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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阮从不知道秋天也可以这么美。
她从小在洪州长大, 出嫁后随夫家迁居饶州,这两地的八月都还正炎热多雨, 所以苏阮在进京之前,并不懂什么叫“秋高气爽”。
洪州、饶州的秋天, 总是来得很晚,且短得可怜, 往往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突然入冬, 根本不给人机会去领略秋意之美。
京城就不同了,一进八月, 天陡然就高了起来, 不但不下雨,等闲也没什么云彩, 天蓝得像刚染好的布, 让人一看就心情舒畅。
那些她从小就从父亲口中听说的京中名胜, 也在这令人惬意的秋日里, 焕发出不同于春夏的美。
当然, 也可能是身边向导令美景增色,苏阮侧头偷瞄付彦之, 却意外撞上他偷瞄自己的目光,下意识想躲, 付彦之比她动作还快, 先一步转回头, 目视前方湖面。
苏阮扑哧一声笑出来, 问他:“好看吗?”
“……好看。”
“景色好看,还是我好看?”
付彦之:“……”
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呢?
好像是十年前那个春天,他们两家相约游春,苏阮带着苏筝,付彦之带着他那两个尚年幼的弟弟,一起在北湖边放风筝。
后来不知怎么,突然下起小雨,大家一哄而散,各自找地方避雨。
付彦之带着苏阮躲到一处游廊下面,几个小的都没跟来,他忍不住偷看苏阮。
却没想到苏阮突然转头想和他说话,抓个正着,付彦之不好意思地转过头,看向远处细雨蒙蒙下的湖面。
当时苏阮好像也笑了,不过没笑出声。他记得自己竭力用眼尾余光瞄她,却只能看到她粉嫩的鼻尖,后来实在忍不住,又悄悄侧头。
这次他抓到了偷看他的苏阮。
少男少女目光碰撞,又都飞速转开,看向远方,接着他先忍不住笑了。
“好看吗?”他问。
“啊?”少女愣了愣,随口答,“好看。”
他偷偷坏笑:“景色好看,还是我好看?”
少女苏阮脸一红,呸了一声,顺着游廊走了。
付彦之当然不会轻易脸红,他嘴角含笑,侧头看苏阮,说:“当然你好看。”
苏阮笑着斜他一眼,没有说话。
付彦之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动神驰,忍不住伸出手,悄悄握住苏阮指尖。
苏阮第一反应是左右张望,见薛谅薛谙都没在附近,才略微放心,没抽回手。
“他们去折桂花了,没那么快回来。”付彦之说着,往苏阮那边又靠近了一些。
两人此时正站在芙蓉湖边柳树下,付彦之仗着身后柳树粗壮,能挡住外人窥视,左右又布设了帷帐,靠近以后便得寸进尺,松开苏阮手指,揽住了美人纤腰。
苏阮仰头又斜他一眼,付彦之若无其事道:“这时节虽然荷花落了,满湖莲叶也挺好看的……哎,你看,那莲叶上有只蛙!”
“你知道你现在这语气,听起来像只有十三四岁么?”
付彦之:“……”
“还是第一次来芙蓉湖那种。”
付彦之:“……”
他挣扎着解释:“其实,这个季节来,还真是第一次。”
“那你都什么时候来?春日?”
“嗯,大多是春日应景过来。我平时休沐,要是宋子高不硬拉着我,等闲是不出门的。”
“为何?做官太累么?”
“有这个原因。另一方面,我总觉着,京中名胜,处处都有你的影子。”
苏阮惊讶,侧头看他。
“我每去到一处,总是难以克制地想起你当初是怎么同我讲的……”付彦之也侧过头,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但是那些地方,又不得不去,所以这么多年,我始终忘不了你。”
苏阮心里又酸又甜,眼眶也随之湿润,付彦之见她眼中有了水光,忙说:“如今看来,这正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们注定要在京中重逢,携手并肩,游遍名胜。”
这话太戳心窝了,苏阮忍不住侧过身,也抱住付彦之的腰。
付彦之抬起空着的手,轻抚她后背。
苏阮额头轻轻抵着他胸口,低声说:“我比你好一点。”
“嗯?”付彦之没太明白。
“前几年我可以躲着,少回洪州。后来……不得不回去了,我就闭门不出。”
她一个寡居在家的年轻女子,轻易是不会有人邀她出门的。如此,便免了故地重游、人事皆非的伤感和怅惘。
付彦之听明白了,感受到那种酸楚,刚要说话,苏阮已接着说:“但是没用。”
他一愣,看着她抬起头,水光盈盈的双眸望住自己,轻启朱唇说:“我也没忘了你。”
火热炽烈的情感,一下就从付彦之心底喷薄而出,他无法压抑,也不想压抑,抬手扶着苏阮侧脸,便深深吻了下去。
苏阮没有退缩,也没有闪避,她抱紧心爱之人,任由自己沉醉其中。
唇舌嬉戏,气息交缠,明明早就钟情彼此,却第一次这般亲密缠绵的两人都有些忘我。
苏阮觉得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响,气息也越来越粗重,她知道该推开付彦之了。但她就是舍不得,舍不得这缠绵的吻,也舍不得这温暖的怀抱,甚至身侧吹来的风,和风里带来的桂花香,都叫她沉醉无比。
等等!桂花香?!
苏阮一下清醒过来,抬手按在付彦之胸口,坚定地推开了他。
付彦之呼吸急促,双目迷蒙,看着她的样子,像是还没缓过神。
苏阮先低声说了一句:“他们快回来了。”接着目光掠过他鲜红的唇,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忘情,不免羞红了脸,默默抽出绢帕递给付彦之。
“?”付彦之接过绢帕,却似乎没太明白。
苏阮刚要解释,他却露出恍然之色,拿着绢帕帮她擦了擦唇边嘴角。
“……”苏阮很窘,等他擦完才说,“我是叫你擦自己的嘴。”
付彦之这才反应过来,她唇上胭脂是自己弄花的,肯定会留下痕迹,就笑着把绢帕递回去,低声说:“我看不见,你帮我擦吧。”
苏阮:“……”
得寸进尺!
但是不给他擦吧,万一薛谅薛谙回来看见,又实在尴尬难堪,苏阮瞪付彦之一眼,还是接过绢帕,在他嘴上用力擦了几下。
擦完她刚要收起绢帕,付彦之却问:“好了?”
“嗯。”她点点头,下一瞬,某人已经手快地抢走绢帕,塞进袖中。
“……”
苏阮瞪了他一会儿,嗔道:“出息!”
然后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叫人过来铺毡毯、设几案,她要坐一会儿。
“二郎还挺愿意跟着你出来的。”坐下以后,苏阮随意起了个话题。
付彦之笑道:“父亲发话,除非和我出来,不然不许他出家门。他那性子,之前在家里关了几日,早闷得不行了。”
“薛伯父高明。”苏阮赞完,又说,“看来得给他找个能管住他的娘子才成。”
“阿娘也是这么说。不过现在想这个还早。”
“他和三郎都考进士科么?”
付彦之点头:“明经虽然好考,选官却难,还是考一科试试再说。”
“那他文章写得如何?你什么时候带他去行卷?”
本朝进士试不糊名,考生如果能在考试前,就让主考官留意到,考中的几率自然大很多。因此考生多会在开考之前,先把自己的诗赋文章送到高官显贵手中——谓之行卷——以图扬名。
“其实叔祖父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他自己转过这个弯来。”付彦之说道。
“你跟你叔祖父说实话了?”
“怎么瞒得过去?”付彦之一叹,“不过他老人家并没责怪二郎,还说这小子真性情。”
刚说到这儿,真性情的薛二郎就与薛谙捧着几支桂花回来了。
兄弟二人走到苏阮和付彦之面前,薛谅抬肘碰了碰薛谙,薛谙无奈地瞥他一眼,向苏阮说道:“阿姐,这花是二兄折的,这些给你带回去插瓶。”
苏阮笑起来:“好呀,多谢。”
朱蕾上前接过,送到苏阮面前,浓郁花香直扑鼻端,苏阮细看几眼,嘀咕道:“想吃桂花糕了。”
薛谅:“……”
“奴婢带着呢!”朱蕾听说,忙叫绿蕊去拿。
于是四人就闻着桂花香,赏着风景,各自吃了几块桂花糕,一直在湖边待到晚霞染红湖水,才兴尽而返。
付彦之不舍得就与苏阮分开,不顾天晚,坚持送她回府。
到家下车,苏阮催着他走:“快回去吧,街鼓都响了。”
付彦之还是不舍得走,但街鼓一阵一阵地响,又催得人心急,没法定下心来说话。
“要是两家住在同一坊就好了。”
坊外大街宵禁,坊内却无碍,可自由来去,那样他就可以想几时走就……付彦之突然眼睛一亮,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苏阮:“???”
看她瞪圆眼睛,显然有所误会,付彦之忙说:“我是说,我去鸿胪卿那里借宿一晚,正好同他和四兄秉烛夜谈。”
“……”
人家都妻儿在侧,你确定人家想同你秉烛夜谈?
付彦之却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立即叫人快马回光福坊禀告父母,又让罗海去苏耀卿府里打招呼。
至于他自己,直接赖在徐国夫人府,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