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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只我一人,再无二妇。
他在一切结果还未知时,郑重地许下了这份承诺。无论未来是喜是悲,都不会让我再承受从前的尴尬与羞耻。这正是一年多的时间以来,我一直想要追寻的东西。他懂了,他如今终于懂了。我们之间,再也不会出现罗马酒吧里那样的分歧场面。
我的眼眶一瞬濡湿,透过这遒劲有力的字体,攫取出一份真诚与真心。每一个单词都在浅淡的薄暮下铺展开来,被泪水模糊,继而升腾起强烈的冲击。
我抬起水雾氤氲的眼,柔软地看着他:“你可想好了,说出来,就不能反悔了。”
穆萨轻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我以为你早该知道,不想只娶你一人的话,我干嘛要离婚?”
“是呵,你如果不只娶我一个,我也不嫁你。”我娇嗔着说,把整个人埋在穆萨的胸怀中,笑意盈盈。
这样的承诺,放在国内,实在算不得承诺。因为一夫一妻,本就是法律制定的道德框架。事实上,就算是在可以一夫多妻的阿拉伯国家,大多数人也会尽量只娶一人。但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定数的便是男女之情。既然有了这份权利,便鲜有人提前断绝后路。
穆萨搂着我的肩,黄昏的光线照在他脸上,梦幻般地流动着。他的眼光一片温柔,蕴含着深深的情绪。然后,他的目光定了定,又染上几分莫名的担忧,轻声道:“我倒是希望,我能有机会实现这句诺言。”
我的心像是泡在了泪水里,被咸咸的盐侵蚀着,微微抽痛。的确,他的父母,我的父母,还有我们周身太多零零碎碎的障碍,都需要跨越瓦解。
一丝现实的凄凉爬上情绪,很快被自己强力抹去,只淡淡一笑说:“那好,我们现在,就来做实现诺言的第一步。”
我把纸上的英文翻译成汉语,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读音。穆萨目前的中文水平只停留在最日常的词组,这段话对他来说有些太难,费了好一会儿劲,才全部记住。可这过程是愉悦的,尤其是那句“只她一人,身无二妇。”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教得乐此不疲。
“准备好了吗?”我站在录像机前,问着端坐在沙发上的穆萨。瞧着他的衣襟有些乱,又上前替他理了理,顺便将手放在他的左胸,听得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
“紧张?”我问他。
“当然,怕你父母看见我又气晕过去。”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平静了一会儿,“来吧。”
瞧着他的模样,我也紧张起来,颤颤巍巍地打开录像机,透过小小的画面看着他。穆萨今天穿着浅蓝色的衬衣配牛仔裤,沉静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气质。他对着镜头,眼神却落在我身上,金棕色的眼沉淀下来,伴着薄暮的光线,徐徐缓缓地说出那句我教了他无数遍的中文。
他是直视着我说的。
我绷住内心的潮涌,又在之后与他一起完成了两段视频的剪辑衔接,用压缩包给我爸爸的qq传了过去。现在的中国,应当已是深夜,我知道爸爸每天都会上,等他明晨起来,自然会看到。
盯着电脑上发送成功的标识,我的心中又是释然又是担忧,不知道明天等待我们的会是怎样的结果。穆萨抱起我,小心地吻我的脸,还有我脸上的泪,通过唇舌的交缠压制内心的躁动。他一路吻下,轻柔地安抚我的每一寸皮肤,似乎在用细腻的吻告诉我,不要害怕。
月色把他的身体镀成了青铜色,空气中还飘荡着从海上带来的咸湿气息。夜风静静吹散,整个房间都仿佛浸满了安宁的月色,而我和穆萨的身体在一个又一个波浪上飘浮,每一个波浪都进一步地把我们送上巅峰。这无边无际的浪,甜蜜而深刻,逐渐将我们吞没,在这错落清浅的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还要上课,我和穆萨醒来,不忘黏腻一阵才起床。
其实穆萨很少留宿在酒店里,就算两个人一起过夜,也多是在棕榈岛。可昨天因为录制视频,需要用到酒店房间的背景,才滞留一夜。
出门的时候,恰好遇见了林悦。她盯着我和穆萨看了两秒,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发出一声冷笑。我亦冷笑,毫不心虚地回瞪了过去,不想跟她废话,拉着穆萨离开了。
我们,终于有了不再心虚的理由。不再害怕被拆穿、被识破、被诽谤,真好。
我和穆萨堂而皇之在一起的消息很快被许多留学生知晓,连翩在流言中掺了一脚,告诉他们穆萨已经离婚,流言自然更加汹涌。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如今我连珍惜幸福都来不及,哪有心思跟他们一个个辩驳。
我们一同进入教室,照例我坐在前排,他坐在后排,有时候犯困或者无聊,给对方发条短信,讯息便穿过小小的空间传递给对方,成为枯燥时光的调味剂。这种默契和幸福,实在太美妙。
只是,阿尤布已经不再和穆萨坐在一块。他们偶尔还会讲话或者一起走在路上,没有明显地闹僵,但两个人已经生疏了许多。我很少再看到阿尤布那大大咧咧的明朗笑脸,这段感情,改变的不光是我们,还有我们周边的人。
这会儿,老师正讲着阿联酋某区块的地层剖面,我的手机突然再次剧烈振动起来。掏出手机一看,居然是我爸爸的来电。
我们很少打国际长途,大部分时候都是用skype视频或者语音。能让他如此急不可耐打来电话的,只能是一件事,就是他们已经看到视频。
我顾不得那么多,赶紧站起身,假装自己闹了肚子,捂着肚子就往门外跑。老师没拦我,还好等我跑到门外时,铃声依然在响,我赶忙接起,气喘吁吁地叫着:“爸爸……”
那头传来沉吟的嗡嗡声,轻咳了两声,妈妈的声音先开口:“汐汐……”她顿了顿,呼出一口气,怅惘悠长:“我和你爸,看了你传过来的东西。”
我的心悬在空中,大气不敢出,只极轻地“嗯”了一声,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好一会儿,妈妈才缓缓开口:“汐汐,你是真的想好了吗?”
我朝着远处的景致看了一眼,空旷校园,绿色稀少,又垂下头,压低声音迂回道:“当初您和爸爸反对,最大的原因不就是他能娶不止一个人吗?其实,那也是我一直以来最不愿接受的。现在他已明白这是我的底线,把这个问题消除了,我觉得,可以重新考虑下……”
妈妈沉吟片刻,声音沙哑:“能够予你唯一的人,满中国都是,为什么偏偏要在迪拜……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呢?”
我听着,心里抽疼不已,连忙低下头,垂眉敛目,克制着翻涌的情绪。
妈妈的声音渐渐染上哽咽,颤抖着声音说道:“你知道,你爸时常在井队,我平日里都一个人,还指望着你从迪拜回来以后,能够时常陪着我,谁知……”妈妈动情地说着,放低了声音,叹息道:“如果他能随你来中国,多好啊,是不是?”
我听出,这叹息里,不止有感慨,更有哀求,一个母亲不舍女儿远走异国的哀求。小时候,是我依赖妈妈,长大后,渐渐变成了妈妈依赖我,都说“老小老小,越老越小”,如今的她,有时竟像个孩子,想要呆在我身边多一会儿。
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我只好拐着弯说道:“妈妈,以后无论我在哪里,都可以接您和爸爸一起过来住的。”
妈妈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如果在国内,我们倒是愿意跟你过去。可是那国外,语言不通,习惯不同,我们呆着得多痛苦啊。你爸爸是习惯晚餐小酒小盅的人,又爱乱逛,迪拜天气那么热,又禁酒……唉……”
妈妈的话句句在理,戳疼我的神经。远嫁意味着什么,我虽未曾体会,却亦能想象其中苦楚,找不到辩驳的话语。
“好了好了。”妈妈见我不回话,仿佛是为了给我一个台阶下,说道,“我和你爸虽然舍不得心肝宝贝呆在国外,可好歹,我们两个老的还能相互陪伴,不至于太孤单。你们俩这段感情,我和你爸虽然不赞成,但如今……也不再忍心反对了。”
我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这突兀的转折,愕然重复道:“真的吗?你们真的不再反对?”
妈妈低声轻笑:“想反对也没办法啊,还不是怪你爸,病床前跟你说了那番话,让我们都找不到理由了。”
话筒那头传来爸爸提醒一般的咳嗽声,仿佛是示意妈妈不要再提他。心头倏然一暖,原来爸爸一直在旁边听着我们的谈话,虽未言语,却从未离开。
这是父母予我的,沉默且包容的守候。
感动之际,又听得妈妈开腔:“不反对是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们一件事。”
我回过神来,问道:“什么?”
妈妈酝酿了一番,重新开口:“汐汐,你现在还在读书,之后还要在迪拜工作一阵,你们俩可以先交往着,但终身大事,不要操之过急。日久才能见人心,反正你还要留在迪拜一段时间,如果等到合约结束,你们依然非对方不可,那个时候……”妈妈顿了顿,屏气凝神,郑重道:“那个时候,我们,会祝福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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