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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二爷父子俩热情地一直送章家祖孙到了大门口,又看着他们上车,挥手相送,直到马车行出足有半里许,连影儿都看不见了,方才回转。
若论小心殷勤,亲戚中再无人能比得过他们。可惜,章寂正在气头上,未免迁怒,对他们也没个好脸;而明鸾则满腹心思都在石家长孙身边那仆人身上打转,竟没留意到他们父子。因此他们父子这一番好意,都做给瞎子瞧了。
明鸾在路上还冥思苦想着,章寂却抱怨起来:“你姑祖母这个小儿子,真是个心思活泛的,只是也做得太明显了些,未免难看!且不说他哥哥这几年里虽窝囊些,却也没什么大过错,如今又续娶了一房正妻,皇上连冯氏女留下的一双儿女尚且不怪罪,又怎会怪罪到他哥哥头上?石家如今正有难处呢,他倒好,把主意打到自家的爵位上来了。打量着他哥哥只有一个嫡子,是冯氏所生,已不中用,庶子却是一个皆无,他哥哥又不是有才的,这长房已是绝了前程,若他老子为了家族计,合该把世子之位传到他头上才是。这算盘打得倒响,只是他也不想想,他哥哥既已续娶了,何愁将来没有嫡子继位?他家都已经到国公位上了,再无法往上走,便是清静十年八年,又能怎的?”
明鸾原本心思不在这上头,听见祖父抱怨了这一长串子,才醒过神来:“祖父说什么?”
章寂皱了皱眉头:“你这是怎么了?难道竟没听见我方才的话?便是没听见我说的,也没听见你石家二表叔父子俩方才送我们出来时说的话了?”
明鸾是真没听见,只得干笑道:“当时我正想事儿呢,就没留意,想来二表叔他们不过是说些客套话,难不成有什么大事?”
章寂叹息道:“能有什么大事?客套话是客套话,只是话里夹杂着私货,总要给我暗示几句,说他哥哥的不是。”
明鸾想了想。笑道:“这是他打大表叔世子之位的主意了?只是他也想得太美了些,他们兄弟一样是姑祖母亲生的儿子,一样是您的外甥,您怎会平白无故帮他将他哥哥拉下马来?”
“这里头原有个缘故。”章寂道。“我们定与冯家有仇是一定的了,我又看不惯那些趋炎附势的行径。你二表叔方才说起,你大表叔从前得了元配冯氏娘家的势,一心盼着给嫡长子攀门好亲,最好是能尚主,若不能尚主,王府郡主或是公主府的小姐也娶得。寻常公侯府第,竟都看不上了。便是真有郡主县主愿意嫁进临国公府,他又要挑剔人家美貌不美貌,性情是否和软贤淑,是否与他儿子匹配;又有一个嫡女,同是冯氏所出,便打了主意要谋建文二皇子的正妃之位,只是建文帝一直不肯点头。如此谋算了几年。他终究不曾给一对儿女正经定下亲事,到得后来冯家遭了建文帝的嫌恶,他又想着好歹先观望着再说。免得好不容易定了门亲事,亲家转眼就倒了,岂不是误了自家?这一观望,可不就观望到建文倒台了?他顶着建文帝连襟的帽子,便是今上不怪罪,仍旧给他石家满门荣耀,人家也未免挑剔他几分。那一双儿女的婚姻就更是艰难了。你二表叔说,如今他又厌弃了这对儿女,竟当没养过他们似的,病了也不过问。见了面更是动辄打骂,如今娶了新人,更是恨不得他们即刻死了!你姑祖母夫妻俩如何为了大孙子之事操心?就是因为他们没了父母护持,才多了几分怜惜。我听了这些话,虽觉得那两个孩子可怜,你大表叔太狠心。只是终究是别人家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你二表叔却以为我会因此就厌弃了他哥哥,转而亲近他呢!”
明鸾笑了笑:“以石家如今的处境,他想谋这个世子位也不容易。不过要是能得到您的支持,只怕姑祖父也要郑重考虑的。只是我有些不信他说的话,如果临国公世子的长子当真不受父亲待见,前些日子怎么姑祖母又跟我们说,他的父祖都不忍心让他娶个小门小户的妻子呢?非要寻了名门大户家的千金小姐不可。会这么用心,可不象是恨不得他去死的样子呢。”
章寂猛地醒觉:“这么说,那臭小子竟是哄我的不成?!可恶!他哥哥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亲生母亲和母舅家都太无情,但做弟弟的更混账,连亲手足都算计上了!以后我再不搭理他!”生气了一会儿,又抱怨:“他教的儿子也不知礼数,眼睛胡看乱看,当别人是什么?!”
明鸾抿嘴忍住笑,又再次想起自己方才想的事来,可惜此时朱翰之不在京中,否则这种事直接告诉他就完了,后头的再用不着自己操心。不过,既然眼下没有个可以商量事的人,她少不得要向祖父讨个主意,便将方才自己所疑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章寂吃了一惊,坐直了身体:“你可认准了?没有看错?!”
明鸾摇头:“没看错,那人鼻头上有颗大黑痣,额头又高又亮,头发原比别人稀少些,很容易认出来的。我见过他三回,头一次是在德庆城外的河岸边,我驾了新马车与怀安侯一同游玩,正巧看见郭钊带着人迎面走过来,怀安侯怕被认出来,就躲进马车里了,我大着胆子驾车经过他们,这人差点儿没被我撞着呢;第二回是在集市上,我见有个摊子上卖奇huā,认得都是海外的粮种,就多问了几句,郭钊正好也认得,就走过来与我说了些话,这人当时就跟在他身后;第三次是在肇庆江边上,郭钊带着他那师兄私自潜逃,正好遇上我也带着虎哥儿逃去广州,便请我到船上坐了一坐,这人当时就侍立在旁。您想,我既然见过他三次,他又有这么明显的特征,方才在姑祖母正院门外,又不是离得很远,我怎会看错呢?”
章寂沉思片刻,肃然道:“兴许是他在郭钊身边待不下去了。才会另投别家做活?”
明鸾却不以为然:“郭钊经过肇庆,是要将他师兄偷运出去的,这本是件秘事,不是心腹。也不会带在身边。况且当时我劝过他们,建文帝是信不过的,与其偷偷摸摸行事,指望建文帝宽宏大量放他们一马,不如想着投奔到别处去?那时候,算得上是个值得投靠的势力的,也就只有燕王了。他们不去投燕王就算了,也不至于继续死守建文帝与冯家这条道走到黑吧?无论是哪一点,如今临国公府已是降了新君的了,郭钊的人跑到世子长子身边做什么?石家上下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章寂皱紧了眉头,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最终只能道:“此事可大可小,待我过两日得了空,再去瞧你姑祖母时。把这事儿悄悄儿跟你姑祖父说了。想来他是个疼爱孙子的人,做事也素来小心,必然知道该如何应付。那郭钊虽然也曾是欧阳太傅门下的英才。可惜走错了道儿,犯了大过错,已是信不过的了,离他远些也好。”
明鸾想想,也就答应了。这事儿毕竟是石家的事,况且郭钊虽然不是他们一路的,却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都交给石家人自己定夺好了。
回到南乡侯府,明鸾扶着祖父下车,往府内正院走去。老张赶过来道:“大爷过来了,在上房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章寂便有些着恼:“早叫他去临国公府的,等了这半日,我都回来了,他才到!”
待进了正院,文龙闻讯出门来迎。章寂又数落他:“我两个时辰前就打发人去叫你了,你姑祖母病了,家里没个顶事的男丁,我只能带了你三妹妹过府去探望,但遇事总要有人帮着跑腿才好,因此才叫你。如今我都从国公府回来了,你才来家,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我是你祖父,隔了一层,就使唤不得你?!”
文龙慌忙跪下道:“孙儿怎敢如此?今日得了祖父的信,原要赶着去的,只是临出门前,又得杭州那边的家人赶来送信,说是母亲回来了,当时已经要入城,因赶路匆忙,老病犯了,少不得要赶着打扫了房舍,请了大夫过来候着。好容易等接了母亲进府,安顿下来,孙儿才赶来赔罪,还请祖父原谅孙儿。”
章寂与明鸾都吃了一惊,前者忙问:“你母亲不是正在杭州养病?既是病得厉害了,你父亲怎的放她出门?!”
文龙哽咽道:“父亲原是不放的,只因他近日因公到下头卫所巡视,喜姨娘又受了风寒,杭州那边府里未免松懈了些。可巧家下人等嚼舌,叫母亲知道了皇上为沈家姑娘赐婚一事,心里一急,立时便吩咐了人装车备船。因母亲叫的都是到了杭州后才添的新人,多不晓得家中规矩,竟让母亲出了家门。等到喜姨娘发觉,派人去追,已是来不及了。母亲日夜兼程,连日赶路,不到四天就到了京城,才会累得犯病。可她一进门,也顾不上别的,就要妹妹去瞧沈家姑娘,妹妹却去了常家,回来得晚了,没头没脑地就被母亲训了一顿,如今还在哭呢!”
章寂便冷笑道:“她真真是疯了,为个侄女儿,竟把亲骨肉都放一边!也罢,由得她去,你们只命丫头婆子们侍候她衣食,请了外头的大夫为她看诊,别的俱不必理会。她要见谁,你们只当没听见,想传信给谁,也别让一张纸出了侯府的大门!若她要入宫面圣,你们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拦着!横竖她病得这样,也出不得门,只别让她传话进宫就是了,也别让外头人知道她回来了。倘若皇上听见了风声,就说她病好了些,听说了皇上赐婚的事,赶回来要劝说皇上收回成命,口口声声都拿沈家对皇上的恩典说事。你们兄妹害怕,只能劝她在家养着。皇上听了,必不会怪你们,也不会见她的!”
文龙惊讶极了,有些踌躇:“这……这不是要让皇上生母亲的气么……”
章寂道:“你若不敢,只管让她去见皇上,倘或又劝服皇上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她是在内院静养的人,外头人要骂,也只会骂你们兄妹!你只为自己想想,为你妹妹想想吧!”
文龙当即便闭了嘴,想想也觉得祖父的法子甚是稳妥,便依言回家行事不提。
只是沈氏出人意料地回来了。让章寂气上加气,明鸾安抚了他半日,才觉得好过些,又想起常家回京来了。虽亲戚间少不得有个往来,便让林氏好生休息一晚上,打起精神,次日带着两个孙儿,并礼物若干,去了一次常家,探望开国公夫人胡氏。林氏回来后。说起胡氏态度还算和气,只是略嫌冷淡些,比不得邹氏亲切。章寂便疑心是自己否决了四儿子章启与胡氏娘家侄女的婚事,坚持仍纳林氏为媳,才会惹恼了胡氏,便也有些生气,只觉得那胡氏好不晓事,索性丢开手再不理会。
因这一番小变故。章常两家之间,便只有邹氏与陈氏私下往来,偶尔常家姐妹也送了信给明鸾问候。因明鸾身上有重孝。不好请她们到家里说笑玩耍,每每想起,都觉得可惜,只能与她们书信往来,倒比初见时情谊深厚几分。
明鸾一家平日甚少出门,对外头的事就不大了解,多亏了常端娘与常静娘姐妹俩,时时在信里说些京中趣闻,才让她不至于成了奥特曼。尤其常静娘,名不副实。其实是个促狭爱打趣人的性子,看过宫中那场好戏,便喜欢打听沈昭容的后续传闻来。
原来那日沈昭容被人押回了家中,出宫时有不少人都瞧见她的狼狈样,加上亲眼目睹她丑态的诸位夫人小姐们回到家里也没替她瞒着,她在京城的名声是越发响亮了。后来沈儒平受召进宫见驾。也不知皇上与他说了些什么,回来他就骂了女儿一顿,又亲自上临国公府去赔礼,只怕临国公生气,会反悔退婚。
临国公心中怕事,是绝不敢退婚的,况且又为妻子的病着急,打算尽快让大孙子完婚。沈儒平一听正中下怀,千恩万谢地走了,回到家便数落女儿:“瞧瞧,石家人真真是信人!说了要娶你,就不顾外头什么传闻,仍旧娶你,这样守信的君子之家,你将来嫁进去也不怕会受了委屈。你还有什么不足?皇上都说了不会纳你了,你就死了心吧!好生绣嫁妆,等过了正月,就要办婚事了!”
沈昭容正伤心着,闻言如遭雷击:“怎的这样快?!那等人家要给嫡长孙完婚,少不得要准备上三五月的。他过了正月就要迎娶,想必不是认真的,又或者是他家国公夫人病重,想要冲喜。古往今来,冲喜进门的媳妇一定会叫人瞧不起,我便是嫁进去了,也没有说话的资格。若不然,就是他家觉得那嫡长孙无用了,等着早早给他娶了妻,便打发他出去另立门户。若果真是这样,这门婚事也没什么趣,还不如不结呢!”
“放屁!”沈儒平在乡下住得久了,用辞也粗俗起来“这是皇上为你定的亲事,你想不结就不结?少做春秋大梦了!冲喜又如何?总归给你个嫡长孙媳的名份就是了!便是石家不喜嫡长孙,也不会赶他出门!如今他是要娶你的人,将来便是皇上的亲表妹夫,光是凭这个,石家就能捧着他做凤凰,再无人敢对你们不敬的!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趁早给我死了心!如今皇上不要你,若连这门亲事都丢了,我也不再认你这个女儿了!”
他发了狠话,沈昭容便放声大哭,哭得他心烦了,越发没了耐性:“你还有脸哭?若不是你在宫里得罪了章家那小夜叉,我又怎会名声败坏?如今我到外头去,读书人都笑话我是个贼,连与我说句话都嫌恶不已。这还不是你害的?!我本托了媒人寻门好亲事,早日续弦,给你生个嫡出的弟弟,好续上咱们家的香火,你日后嫁了人,也有娘家人可依,不想你闹了这一出,京中有点体面的人家都不愿搭理我了。若我娶不了妻,生不了儿子,那都是你这不孝女之过!”说罢甩袖而去。
沈昭容伏在桌上大哭,心里酸楚。她看惯了父亲的脸色,怎瞧不出来?这回父亲是真的厌了她了。往日只因父亲还对她有几分指望,盼着她能入宫为后为妃,或是嫁入高门大户,能给他撑腰。如今皇上已经发了话,绝了她入宫的心思,石家又只是为了冲喜才要娶她进门,她便是做了石家媳妇,也要叫人瞧不起。她对他还有什么用处?他如今一门心思要续弦生子,哪里还顾得了她这个亲闺女?可怜她多年孝顺,都是白费了心思。
最可怕的是,若父亲果真不认自己,自己失了这沈家女的名头,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依仗?
就在沈昭容伤心之际,沈氏一族的两个子弟,奉了族长之命,带着一封要紧的信函,刚刚走进了京城的大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