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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例很低, 看不到请联系客服,感谢 林幸是被当作垃圾扔给徐溪晚的, 一件价格极其昂贵的垃圾。
她初见徐溪晚, 在一个破败老旧的筒子楼里,低矮的楼栋围出一方狭小的天空,被杂乱交错的电线划成更小的部分。电线交错之间是拥挤不堪的阳台窗户, 这些窗户和阳台被锈迹斑驳的防盗网隔开, 成为一个个独立的小空间,牢房一样阴沉。
徐溪晚靠着最边上一栋楼的外墙抽烟。
这栋楼临着马路,墙体灰扑扑的, 剥落的老旧水泥下面露出暗红色的墙砖,墙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她昂贵挺括的呢大衣亲昵地和土灰色墙壁直接接触, 一点也不心疼。
一根烟燃尽,徐溪晚在墙上碾熄烟头, 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已经空了一半的烟盒,麻利地又叼一根进嘴里。
楼道风大, 她点烟时一手捏着打火机,另一手护住脆弱的火苗,那双手修长干净,指甲剪的圆润整齐,手掌微微屈起一点弧度, 保持点烟的动作定格两秒才重新插进大衣口袋, 她嘴里叼着的一支香烟和挺直的鼻梁在空气里斜切成一个线条分明的侧影。
这是一张顶好看的脸, 是那种气势十足、目空一切的好看,五官艳丽而具有攻击性,让人只销看上一眼,就再也忘不掉她。
这根烟抽了一半,林幸的舅舅就提溜着林幸的衣领,连拽带拖的把她扯到徐溪晚面前,舅舅随手把林幸往前一推,“喏,就是她。”
说完啐了一口,“呸,扫把星。”
林幸向前栽了一下,差点就脸朝下撞到水泥地上,还好很快站定,唯唯诺诺地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
徐溪晚没说话,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那根已经燃了半支的烟卷,抖落一小段烟灰,吐出一口白色烟雾,和呼出的热气和在一块儿,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林幸忍不住悄悄抬头偷看。徐溪晚的脸笼在烟雾后面,并不真切,只有一双嘴唇,血一样红。
林幸看得害怕,踟躇着往她舅舅身后躲闪。
徐溪晚姿势不变,掐灭了烟头,视线稍微向下斜了斜,目光在林幸身上停留片刻,皱眉,“怎么这么小?”
此时林幸已经快七岁,身量却不及同龄人的一半,大概只比徐溪晚的膝盖高那么一丁点儿,冬日严寒,她穿件玫红色的旧袄子,脸上冻出两坨高原红,扎了一个乱糟糟的马尾辫,看起来脏兮兮的,并不讨喜。她被舅舅一把拉扯到徐溪晚面前,踉跄之间抬头,第一次和徐溪晚对视,这才看清徐溪晚的长相。
徐溪晚第一次和她见面,于是礼节性地露出一点笑模样。
林幸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一双狭长凤眸,眼尾上翘,睫毛长长的卷起,画里走出来的妖精似的。
这样一双眼,该是妩媚动人的,可偏她五官深刻,眼神锐利,勾唇一笑,露出半点风流,凌厉又潇洒。
林幸当时还太小,不懂什么是风流,只觉得这个女人笑起来真是迷人,让人移不开眼睛。
“能活着就不错了。”林幸的舅舅不耐烦,搡了搡林幸,狠狠咒骂几句,才道:“要不是为我姐姐,谁愿意养着这个小灾星?别的话我也不多说,这娃娃十万块你带走,从此以后任你处置,是生是死和我们林家再没有半点关系。”
林幸也不反抗,任他推搡,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听到“十万”两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直打鼓。
那年头钱还很值钱,林幸的舅舅在市里的工地上打工,一个月工资不到五百,一家人住在摇摇欲坠的筒子楼里,冬冷夏热,房租四十块钱一个月。十万块,足够在县城里买一套三居室的大房子,南北通透的那种。
像林幸这样一个干枯瘦弱的小女娃,要价十万,着实是狮子大开口。
可徐溪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随手签了张十万支票,撕给面前的矮小男人,行云流水。
林幸的舅舅却不接。
这个勾着腰,脸上颇有几分沧桑的男人看着这张支票半天,眼珠子转了转,眯成缝儿的小眼睛里闪过精光,往水泥地上吐了口痰,骂骂咧咧道,“你他妈玩儿我呢?写这么张破纸就想蒙我?草,万一这张纸是假的取不出钱来,你人都跑了,我去哪找去?十万块现金,一分钱都不能少,否则免谈!”
他神情激动,拽着林幸胳膊的手也不知不觉间使了劲儿。
常年在工地干活的人手劲极大,即使穿了厚厚的棉袄和毛衣,林幸还是疼得五官都皱在一起。
她低着头直吸气,一声也不敢吭。
徐溪晚全程都没怎么正眼瞧林幸,不过林幸一直偷偷观察她。徐溪晚听了男人的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里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很快又被掩藏进瞳孔里。她的眼仁黢黑,藏起情绪后就是一片深潭,一眼望不到底。
徐溪晚没说什么,收起支票,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电话里的等待音只响了一声,那边立刻接通,没等电话那头开口,徐溪晚便说:“拿十万块现金,送到南环巷一栋。”
林幸忍着痛听这个女人说话,明明是慵懒随意的语气,偏偏声音清冽刺骨,裹在三九天的北风里,让林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送钱的人来得很快,也是一个女人,年龄和徐溪晚差不多大,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手上提着一个银色的手提箱,这种箱子林幸只有一次在电视里见过。
那女人走到徐溪晚身边,略带询问地看过去,徐溪晚微微点头,她便把箱子递给林幸舅舅。
林幸舅舅接过箱子的时候还不忘拽着林幸的胳膊,可是等他一打开箱子,看到里面捆得整整齐齐的十摞大钞,眼睛都直了,眼里只剩下钱,哪里还顾得上林幸。他松开抓着林幸的手,盘腿往地上一坐,箱子架在大腿上,拿起一摞钞票就开始数,一摞一百张,数得他眼里直冒火花,数完了还不忘抽几张出来,左捏右摸,或者对着阳光看几下,确认自己拿的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十万块。
趁着男人数钱,徐溪晚朝刚刚送钱来的那个女人使了个眼色,女人立马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文件,“林先生,请您确认无误后在这份文件上签字,谢谢您的配合。”她具有非常良好的职业素养,说这话时半蹲下来,一边膝盖几乎完全着地,她穿着职业套裙和尖细的高跟鞋,维持这个姿势十分不便,即使这样,把文件递到林幸舅舅手上时仍然面带微笑,让人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我这钱都还没数清楚呢,你急什么。”林幸舅舅穷人乍富,钱还没热乎呢就开始摆起款来,嘴里骂了一句,把那女人晾在一边,只顾着数钱,黝黑的手指时不时放在嘴里舔一下。
女人也不急,耐心等着他数完两遍,直到他把手提箱合起来扣上,才保持着微笑又问,“请问林先生还有什么疑问么?”
“没了,在哪儿签字啊?”林幸舅舅手里拿着钱,底气都比之前足,拿下巴冲着女人,有点吆五喝六的意思。
“在这里……”女人翻开已经准备好的文件,把要签字的地方一一指给他看,等他全部签完,女人又把其中一份文件给他,“一式两份,这份请您妥善保存。”
林幸舅舅拿了自己那份文件,看都没看,折了几下揣进兜里,看向女人的眼神有点不怀好意,“哎,你现在一个月多少钱?我看不如你跟着我怎么样?工资翻倍。”
林幸从没在舅舅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她年纪尚小,不明白其中含义,只看出来舅舅心情很好——这是理所当然的,箱子里那些钱,足够让舅妈和弟弟都过上富裕的生活。林幸又偷偷抬头去看徐溪晚,自始至终,徐溪晚脸上的表情都微乎其微,好像寒风中伫立的一尊雕像。
“林先生说笑了。”女人确认所有文件无误,收进公文包,退到徐溪晚身侧,轻声道:“都办好了。”
徐溪晚这才略点了点头,朝林幸伸出一只手,“走吧。”
那只手洁白如玉,手指纤长优美,指甲圆润饱满,泛出一点淡粉色的光泽。
林幸想,这女人真是好看得一点瑕疵也没有。
林幸抬头,似懂非懂地看徐溪晚,背在身后的手在衣服上用力蹭了几下,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来,放到徐溪晚漂亮的掌心里。
看起来冰凉的手,掌心却意外的有些柔和的温度。
徐溪晚握住林幸的手。
鸡爪子一样瘦弱的小手,指甲缝里带着黑泥,手指关节全是皴伤。
徐溪晚长得很高,高到林幸得努力抬起脖子仰望,腿也很长,林幸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林幸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也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不敢说,不敢问,只能跟在徐溪晚身后,跌跌撞撞地被带向不知名的前方。
“晚……”等林幸终于鼓起勇气要说,还没叫出徐溪晚的名字,徐溪晚已经给她上完药,收拾好药箱,转身把药箱放回电视柜抽屉里,然后直接进了厨房,压根没管林幸。
徐溪晚生气了。
林幸沮丧地想,她该生气的,都是自己太笨,害她一起丢脸。
林幸在学校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好,只是她一直没敢跟徐溪晚坦白。开学第一天林幸就在班上出了大丑。
开学第一节课是语文,也就是她们班主任的课,班主任抽查功课,一个一个地点孩子起来背诵上个学期学的唐诗,林幸是直接从下学期开始念的,对上学期学了什么完全茫然,一直低着头,祈祷千万不要是自己,结果就被班主任第一个点起来,要求背诵。
林幸站了起来,脸胀得通红。
班主任说:“背《咏鹅》。”
可林幸不会,她连《咏鹅》是什么都不知道。
全班只有她一个人是站着的,她又因为个子矮,坐在第一排,一站起来,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聚集,林幸从没被这样注视过,她也答不出老师的提问,心里怕得直怦怦,脸上红得滴血,头都快埋到胸脯里去。
“背《咏鹅》。”班主任不耐烦地又说一遍。
此时班上的同学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小声喧哗。
“安静!”班主任的教鞭在讲台上啪啪拍了两下,好像抽在林幸身上一样,她吓得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弱弱地说:“老……老师,我……我不会……”
老师冷冷地低头瞥着她,林幸不敢抬头,半晌,老师又说:“那你翻开书读一遍吧。”
林幸的头埋得更深了,她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恨不能地上有个缝儿,好让自己马上钻进去,“老师,我……我……我看不懂……”她连脖子都红透了。
林幸只听自己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蔑笑,老师对着全班问:“哪位同学会背?”
班上大部分学生都齐刷刷举起了手,班主任点了林幸右边的同学,“杨雨然,你来背。”
叫杨雨然的女孩子站起来,手背在身后,一首《咏鹅》脱口而出,清脆响亮,班主任笑着夸奖,“坐下吧,杨雨然同学真棒。”末了,她又看了林幸一眼,冷哼,“某些脑子笨的同学也坐下吧。”
林幸还沉浸在自己的羞耻之中,没听清班主任讲了什么,直到她旁边会背诗的杨雨然拉拉她的衣角,小声提醒,“喂,老师让你坐下呐!”
林幸这才慌张坐下来,谁知忙乱间动作太大,把书包扫到地上,一声巨响,又一次引发了全班关注。林幸蹲在桌子底下捡散落一地的课本,杨雨然也蹲下来,帮她一起捡。
班主任靠着讲台,讥讽道:“真是笨手笨脚,还一点没有自知之明。”
林幸捡书的手一顿,不知怎么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掉下来,直直砸在手背上,她用手掌捂住眼睛,企图让眼泪别再流了,可眼睛不听使唤,越是不想哭,泪水就越汹涌,把崭新的课本打湿了一片。
她虽年幼,被别人欺负的时候却不少,可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这么委屈又耻辱,恨不得直接从这个世界消失掉。她宁愿班主任直接打她一顿,好过说这些针刺似的话。
林幸第一次知道,原来言语伤人比直接的暴力痛一万倍,又痛又无法说出口。
汉语拼音和十以内的加减算数早在上学期学完,这学期班上同学学更深的东西,林幸却连一个字母也写不好,老师也不会为了照顾她一个人特意再多教一遍,林幸只好一个人吃力地自学,好在她的同桌,就是那个叫杨雨然的小女孩心地很好,主动教了林幸许多,还告诉林幸,回家后可以跟着课本后面的光盘自己学习。
林幸的智力实在平庸,虽然有徐溪晚教她,也学得很慢,连从前班里最后一名的水平都赶不上。班主任也不知为何,好像非要找林幸的茬一样,明知林幸不会,还老是叫林幸站起来回答一些她没学过的问题,头两次答不上来还让她坐下,到后来就要罚站,站在讲台旁边接受众人围观,一站就是一节课。
小孩子是极端势利的生物,尤其在一个小班级里,班主任就是掌握绝对话语权的人,她嫌弃一个人,不用明说孩子们就能敏锐地感觉出来,然后自发地排挤孤立她,每个班上都会有这样的孩子,而在这个班上,被排挤孤立的那个孩子就是林幸。
慢慢的,连第一节课帮过林幸的杨雨然也开始讨厌林幸,在两人课桌中间的过道画了一条“三八线”,警告林幸不要越界。
尤其是今天考数学,林幸只会三道十以内的算数题,一百分的试卷只得了三分,全班最差的也都及格了,就她一个考三分的,把整体平均分拉下来,拖了全班的后腿,一向和善的数学老师都开始流露出对林幸的不满,班主任当然更生气了,班上最调皮的男生给林幸起了个外号,管她叫“林白痴”,因为只有白痴才会只考三分。
林幸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徐溪晚,徐溪晚每天工作已经很辛苦,林幸不能让她再为自己的事操心,再说,都是她自己太笨了,才会被人讨厌,林幸害怕徐溪晚也变得和学校里的人一样讨厌自己,更加不敢说。
就算在学校里偷偷哭了很多遍,放学了也要擦干眼泪,努力高兴起来,让晚晚知道,小幸在学校很努力很用功,有好好听老师的话,很乖,也并没有那么笨,过得很开心。
小小的林幸不懂大人的世界,可她也有自己的“小私心”——她的世界里只剩一个徐溪晚,没了徐溪晚就什么都没了,她不能让徐溪晚也变得讨厌自己。
她被丢弃过两次,再不想被第三次丢弃。
所以徐溪晚才会看到,比平时亢奋一点的林幸。
可是还是被晚晚发现了,晚晚还是要讨厌自己了。
下一次自己会被丢到哪里去呢?林幸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再也不可能有一个人,像晚晚对她一样好。
林幸眼睛酸酸的。
不能哭,不能哭,再哭只会更惹人讨厌。
林幸这么想着,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滚落,在脸上流成了两条小河。
不能哭,她捂着眼睛,回去,眼泪快回去,怎么这么不听话,再哭就要被晚晚丢掉了。
眼泪从她的指缝里倾泻而出。
甚至连她单薄瘦弱的小肩膀都开始颤抖起来。
徐溪晚把饭菜端上餐桌,正要回头叫林幸吃饭,就看到这么一幕。小孩儿坐在沙发上,捂着眼睛,安静地哭成了泪人。
“小幸怎么了?”徐溪晚过去,把林幸整个人搂在怀里,她以为林幸是因为伤口太疼才哭的,温声安抚,“小幸很疼是不是?小幸肯定很疼,是我不好,没照顾好小幸,让你受伤,还对你摆脸色。”
“晚晚……”林幸泣不成声,抱着徐溪晚的腰低啜,“不要……不要不要我……”
“我会……我会乖……我会努力……我再也……再也不……”她哽咽得说不出来话,只能紧紧圈着徐溪晚的腰。
这是在学校里受委屈了,才会这样胡思乱想。
徐溪晚抱着她叹息,又有些无奈,“小幸为什么总不信我呢?”
徐溪晚说:“不会不要你的。”
这句话就像一颗定心丸,林幸颤抖的肩膀终于慢慢平缓。
“吃饭吧。”徐溪晚说,“不是说饿了么。”
林幸抽搭搭跟徐溪晚走到餐厅。
这顿饭吃得默默无语,吃完饭以后徐溪晚才问她,是不是在学校里被欺负了。
林幸矢口否认。
“小幸。”徐溪晚严肃起来。
林幸吸吸鼻子,可怜地问:“你会讨厌我么?”
“不会,可是你不跟我说实话,我会很难过,每天都很难过,小幸想让我每天都难过么?”
“不想。”林幸摇头,“我想让晚晚每天都高兴。”
“小幸能把学校里的事,不管好的坏的,全都跟我分享,我才会高兴。”
于是林幸断断续续跟徐溪晚坦白,“学校里的小朋友,不喜欢我。”
徐溪晚循循善诱,“我的小幸这么可爱,怎么会有小朋友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