是当她抱住燕凛,确定身边的人还在的时候,她又是一通好哭,情绪一旦崩溃,就很难停下自己的眼泪。
面对哭惨了的姜使君,燕凛只能轻拍着她的背脊,抱着她,不停地说着一句话。
他说:“我在。”
姜使君就那么哭,一直哭到最后嗓子沙哑的说不出话,累得再度睡过去为止。甚至到睡着之前,她的手都还紧紧攥着燕凛。
只要燕凛一动作,她在睡梦中都会惊醒。
燕凛的那一次决定,真是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她生怕自己醒过来以后,燕凛就又不见了。
但是燕凛不会再和她分开了。
看着床上睡梦中也不得安宁的小人,燕凛亲亲在她的眼角落下一吻,“不要怕,下辈子我还守着你。”
己亥年二月,齐王依照他们的计划,在一干皇子中脱颖而出,顺利登基,号明德帝。纪年之法,改为太平元年。
同年,推行万历新政,整肃朝中贪官污吏百余人。
与一派风声鹤唳的朝堂不同,厉王府中自有一番自己的热闹可言。
姜使君的月份大了,裘太妃一语成谶,姜使君的情绪开始陷入崩溃期,而且崩溃的比当初的秦默娘更厉害,三天一小崩,五天一大崩。
那段时间里,厉王府里的下人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快点,把王妃喜欢的XXX送过去,王妃又哭了!”
整个厉王府上下,有三四个月都不得安生。
而这其中,最不得安生且最委屈的人,就是燕凛。
他常常因为姜使君没有饭吃,没有觉睡。
有时候姜使君吃着吃着饭,好端端的,都能哇一声哭出来,然后将手上的筷子朝燕凛丢过去,开始指责他。
“你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你是不是吃完这顿饭就要走了,你是不是准备悄悄地离开我了?”
有时候燕凛陪着姜使君在花园里散着散着步,姜使君看着园子里那一树的木槿花,又能哇一声哭出来,然后将木槿花摘下来朝燕凛丢过去,开始指责他。
“木槿朝看暮还落,你是不是等花落以后就要走了,你是不是准备悄悄离开我了?”
被指责的燕凛常常陷入一种深深的懊悔和懵逼。
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触着她哪根敏感的神经了,更后悔当初给她用南柯的决定。燕凛甚至怀疑她的敏感是南柯给她留下的后遗症。
因为她的情绪崩溃,总是和他要离开有关。
神奇的是,在她这样的崩溃中,她的膘倒是没少长,肚子里的娃娃也成长的很健康!!
太平元年六月,厉王妃诞下一个小世子,取名燕黎,字闻朝(zhao)。
姜使君生产的那一日,厉王府中请了五个产婆,九个御医。
甚至在御医进去之前,燕凛还特意嘱咐了好几次,若有意外,无条件保大人。
但是御医和产婆们进去以后,姜使君在屋中依旧叫的痛不欲生,燕凛在屋外守着,几次差点冲进去。
那一日裘太妃正好去寺庙里上香了,没人拦得住燕凛,府中侍卫没辙,一等护卫全召了回来,死死拦在门口,就是不让他进去。
最后裘太妃赶了回来,燕凛才没再要进产房。
但是他的心片刻也不得安定,一直在屋外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裘太妃眼尖,一眼就看出了他垂在身侧的手,在抖。
屋子里姜使君的呼号不断,燕凛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裘太妃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拍了拍,说道:“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的。”
屋里的姜使君又是一声哀嚎,燕凛急的摇头,“母妃,我心疼她。早知道她要这么苦,我就不让她生了。”
最后一向注重形容仪表的男人,竟然就在屋子门口坐了下来。
他仰头靠着身后的梁柱,眼眶都红了。
好不容易,等屋中传出一声孩子的啼哭,产婆从屋里抱着孩子出来,说母子平安的时候,一直坐在地上的燕凛,竟然也跟着哭了出来。
看了情绪崩溃的姜使君三四个月,那一瞬间,燕凛的情绪也突然崩溃了。
一个大男人,把头埋在了膝盖里,哭的嗷嗷的。
厉王府之人个个一脸错鄂,亏是乔言聪耳朵尖,才从燕凛那惨绝人寰的哭声里分辨出来两句话。
燕凛说的是:“再也不叫她生了。我以后再也不让她生孩子了。”
当产婆把小世子抱到燕凛面前的时候,燕凛却连看都没看一眼,而是擦干了眼泪,直接往产房里冲了进去,还是裘太妃把小世子接了过来。
燕凛看到躺在床上,满头大汗的姜使君,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她抱进怀里。
“你受苦了。”
姜使君虚弱地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燕凛说道:“是个小世子。”
姜使君喘着气说道:“那以后还得再生一个才行啊,你不是喜欢小郡主么。”
燕凛摇着头,把姜使君抱得紧紧的,“我不要孩子了,一个就够了,那些折腾人的小东西,我不要了。”
他见不得姜使君为了生孩子再受这么大的苦。
他待在产房外面,听着她的痛呼声,心都快疼死了。
姜使君牵出一个无力的笑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才看出他方才哭过。她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傻男人。”
太平元年八月,新帝颁布特诏,重册厉王妃为顺玥公主。
万历新政实行的这几年里,萧彦政绩卓然,连升数级。
太平三年,萧彦任相。他任相以后,更是为段修睿所重用。
那东周曾经赫赫有名的厉王,在厉王妃重册为顺玥公主以后,倒是鲜少再出现在世人眼前,大家对他的谈论,也渐渐变少。
新相萧彦反倒是成了京都炙手可热的一颗新星。
不少人巴结着要将女儿嫁给他,好拉拢关系,却都被萧彦一一回绝了。
但是在萧彦如日中天的时候,也有一些人猜测,萧彦和厉王这两个人以后定然会为了权利斗起来。
因为一山不容二虎,厉王就算是隐退了,也一样在暗中把持着朝中的局势。如果萧彦权势坐大,对厉王会是一个威胁。
但是后来人们却发现,这颗新星和厉王府根本没有斗起来可能,因为他们的的关系,不一般的好。
就在萧彦为相的第二年,就为人构陷,说他有谋反之嫌。
萧彦是有大才,但是在官场上的经验到底不如一些老油条。且构陷他之人,已经准备了整整两年,可谓是有备而来。
对方买通了他的一个家仆,各宗罪证列就,就要将萧彦的罪名坐实之时,是那时已经退隐朝堂良久的厉王出面为证,才证实了萧彦的清白。
大家都尤其不解厉王为什么会这么帮萧彦,后来朝中有心人调查才发现,厉王和萧彦之间,还带点亲。
萧彦是辅国将军姜疗的义子,那厉王,不就是萧彦的义妹夫么。
倒是萧彦吃一堑长一智,在经过这件事情以后,官路一直很顺遂,再也没有被人算计过。
反倒是那些想算计他的人,一个比一个惨。
萧彦任相二十五载,励精图治。在他的治理下,东周仓廪丰实,百姓富足,兵力强盛,致使边境再无人敢犯。
段修睿实在不算是皇帝里最有才华的一个人,但他是皇帝里最懂得用人的一个人。他开辟了东周最繁盛的一个时代,后世在史书上,也将其称为一代明君。(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