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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是十月, 想要带着壮壮离开王府, 出城, 或者说到别的地方去, 那是不可行的。
因为小壮壮才不过三个月, 这般小的孩子, 便安安生生放在家里, 都会三灾八难的, 更何况她抱着他出去,是要去逃命的。
所以, 便罗九宁再傻,也不会想到在冬天即将来临之际就筹划着离开王府。
她若要走, 需要银子,还需要陪伴自己的人,更需要的是一个稳妥的, 隐秘的,裴嘉宪绝对绝对找不到的目的地。
而这些, 都需要慢慢筹划。等要成行, 至少也得到明年春天。
而在此之前,罗九宁呆在肃王府中, 就必须找到一个能掌中馈,并且能帮着自己对抗宋绮的人。
显然,王伴月再合适不过, 所以, 她把自己原来给裴嘉宪作的鞋子拿出来, 充作是王伴月作的,当然是为了帮王伴月讨好裴嘉宪。
而且,也还得再问裴嘉宪要一回出府的法子,她得见壮壮,还得跟弟弟承功商量商量,叫他提前备好走的后路,这些,就都得经过裴嘉宪的同意。
“秀秀。”罗九宁在灯下盘算了半晌,忽而抬起头来,就说:“你拿盒治凉席炎的药膏子,到外院门上递给阿鸣,然后再借机问问他,王爷今夜会不会回内院……”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裴嘉宪唇角噙着抹子笑,眉梢眼角浮着淡淡的桃花,单负一手,正在窗外站着。
“妾身见过王爷。”罗九宁才绞尽脑汁的,想把这人给哄进来了,一念才动,他就在窗外,她又岂能不大喜。
“阿宁。”
“妾身在。”
“这些全是你予我做的?”裴嘉宪格外好奇的拈起一只鞋子来,嗓音格外的温柔,又带着几分好奇。
罗九宁连忙道:“并非是妾身,而是咱们春山馆的王姨娘一针一线给王爷作的,您瞧瞧这针脚密不密,您再瞧瞧这鞋底儿衲的结不结实。”
说着,她略一推,亲自推裴嘉宪坐在椅子上,屈了膝跪在毯子上,便要替他换鞋子:“王爷快穿上试试,看舒不舒服,合不合脚,徜若不合脚,妾身再替您改一改,如何?”
裴嘉宪顿时忍俊不禁,她这小谎儿撒的,自己说着话都能露馅儿。
他于是将脚放了进去,鞋子果真作的极妥贴,千层衲的底儿,虽说不适于行远路,但家常穿着,再舒适不过的。
瞧着鞋子不大不小刚合适,罗九宁笑温温的望着裴嘉宪的脚,轻轻儿的掸着鞋面。
叫着这种专注的目光打量着,人总会有一种错觉,觉得这温柔如水的女子,一双眼眸之中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这世间的一切,于她来说,此刻都是不存的。
她又将几套中衣皆拿了过来,递给裴嘉宪道:“这衣裳也是浆洗好的,王爷换上了试试,若是尺寸不合,妾身这里有针线,此刻就替你改。”
言罢,她连忙抽空出来,见苏秀在外头站着,唤了过来,悄声道:“去,把宋姨娘给咱们正院的茶叶冲上一碗端来。”
苏秀懵然未懂的,转身就去冲茶了。
*
苏嬷嬷才从外面进来,一眼瞧见西偏殿的窗户上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身影,便知道是王爷又进来了。
她喜的就对苏秀和杏雨两个说:“还不赶紧儿的出去,将门也关上,杵在这里作甚?”
杏雨连忙道:“王爷进来,按例要敬茶的,咱们还没给王爷敬茶呢。”
苏嬷嬷揪着这小丫头的耳朵,哑声道:“傻丫头,他进到这院子里来,是为了吃碗茶的吗?赶紧出去。”
偏偏苏秀此时已经冲好了茶,端着,已经从隔壁出来了。
苏嬷嬷生怕这两个丫头再惹出事儿来,伸手接了茶盘过来,挥手道:“你们俩赶紧儿的出去,也把外头那几个盯紧喽,那都是各院儿里派来的,虽说平时瞧着跟死人似的,要说坏事儿,谁也不比她们拿手,快盯着去。”
按理来说,奉茶这种事儿,并非嬷嬷们的活计,但苏嬷嬷要抢着奉茶,苏秀和杏雨两个没办法,也就退出去了。
苏嬷嬷端着茶进来,端到罗九宁面前,悄声道:“今夜奴婢就在外头站着,娘娘放心便是。”像两个丫头玩炮仗那样的事情,苏嬷嬷是绝不可能再让发生的。
罗九宁自苏嬷嬷手中接过茶,笑眯眯的,就捧到了裴嘉宪手中。
裴嘉宪都不必试衣服,只需看上一眼,便知道那中衣都是合着他的身材作的。
他接过茶来,笑温温的就饮了一口,罗九宁站在一侧望着,苏嬷嬷亦是笑眯眯的站在另一侧望着,裴嘉宪一口茶才吃到嘴里,顿时脸就变了。
转身自罗九宁的掖下抽了她的帕子过来,他一口摁在唇上,将茶悉数吐了进去,便将茶碗还给苏嬷嬷。
当他笑的时候,果真风清沐和,可这人要发起怒来,一张眉修目俊的脸上顿时蒙起一层寒霜来,两鬓间的青筋忽而爆胀,虽说依旧是那张脸,也依旧沉着气,可那种愤怒感,吓的还从未见他发过怒的罗九宁心都跳了起来。
“嬷嬷吃口茶。”他道。
苏嬷嬷犹豫着接过茶来,轻轻舔了一口,旋即一声:“阿呸,这怎的竟是股鱼腥气,这还能叫茶吗这?”
“你们给娘娘吃的,就是这种东西?”他一只大手拍在桌子上,桌子上所有的摆件全都跳了起来,咣啷啷的乱响。
苏嬷嬷瞬时就跪到了地上,罗九宁也吓的要跳,摸着一手攀上身后的椅背,才能叫自己站得住。
“王妃,这茶是谁送来的?”忽而,他问道。
罗九宁总觉得裴嘉宪像是看穿了自己,可转念一想,这一年来,从衣食住行,到吃穿用度,自己叫宋绮苛待了那么多,横竖是自己有理,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行至裴嘉宪面前,欠腰福了一福,道:“这茶当然也是好茶,还是王爷顶爱吃的佛动心,可是也不知怎的,宋姨娘送到咱们这正院的茶就是这样一股死鱼味儿,妾身这里也没有别的好茶,王爷若不能将就着吃,妾身给您换白水?”
过了良久,裴嘉宪才挥了挥手,示意苏嬷嬷退下。
旋即,他指着自己脚上的新鞋子,道:“王氏作的?”
罗九宁连忙点头:“王姨娘为了替王爷衲衣裳,两只手都戳烂了呢。”
“但不知,王氏想要什么赏赐?”此时,裴嘉宪的声音又变回了方才的和煦与温柔,和煦而又悦耳,简直动听无比。
罗九宁低下头,恰迎上他的目光,瞬时心跳便漏了一拍。温暖的灯光晕染着,裴嘉宪的眉眼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温柔,温柔的几乎叫罗九宁于一瞬间,险些就失了神。
这般的丈夫,徜若他不会杀妻弑子,她是真愿意给他作个正妻,替他管束内宅,绝不会想着逃跑的。
她敌不过他那两道略深邃,但又温柔的叫人迷醉的目光,连忙别过了眼,柔声道:“王姨娘自己倒是甚也没说过,但是,妾身觉得咱们这内院,也该有个侧妃了,妾身自知年小理不得内院,王姨娘比妾身大着两岁,又是从太傅府出来,妾身觉得,她堪为侧妃人选。等她作了侧妃,正好儿不就可以替妾身打理内院了吗?”
裴嘉宪眉目愈发笑的温柔。
他明白了,这小王妃先拿衣裳来哄自己,把王伴月给推出来,就是想要借王伴月,来谋宋绮如今的掌家之权。
又怕他会不答应,于是再拿出宋绮给自己的茶叶来,便是想让他知道,宋绮于私底下,给她的苛待。
好一招连环计。
裴嘉宪原本以为,自己这小王妃除了抱着孩子哭,就只会抱着孩子哭,此时看她这一招一招的,才蓦然觉得,她要真愿意使手段,这院子里,只怕谁也不是她的对手。
目光梭过罗九宁,裴嘉宪一双眸子忽而一顿:“阿宁这块坠件儿,似不是玉,倒是极好看。”
罗九宁垂眸一看,是只憨态可掬的小傀儡人儿,木雕的,漆成红色,戴着两冠翅,穿着红罗衣,是个小小状元郎的形样儿。也是她惯常的挂物,就在她腰间坠着。
她连忙一把捂上,讪笑了笑,道:“这是我家承功送的,因觉得好看,就一直戴着。”
虽嘴里这样说着,她还是一把就摘了下来,转身扔到了案头的匣子里。
事实上,这东西并非承功送的。
而是李靖,哦,不,应该是皇太孙裴靖曾经送予她的。
想起裴靖来,罗九宁心头不由就浮起个戴着小方巾,背着小书包的少年郎来。
她在安济堂诊脉的时候,有一日给弟弟罗承功的一个同学治了回跌打扭伤。
而后,有那么一段时间,那少年便死缠烂打的站在安济堂外,跟着缠着,夸她生的美,夸她心地善,今儿赏荷明儿赏花,天下间的新奇有趣,他都能给她找来。
少男少女,私相往来,原本就是大不逆的事儿,她只当那裴靖与弟弟承功一般,也不过是个小书生而已,瞒着父母来往了一年多,还私相订了嫁娶。
岂知有一回入宫时撞见,才知道他并非什么白马书院的学生,而是天家堂堂的太孙殿下。
罗九宁犹还记得自己满心期待的追上去,一腔雀跃的唤着:“李靖,李靖。”
裴靖当时与自己的父亲,太子裴嘉上走在一处,回过头来,眼神带着抹子戒备的狐疑:“何处来的婢子,竟连本世子都能认错?”
皇家太孙,拿她作个玩艺儿,枉她真心实意待了他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