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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
店家有事, 晚上歇业。
标牌挂出去,多少食客一阵哀嚎。
几天的功夫, 他们觉得已经离不了柯家菜了。那味道太美,一直美到人心里去,离了就觉得空落落。
晚上时辰和六个有空过来的投资人一道, 到了柯家饭馆。
大门紧闭, 时辰熟门熟路掏出钥匙进去, 前台位置正算账的柯妈抬头一看, 露出笑容:“是时辰啊。你跟你朋友来了?里面坐。”
时辰并其他人跟柯妈问好,然后进去找了地方坐。柯家的饭馆装潢普普通通, 甚至对这几位来说有那么点“不入眼”,也没什么好聊的,于是都聊起来白越的手艺。
那位热衷于吃的富二代特别兴奋,提到柯家饭馆这个薇博上有多少多少种好东西, 不知道自己能吃到几样。
“菜谱阿越会掂对, 总之不会叫你失望。”时辰对白越的手艺极有信心。
几个人聊了一小会儿,这小包厢——原本柯家饭馆是没有包厢的,还是近期火了临时加挡板辟出来的, 只是一包难求,想要非得叫人早早来排队不可——门忽然被叩了两声, 随即打开。
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
足足六个凉菜一起上来,等距围着圆桌摆, 一眼望去有红有绿, 色泽鲜亮。
几个人都停下话头, 饶有兴致地端详。
服务员报菜名说:“蒜泥白肉、凉拌豆芽、莲花白卷、椒麻鸡丝、香麻海蜇、秘制带鱼。”
六盘菜整整齐齐往上一摆,光摆盘就叫人眼前一亮。比如蒜泥白肉,一片片规规矩矩地卷成可爱的小卷,白生生的肉片码作花型,嫩生生的葱装点四周,而肉片卷中间一道蒜末并辣椒细细堆叠起水红色“绑带”,颜色的对撞间就让人胃口大开。而用筷子一挟,当那肉片舒展开来,更令人拍案叫绝——肉片薄如蝉翼,对灯一看肥处透光,莹润可爱,肥瘦相间,皮肉相连。放入口中便感受到香辣鲜美之气萦绕唇齿,一直到细嚼慢咽纳入腹中,都仿佛还留着一股子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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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看过去,六个凉菜摆盘都极别致,但仔细看看食材和做法,别的是独具匠心,可这凉拌豆芽,只是切了丝码在盘子里,色如樱草,微翠,若干汁汁水水淋在上面,鲜嫩是鲜嫩,可并不稀奇。
有人就故意指着对时辰笑:“你男朋友这么厉害的大厨,怎么就给咱们上一盘拌豆芽啊?这可不行,要吃就吃拿手绝活!”
时辰还没说话,服务员已经急着给自家小老板分辩了:“先生,我们小老板的菜,每一道都是绝活,您看着它普通,不信尝尝看?”
这口气真大。每一道都是绝活。
这人用筷子一挟,将豆芽放入口中,舌尖和嫩生生的豆芽茎那么一碰,登时眼睛就睁大三分,口里嘶溜了一声。
“怎么样?”
旁边人问他,他嘴里噙着东西,没作声,但空着的左手伸出来,比了个大拇指。
于是大家纷纷来挟这个菜,吃在嘴里一股呛辣的芥末味直冲鼻腔,但又不是日本那种含一口叫你天灵盖都凉飕飕的辣,其中又有一股温醇含蓄,辣倒是其次了,关键是香,带劲儿而有绵长回味,并非寻常芥末那般辣透了你但韵味不长的简单粗暴。
豆芽脆生,被这调味汁拌着,生生有了十成的香脆,一入口就叫人胃口大开,连吃几根,赞不绝口。
“这味道的确不一样!”一开始质疑的,终于咂巴咂巴嘴说。
服务员于是笑了:“这是我们小老板亲手炒的呛子、调的调味汁。您别看芥末调味汁家家会做,可我们小老板这个不同。别家捣了芥末都是直接用,我家不。芥末籽用生铁臼捣烂,半碗芥末面儿拿开水冲出一碗黄绿色的水。这水小老板说发苦,用宣纸贴着碗,让纸一点点沉下去,纸底下沉淀芥末面儿,上头黄绿色的芥末水给滗掉,剩下的芥末,浇热菜油,再用自酿的粮食醋——不是寻常商店里太酸的那种,是白色里透黄可以直接喝的——再放盐,调匀。这菜看起来简单,其实别人家全都比不得。”
满口夸她家小老板,听得几位食客又是想笑又是啧啧称奇。
不过心里悄悄认可了这位服务员的说法——看起来最简单的一道,都有这么多巧思,可不是道道都是绝活吗?
服务员出去了,几个人就对着时辰比了大拇指,有人不无羡艳道:“你小子好福气,这么好手艺的男朋友,你这是天天有口福啊。”
时辰却道:“口福是口福,可我看他平时就那么忙,他难得休息的日子根本舍不得他做饭,反而是我做得多。”
倒叫几个人露出嫌弃的表情:“我们有美食了,你这狗粮端一边儿去!”
连时辰七人一边吃冷盘一边聊天,又过了约莫十分钟,包厢门又一次被敲响,这一回来的不单单是服务员,还有一个含笑的俊逸青年。
在网上关注了淮青露那次直播的富二代立刻反应过来:“柯大厨?”
“你们是时辰的朋友,叫我白越就好。”白越笑着走进来,叫身后的服务员给上了菜,亲自介绍:“这是油淋仔鸡,这是糟煎茭白,这是酱炸茄子,这是虾皇豆腐,这是大煮干丝……”
几个人却听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服务员手脚轻盈地将一盘盘菜放在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香气弥漫开来。有鼻子灵的,在里面分辨出酸甜、酱香、咸香、鲜香……等等一层一层的香气。每一道都带着独特的滋味,各有芬芳,但又不会彼此冲撞或掩盖。
那些有层次感的气息张牙舞爪地往他们的鼻子里跑。每个人等盯着眼前的桌子,感受口中急速分泌的唾液,白越的解说从耳朵里过了一遍,却没能引起他们的全神贯注。
白越见状一笑,在时辰身边坐下来:“不如大家先尝尝?”
好啊。
当然要尝!
一听他这样说,几个人纷纷口头上简短地客气了一下——比起平日的你来我往简直太简短了——然后就拿起筷子开始下手。
最抢眼的是一道油淋仔鸡,即童子鸡,鸡肉摆在盘中依旧摆作一只鸡的模样,摆盘精致。白越是特意用的散养鸡,爪细尖长,其中拣头冠初生的公鸡,褪毛拳把大,用精盐在鸡身上按摩揉搓,又用姜片、葱段、酱油、料酒细细地腌制半小时。之后热油,油至七成热把整只鸡浸炸断生;之后转大火将油锅烧热,复炸一次,炸得金黄喷香,取出,切块装盘。另一边,以香油、黄酒、葱末、香醋、白糖、辣酱油,调和出调味汁来,浇在鸡肉上头。
服务员起初端上来的时候还盖了个铁盖子,白越亲自一揭盖,原本还含蓄地往外渗透的香气腾一下飘得满屋子都是,最先张罗来吃的富二代就坐在桌边,被那带点酸甜的香气扑了一脸,尝一口肉质细嫩,好吃得叫人舌头都要吞下去。
又有酱黄的酱炸茄子,上头白绿相间的葱花姜末在酱汁的衬托下格外的青葱。这菜倒不似昨日那些罕见稀奇,可同样的菜,却偏生比别家不同,那股酱香是真的香,因一点蒜的气息冲淡得不腻,里头一股似肉非肉的香,带甜口而不齁。并且茄子吃油,一般饭馆为了做得香,大把油搁进去,这里又不一样,夹起来一块茄肉,那黄栌色掺了金的酱汁便缓缓顺着酱紫的茄身向下流淌,然而落在盘中竟不多见浮起的油星,吃起来更是不觉得腻味。
香气扑鼻的虾皇豆腐黄白相间,白嫩软滑的豆腐让人下意识想到“肤如凝脂”这个词。那糯糯的细滑绵软质地的豆腐,与一层晶莹的缃色融在一起,如同上好的白玉裹在极薄的半透明金箔里,活脱脱便是一句诗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鲜得人欲罢不能。上头再洒一点嫩生生的葱花,诱人得紧。
一人用勺子取一点尝,立刻赞不绝口:“香!鲜!入口即化!真是绝了!”又问白越:“我家请的厨师也做虾皇豆腐,怎么做不出这个味道?您这个做的,怎么就那么鲜呢?但是不黏腻,也尝不出半点多余调料的味道,似乎就是完全把虾的本味给烘托出来了。”
白越并不敝帚自珍——这也是因为他自信,就算能够将他的菜谱完全抄过去,没有他的强大感知、能够将每个步骤做得极精细、做得恰到好处,也复制不出他做出的味道。
于是坦然将做法说了,又道:“这其中关窍在于,虾皇有腥气,剥出来之后最好不直接用,首先要冻一夜,其次须腌渍去腥——但一般人只用料酒,这又不足,还需要少许胡椒粉。而之后汆嫩豆腐也有讲究,要在加了盐的沸水里汆,捞出来沥干,便洁白柔嫩。再爆香姜末蒜蓉,把腌好的虾皇煸炒。这里又要讲究一个火候,虾皇甚是娇贵,过火便老,就没有这番恰好的香嫩新鲜,必须把握好时机加入豆腐,等热气扑出来放水放盐,勾薄芡。这样豆腐便亮晶晶嫩生生的了。”
问话的人嘴里品着,耳朵听着,渐渐目瞪口呆,甚至脸上透出敬畏来:“加胡椒粉、加盐这样的技巧也就罢了,我回去还能和厨子说。但这火候,不是厉害的大厨怎么也不能掌握到家。只能是靠经验了。”
那个之前在御宴阁订餐的投资人,当时听富二代说要专门大周末跑去外地吃饭,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饭再好吃能好吃到哪里去,御厨的手艺也就是让人吃得喷香,那也不值当他牺牲休息时间跑一趟W镇。要不是看一群投资人都说要去,他本身还不大想来。可真来了,美得让人手不停筷的滋味尝在口中,甚至让人情不自禁生出“生活真美好”的感受,忍不住咂着嘴感叹:“活了这么多年,我可算是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为了吃,不惜千里迢迢飞一趟某种食材的原产地,又或者专门请某位厨师来做……原本我以为比较高档的菜色,相差又能差出多少去?为了一星半点味道的差别这么折腾又何必。现在才知道,是我孤陋寡闻,从不知道顶尖的大厨做出来的菜肴是个什么滋味。”
旁人也道:“白越你可太厉害了,这些菜,也不全都像你出名的禁脔卤肉饭一样罕见在做法上。但是别人也有的,你却能做得更胜一筹,原来这就是顶级大厨的水准。”
“这高帽子一顶一顶,您几位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白越笑着告饶,“术业有专攻,我们做厨师的也就钻研钻研菜色,看怎么做香。几位都是商场上的人物,叫什么来着——操控世界经济命脉,这才厉害。”
逗得那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说您这位大厨夸张起来真是风趣幽默。
时辰却看了恋人一眼,嘴角浮起一丝调侃的浅笑——阿越每个世界都“入戏”很深。明明是个能对着最精密的仪器分析药性和成分的科学家,此刻自称专业是厨师,也一本正经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要说操控命脉什么的,恐怕谁也想不到,这位说着厨艺头头是道的年轻人,在几个世界都曾影响着世界的前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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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几个进来时风度翩翩的商业精英,出门的时候都差点扶着墙出去。
走的时候还拍在白越肩膀说:“老弟啊,这一定要把饭店开到首都去啊!你这一顿好宴,我估摸着我回去之后吃别的都觉得差点意思了。这忙起来又不能每次花一天到W镇走一个来回,你要是不动窝,我们这些人,可真得日思夜想了啊。”
“我也正打算呢。只是老家这店怎么处置是一方面,首都那地方寸土寸金,而且老字号的大饭店又太多,我总得摸一摸行情……”
白越话没说完,好几个人拍着胸脯说包在他们身上了,都说一定要投资,又有说装潢给包了的,也有说帮着办手续、让他顺顺利利开店的。
这一个个的,时辰都忍不住笑:“我说你们,当时我要你们投资的时候,几位可都慢条斯理、斟酌来去,怎么到了阿越这里,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小柯这个,就他这厨艺,火不起来天理难容。咱们投资,啥时候有过这种几乎百分百成功的好事啊?……再说了,这么厉害的大厨可难找,以后咱们想请小柯大展身手,不知道要排几年队呢。这哥几个不得……赶紧趁着小柯锋芒初露,蹭上车啊?好歹靠着投资人的关系,能混口饭吃呢。这可真是过了这村没这店。”
那富二代夸张道,一时间大伙全笑了,都说他:“估计你这么个吃货,别的都是假的,就是想‘混口饭’吃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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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白越到首都开店最大的问题已经有人等着给解决了。托这几位的福·,首都“柯家饭馆”的选址、审批等等进展顺利。白越只需要往首都跑几趟办一些证明,其他时间都可以在W镇安心地带徒弟。所谓徒弟,指的是那位林厨,还有两个帮厨,他们不大愿意离开家乡,所以决定留在老家帮柯父经营W镇的柯家饭馆。当然,这几个月白越也直接在首都选出了几位人品和厨艺都还不错的新徒弟,签了合同,一切就等着首都的新店开业。
在薇博上,白越也公布了这个好消息,不少网友——尤其是首都的网友,兴高采烈地祝贺并转发,开心自己终于可以吃到传说中的美食了。也有不少非首都地区的网友哀嚎,纷纷询问白越什么时候在他们的城市开分店。
白越看着网友们的祝福和期待,心里很开心,可惜开心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在看到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时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懊恼的单音。
夏楠音。
见鬼。
如果不是考虑到柯父柯母的心情,他一定会把这个人的手机拉黑(但是想想吧,如果养子委屈兮兮地跟柯父柯母抱怨说“哥哥不接我电话了”,后果回是什么样)。
白越翻了个白眼,接起了电话。
“哥,你最近还好吗?”
夏楠音咬着嘴唇心绪复杂。
他也是看到了白越新发的薇博这才坐不住了。
其实白越突然在网上火起来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但那个时候,夏家正乱成一锅粥,不少股东或是其他不知拐了几个弯的“亲朋好友”都试图给夏老头推荐他们的后代当继承人。而茂华公司里原本已经接受了小夏总未来要成为顶头上司的人们,也又开始心思浮动起来——尤其是一干副总,纷纷开始勾心斗角。
夏老头等着夏时辰妥协——谁会放弃那么大一份产业?他想着,如果夏时辰追悔莫及掏心掏肺地好好道歉,承认自己错了,并且承诺以后好好照顾夏楠音,订婚宴当日跑人的事情就既往不咎。
然而夏时辰打电话嘘寒问暖、专门从海外请了名医来给夏老头看病、给夏老头送了不少好药和部品,但却再也没提回夏家的事情。
夏老头气短起来,和老管家说:“算了算了,年轻人任性,当长辈的心疼他们,还不是最后由着他们的意?不和楠音结婚就不结,等他跟我认错、还知道叫我夏伯伯,我就给他个面子,让他把楠音当弟弟一样,也就算了。”
夏时辰没有这个迹象。
并且夏老头听到风声,他在四处拉投资,想要自己另起炉灶。
夏老头当时就暴怒了,抖着手让老管家叫人,要让夏时辰知道商场不是这么好混的。
老管家大着胆子按住了老主人的胳膊:“大少爷的性子您还没看出来吗?您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他就彻底回不来了。”
夏老头怔怔地瘫软在了沙发椅上。
夏楠音不明白:“外公,产业是您的,他不应该求着您继承吗?最近这么多人来拜访您,不都是求着您的?您何必这么顾忌他?”
老管家看着小少爷茫然不知事的面孔,轻轻地叹了口气。
于是在老管家的说辞中,夏楠音终于明白,原来夏时辰具有那么大的不可替代性。夏老头当然可以把产业交给别人,可是别人又和夏楠音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是夏老头带大,不会对夏楠音有一星半点的怜悯。如果夏老头坚持,就算是结了婚的人也会离婚跪地和夏楠音求婚,可这样的人,夏老头怎么敢把夏楠音托付出去?
“……如果大少爷真的执意不回来,老爷就只能找一个能力强的人接手茂华公司,然后,其他的遗产规整一番,最好的方式是捐一部分,给您换取官方的善意——至少,万一,老爷身后有人要对您下手,官方的态度会对您有所倾斜。再成立一个基金,找专业可靠的人打理,定期给您一些钱——比如每个月给您一百万。这样您衣食无忧,而危险也比较小。”
如果是一大笔钱直接交给什么也不懂的夏楠音,那真的就是小儿抱金于闹市了。
定期给,给的不太多——是的,对于这个层次的富豪,每个月一百万,的确不算太多。至少有能力设局把夏楠音吃了还不吐骨头的人未必看得上,而看得上的人未必能有这个本事做得天衣无缝。再加上官方对夏楠音善意的态度,这些人必然会举棋不定,不敢冒险。
夏楠音依旧会过得很富裕,或者说,非常富裕。
如果是最开始从柯家离开的他,听到这个安排必然会欣喜若狂。
可是他已经回来了好几个月,清楚地知道夏老头的产业有多么庞大,每个月一百万?听起来很多是吗?可那只是这份庞大家产中的冰山一角。
夏楠音见过全貌,又怎么会甘心?——他明明是夏老头唯一的后代,唯一有理由获得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