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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等皇后走后, 满院子的人顿时散了。
连笑容都没有一个,仿若之前那一切热闹都是装出来的。不过还有人没走, 目标不是别的, 正是皇后带来的那些锦盒。
“这皇后娘娘未免也太小气了, 看这盒子倒是漂亮, 里面就装的这个?”
五房下面的小三房的二儿媳妇陈氏,娘家是个小商贾, 公主府的前两代还好, 那时候公主府还没失势,嫁娶不说都是高门, 至少都是士族。往下一代不如一代,到了这一代,府里的进项都靠宁国大长公主的食邑, 下面每房各有各的心思, 都是捞了公中贴补自己。
即使如此, 日子也过得一天比一天窘迫,甚至到了若是在家中没有地位,连嫁娶花销的银子,都没有的地步。于是只能择了那不起眼的庶子庶孙, 寻了那些看似身份低微, 实则家境殷实的姻亲,不然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陈氏的就是这么嫁进来的, 当初看中的是公主府这块皇亲国戚的牌子, 觉得能嫁进来是祖坟冒了青烟, 实则嫁进来之后才知道真是撞了鬼。吃喝还没娘家好,倒要搬了娘家来贴补婆家,贴一回两回也行,长年累月谁也受不住。
渐渐的娘家也不管了,只能翻过脸跟府里这群人斗,为了吃一只鸡都能争得像乌眼鸡似的,可大家都这么过,那就这么过吧。
她婆婆柳氏过来推她一把,打掉她乱翻的手:“你懂什么,还不快下去,这都是极好的药材,外面买不到的。没眼界的,给你根人参你都能当成莱菔。”
陈氏脸色讪讪的,眼睛却亮了。
“娘的意思是这药材都能换钱?呸呸呸,瞧我在说什么,我们十七娘子从小体虚,大夫说要多吃些补药,儿媳这便挑几盒下去?”
她说着,不等柳氏应,就动手去拿。柳氏嘴里嚷着她做什么,实际上连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旁边的几个房里的人脸色顿时变了。
这时,孟氏突然道:“给我放下,五弟妹管好她!”
柳氏似乎还有点不愿意,拿眼睛去瞧婆婆齐氏。孟氏到底和柳氏是妯娌,哪怕现在管着府里的中馈,齐氏却不是她能置喙的。
“其他的人都下去,等会这些东西自会分给你们每一房。”却是徐夫人说话了。
她一开口,其他人自是不敢说什么了,像陈氏这些下面的媳妇们都默默退下了。
徐夫人也没耽误,看了一眼孟氏,孟氏心领神会来到那桌案前,大致的数了下锦盒的数量,实则心里想得是怎么分才能让其他房别闹腾。
皇家的东西就是气派,孟氏不用翻开去看,就知道里面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药材。就好比陈氏翻开的那个锦盒里,看似就装了一株,实则这颗老山参至少是五十年以上的,因为比较贵重,所以放在最上面。
她平时安排惯了这些,也算极有经验了,没耽误太久,便道:“这颗老山参就给祖母留着补身子,其他的每房两盒,剩下没入公中,充当祖母养病期间的花销。”
她说话时,其他人也都在数那些盒子,见多出了两个盒子,又听说没入公中,都是目光闪了闪。到底也没说什么,毕竟能留下来的都是每房的主母,说起来出身都不差,自然做不好跟下面那些小辈一样,为了点东西争得像乌眼鸡。
可实际上孟氏清楚,因为就留了两盒,若是再多一点,恐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而且这些东西就算各房拿回去,也不是用来补身子的,而是拿出去寻了地方卖掉换银子。
甚至这颗老山参——
她心里想着府里好几处必要的却一直拖着的开销,犹豫着要不要跟婆婆说,把这老山参也处理了。
就在她走神的瞬间,已经有人站起来了。
除了那颗老山参,其他的盒子都没打开,也就是盲拿了,里面的东西是好是坏都是拼运气,但有经验的都知道锦盒的摆放都是有规律的,要么是好东西都在上面,要么都在下面。
在下面的可能性没有上面大,于是见到第一个人站起来后,其他人纷纷都起来,瞄准的都是上面的那几个锦盒。只是都还顾忌着颜面,恰恰是这种顾忌颜面却又急于想拿到好东西场面,看起来充满了一种让人悲凉的荒诞。
徐夫人和孟氏都没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其他人拿到盒子后离开,其实还有一个人看着,那就是宁国大长公主。
她半躺在那儿,浑浊的老眼里的全是怨愤、悲哀、恨铁不成钢等诸多情绪,那些情绪急于喷涌而出,却找不到出口。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房里就剩下大房婆媳二人,徐夫人才开口道:“娘,儿媳知道你怨,可您瞧瞧,瞧瞧家里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您和那些人合作,难道就真能让您如愿以偿?扳倒了秦皇后,他们就会帮忙把十三娘送进宫去?即使去了,能不能得了陛下宠爱还是未知,肯定是得不到的,光这件事就足够陛下厌恶极了这公主府里的每一个人。人总是要面对现实,您也上了年纪,就当为儿孙积最后一次福。”
“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都是他们,是宫寰!”大抵是许久没说话了,宁国大长公主的声音十分难听,像粗粝的木头使劲摩擦发出的声音,“如果不是他,鲁王就能继位,莹儿不会死,公主府就会出一位皇后……”
“行了!”徐夫人突然大喝一声,可也就是一声,那股气儿就散了,她的声音变得十分平静和漠然,“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成王败寇,怨不得旁人。娘,您就好好养病吧,陛下在洛阳不会待很久,等他御驾回了长安,您就不用再这样了。”
说完了这些话,徐氏就带着孟氏走了,那名年老的仆妇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静静地站在一旁。
宁国大长公主嘴里依旧咒骂着什么,却没有人愿意聆听。
*
因为出了宁国大长公主的事,秦艽知道这洛阳也不比长安清净,即使有帖子送进行宫,她也没有再去赴宴。
这行宫里景致也不错,再加上还有几个孩子陪着,倒不显寂寞。
“总是闷着也没意思,刚好今日外面天气正好,朕带你出去逛逛?”
说这话时,正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
来了洛阳,宫颉这个太子倒不像以前在长安时那样忙了,每天早上都会过来请安,顺道陪秦艽一同用早膳。更不用说甯儿了,就算是在长安,她每天睁开眼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来找娘。
宫怿的话引来几个孩子的赞同,两个小的昶儿和宁安,嘴里含着粥,小脑袋不停地点着,明显就是在这行宫里待腻了。
秦艽有点犹豫:“去哪儿逛?都去恐怕又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围着。”
“便装出去就是。”
“这能行?”
今非昔比,哪怕宫怿是太子的时候,行走出入也得护卫们护着,更不用说现在了。
“朕来安排就是。”
既然宫怿说安排,秦艽也就听了他的。等用完早膳,宫颉回自己住处换衣裳,甯儿是个爱撒娇的,黏着秦艽要同娘一起。女儿要同娘一起更衣,当爹的只能往后站,去了偏殿。
宫女们捧来要穿的衣裳,两个小的比较好侍候,让宫女服侍就是,倒是甯儿现在大了,知道爱美了,宫女们挑好配好色的衣裳,她总是看着不喜欢,非得秦艽给她配。秦艽十分无奈,随意在衣裳堆里挑了两件塞给她。
“这颜色配你,娇嫩。不过别说娘说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你这么骄纵。”
“娘——”一个拉长的撒娇音。
“行了行了,快去换上吧,别让你父皇等。”
甯儿抱着衣裳去了屏风后,这丫头随着年纪渐大,越来越有小女儿的娇态。知道羞,知道避人,秦艽倒听阿朵说了,现在连更衣都不让人侍候了,都是自己来。
秦艽正让宫女服侍着更衣,突然听见屏风后传来一声倒抽气,明显是哪儿受疼了。她忙走了进去,边问道怎么了。
起先甯儿不说,只是捂着胸口,见她这样,秦艽顿时急了,逼着她问怎么了。
甯儿这才红着脸,把衣襟敞开了一点。秦艽瞧过去,起先还没明白,后来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没什么,女孩子大了都是这样,等会儿娘让玉蝶拿件诃子,有东西护着些,就能好受不少。想当初娘那会儿,家境不宽裕,也不敢对你外祖母说,就用布缠着,后来进了宫,才知道有诃子这种东西,寻常农家女都是随便用块布裹着就罢。”秦艽笑着道。
甯儿捂着胸口凑过来:“真有用?最近可疼了,碰都不敢碰,我也不敢跟阿朵说,还想着莫是得了什么怪病。”
“娘还能骗你不成?”看着女儿可爱的小摸样,秦艽没忍住揉了揉她头。
“那以后就长成娘这样了?”甯儿一边说,一边飞着眼往秦艽波涛汹涌的胸口去看。
本来没什么的,被她这么看着,秦艽也不禁老脸一红。
“是的是的,快把衣裳穿好,我让玉蝶过来。”
……
甯儿还小,身条纤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她穿的,还是玉蝶聪明,在随行来的小宫女里,找了几个年纪小的。
刚好下面有个小宫女做了一件,过了水还没穿过,就被借来了。秦艽拿着东西进去帮甯儿穿好,刚开始她还有些不习惯,后来她试着动了动,果然舒服多了。
昶儿和宁安早就换好衣裳了,一直在等姐姐和母后,两个小的一会儿跑进来一会儿跑出去。宫怿在外面等着,也疑惑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只是两个小的说不清楚,宫女们不敢说,只能继续等着。
不多时,母女两个出来了,甯儿小脸红红的。
她穿了件广袖的粉色齐胸襦裙,一改平时总是胡服、苗服、劲装的顽皮,已经有了些小女儿的娇模样。而旁边的秦艽,跟她穿了同色唯独样式有些区别的襦裙,倒让宫怿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当初两人初相识那会儿。
还是有些区别的,那时秦艽还是个懵懂少女,纤细而娇柔,现在成了几个孩子的娘,身段比那时候丰腴许多,不,是太多。
宫怿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这颜色倒是清新,很不错。”他说得很克制。
秦艽的脸也有些微微红:“还不是甯儿,非要我与她穿一样的,都一把岁数了,还穿这种娇嫩的颜色,会被人笑话。”
“怎么会,朕看着挺好。”
甯儿在旁边插嘴:“女儿说母后穿着好看,她非不信,现在父皇也说好看,母后总算信了。”
秦艽瞪了女儿一眼,这边宫怿在她手心捏了两下,她的脸更红了。
……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自然就不再耽误。
一家六口人,带着几个扮作婢女的宫女,坐着马车,从行宫偏门出去了。阿朵也跟上了,随行还有十多个扮作随扈的护卫,领头的竟是影一,秦艽上车时看了他一眼,十分诧异。
等上了车后,她才问道:“大师兄这趟怎么跟着来洛阳了?”
秦艽还是才知道这事。宫怿登基后,自然少不了论功行赏,影一也在其中,得了个神策军大将军的位置,专司护卫天子安全。
这几年,上官归一直未娶亲,影一同样如此,反正据秦艽所知,为两人说媒的人不计其数,但一直悬着。她想两人大抵也就这么过了,毕竟时下可没有两个男子成亲的事,但也知道这事其中波折太多。
这世上总是这样,同患难容易,共富贵极难。上官归这一支就他一个人,他两位庶出的叔叔膝下倒是子嗣繁茂。婚姻大事关系着子嗣大事,子嗣大事关系着家族传承,其中具体秦艽也不清楚,但知道上官家一直挺不太平。
不过有上官归和宫怿这份情谊在,任谁也越不过他去。
就是烦心的事不少。
“大师兄让从止择一名门淑女成亲,从止却打算在那两房里寻个孩子过继,约莫是闹了矛盾。”
这趟出来,宫怿本没打算带影一的,谁知领着护卫的却是他。不过这事当帝王的也不好询问,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
有孩子们在,两人也不好敞开了说,只能了了便罢。
没行多久,车马突然停了下来,秦艽正疑惑着,宫怿已经引了她下车,她这才发现这是到了洛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