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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寒风凌厉,刮地窗棂咣当咣当地作响,外头天阴沉沉地,有一种整个天要压下来的感觉。此时花园即便是在这寒冬腊月里头,依旧是郁郁葱葱地整片青色。旁边的小湖早已经冻结了起来,此时冰层还不算厚,站在岸边偶尔还能看见里头游过的小鱼。
花园一处的梅树此时正含苞,捧着食盒从旁边走过的娇俏少女,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梅树。
此时朱砂正伺候着谢清溪更衣,大红色的披风上有一圈貂毛。谢清溪冬日的衣裳里头从来不用狐狸皮,也不用狐毛。
这个习惯从什么开始的,谢清溪不知道,可是她身边的却记得清楚。朱砂替她整理衣领,将她的脖子护的结结实实的。
“姑娘,还冷吗?”朱砂担忧地问道。
谢清溪轻笑,她如今还未到抽条的时候,不过个子却已经比同龄的姑娘高。她只能在心中暗暗庆幸,还好陆庭舟是真的高。如果用现代的换算方式计算他的身高,最起码在183以上吧。
她回道:“不过是从我的院子走到我娘的院子,就几步路而已,应该不冷。”
“这是咱们头一回在北方过冬,我听我祖母说,京城的冬天可比江南冷多,”朱砂忍不住说道。
谢清溪又是也一笑,关于是北方冷还是南方更冷这个问题,她觉得还真的有待商榷。或许有些人一辈子都只待在过北方,从未去过他们心中那个四季温暖如春的南方。
可真正的江南,那里的冬天就是风要刮进你骨头缝的那头阴冷,就算是再厚的衣裳都挡不住冷风中带着的潮湿。
而北方虽也冷,但因干燥,风刮在身上却是没有南方拿着渗进骨子的寒冷。如今这里又有暖坑和地龙,到了冬日只要烧足了炭,就不会冷了。
“我倒是更喜欢北方的冬天,听说雪会下的很大很大,”谢清溪望着窗外阴沉沉地天空期待地说道。
朱砂默默无语。
待她带着朱砂和丹墨一块出门后,穿过花园时,就看见坐在湖边亭子旁边的人。她好奇地朝那边看着,有些疑惑地说了声:“二姐姐?”
“这么冷的,二姑娘可真是有闲情逸致啊,居然还坐在湖边吹风,”朱砂看着那边有些佩服地说道。
谢清溪瞥了她一眼,朱砂立即闭嘴不再说话。
倒是谢清溪又好奇地往那边看了一眼,此时正好谢明芳也往这边瞧,两人视线正好撞在一处。就在谢清溪想着要不要过去说个话的时候,谢明芳突然朝她挥了一下手。
谢清溪一下子步子便转调准备过去,而朱砂则是没拉住,只得跟上在她耳边轻声叫了句:“小姐。”
“怕什么,二姐姐叫我过去呢,”谢清溪说道。
说实话,她有时候还挺喜欢谢明芳的,相比谢明贞处处妥帖,她这个二姐就显得小孩子些。以前在江南的时候,谢明芳又看不惯自己,但是不敢来撩自己的模样,让谢清溪每次都忍不住逗她。
不过她实在是不喜欢江姨娘和谢明岚,前者真的是叫集一家子气和蠢为一身,而后者是小小年纪就行事恶毒敢于下黑手。相较于这两人来说,只知道打打嘴炮的二姑娘,显然可爱多了。
谢清溪突然悲哀了发生,如今她对人性的要求居然如此之低。
“二姐姐,今个这么冷的天,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吹风?”谢清溪在她旁边坐下,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
谢明芳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只说道:“吹吹风,爽快。”
谢清溪沉默不语。
就在此时,谢明芳看着湖对面的松树,轻声问道:“六妹妹,你说皇宫可怕吗?”
“二姐姐去过外祖母家吧?”谢清溪反问她。
谢明芳抬头白了她一眼,有些你问的简直就是废话的意思。
谢清溪看这位明芳小美女,实在是有些对于人生筹措无望地模样,便立即生出要普渡她的意思。她说:“外祖家不过是侯府,规矩尚且那么严,咱们不过是去做客的,就觉得一步不敢踏错。更别提皇宫那等地方了,那可是全天下规矩顶顶重的地方。”
这会谢明芳严重明显有退缩,谢清溪淡淡一笑,又不经意地说道:“二姐姐,你这两日也应该见过明雪了吧。你瞧瞧她如今被那个什么嬷嬷□□的。”
谢清溪说着还同情地摇头,这会谢明芳连表情都变了。
她自然看出了,以前明雪尚且还是个活泼伶俐的少女,可是现在见面只端坐在那边笑,张口闭口说的话简直是能酸死人。谢明芳自觉规矩还没谢明雪学的好呢,要是真去选妃,只怕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要是被选为皇子正妃倒也还好,若是侧妃的话,那就是妾室了,咱们家的姑娘岂能去当妾啊,”谢清溪小心地觑了谢明芳一眼。
谢明芳这会好像有些恍惚,她略低下头,小声地说道:“便是侧妃,那也是可以上玉牒的呀。”
“玉牒,”谢清溪轻笑,突然低低地说道:“这等东西有什么用处,无非是记载你曾是皇家人罢了。可是当了侧妃,就连大红的嫁人都穿不上了。”
谢明芳绞着帕子,这两日父亲找她谈心,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她在选妃的时候,表现得差些,好不被选中。其实她也知道父亲担忧的是什么,他大概最怕的就是自己成了侧妃吧。
其实这谢家大房的儿女当中,要说真正被父母忽略的,那绝对就是谢明芳。嫡系的几个孩子都不用说,大哥二哥那就是家族的希望,就连祖父都对他们两关切有加。而清湛和清溪是龙凤胎,又都是最小的孩子,所以父母难免会偏宠些。
明贞是长女,也是方姨娘唯一的女儿,所以方姨娘自然是想着她一人。偏偏就是江姨娘这边,明芳是二女儿,而下头还有个处处比她出色的妹妹,所以不管是江姨娘还是如今的老太太,都喜欢明岚更多一些。
谢树元找明芳谈心,这大概是谢明芳从小到大最得父亲关心的一回吧。她听着父亲的谆谆教导,听着他说我的女儿理应被明媒正娶,便不忍让他失望。
可是看到大姐的婚事,日日听着姨娘的念叨,谢明芳犹如走到人生的岔路口一般,往前踏出一步,她怕那是无尽的深渊。
她怕自己选错了。
“二姐姐,咱们平日斗嘴归斗嘴,可是我不想看见二姐姐你选错,”谢清溪看着面前这个少女,突然有些同情。
她的未来是模糊不定的,因为她的婚事掌握在父母的手上,若是能选对的那便是一生的幸运。可若是选错了,就再没反悔的机会了。虽说本朝开国初期对于女子再嫁是鼓励的,可那时候正是朝代的更替之际,战火连绵让无数人失去了丈夫和妻子,所以当天下平定之后,再娶再嫁也是首要考虑的事情。
如今经过了百年的迁徙,对于女孩的束缚又犹如绳索一般,慢慢地缠在她们的身上。
对于未来的婚事,她们是迷茫的,甚至她们在婚前都未见过,那个自己要携手共度一生的男子。
“选错,”谢明芳轻声重复了一句,显然此事她的迷茫极了,即便这个比自己还小妹妹的一句话,都让犹如抓住一根稻草一般。
她忍不住抓着谢清溪的手,轻声说道:“六妹妹,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也不想当侧妃的。我也想正正经经地嫁人,做人家的正头娘子的。”
“那就听爹爹的话,”谢清溪看着她说道,“你和你姨娘不一样,她是罪臣之女没得选。可你是阁老的孙女,是爹爹的女儿,爹爹会帮你选的。荣华富贵一场空,咱们女孩活在这世本就不易,何不选一条最舒服的路走。”
谢清溪忍不住看着光洁的冰面,湖面上宁静安详,可谁都不知道湖底下还有水流依旧在涌动,小鱼依旧在游动。阴沉的天空,一团团乌黑云层好像已经拧成块,随时都能砸下来。
谢明芳看着她振振有词地模样,突然笑着说道:“你小小年纪,倒是比我还懂。没想到你居然会和我说这些话。”
谢清溪立即反驳道:“那还不是因为我觉得能在皇家风生水起的,那都是绝顶聪明之人。”
她有些同情地看着谢明芳,“二姐姐,你脑子不够,所以还是别去淌浑水了。”
谢明芳脸色一僵,刚刚生出的那么一丁点姐妹之情瞬间灰飞烟灭。
所以姐妹之情才是一场空吧。
转眼就要到了过年的时候,萧氏早已经忙的团团转。好在今年谢明贞已经能帮上手,不过萧氏也让谢明芳来帮手,教她些理家的事情。不过她不耐烦亲自教她,就让谢明贞去教。
谢明贞脾气好,又有耐心,倒是手把手地教了谢明芳不少东西。这会真正接触到理家的谢明芳,这才明白维持着这么大一个家族的表面光鲜,每天要化掉多少的银子和精力。
这里的冬天都要用木炭,上千斤成对成对的木炭往府里头送。有给主子们用的银霜炭,也有给下人们和厨房里用的木炭。
谢清溪一到冬天,就爱吃锅子,特别是羊肉锅子,简直就是人间一绝。
不过她一吃羊肉就容易嘴上起泡,萧氏不让她多吃。所以这会谢清溪缠住谢清骏,让他带自己出门吃京城里头最地道的羊肉炉子。
这会书院里也放假了,不过蒋苏杭还是三五不时地朝谢家跑,当然人家表面上那是过来请教学问。
因为谢清溪年纪小,往前院跑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所以每回蒋苏杭过来,都会给她带些市井的小玩意,有时候是一个陶瓷小猪,有时候是一套泥人。
不过这些谢清溪转头就给谢明贞去了,美其名曰,是我割爱赠送给大姐姐的。
谢明贞刚开始还不想要,不过谢清溪朝她手里一塞,也不管她要不要。
今个蒋苏杭也照样在,谢清溪正缠着谢清骏呢,他便开口道:“我知道京城有一处羊肉锅子倒是不错。不过那家是处小店,我怕六姑娘吃不惯。”
作为连大排档都吃的欢实的人,她怎么可能吃不惯小店。她想去的还就是这种小店,味道是地道又正宗。
谢清骏苦笑地看了蒋苏杭一眼,这才笑着摇头:“那你答应大哥哥,吃门可不能淘气。”
“好的,我保证,”谢清溪立即竖起三根手指,恨不能指天发誓。
于是谢清骏派人同萧氏说了一声,便领着谢清溪和蒋苏杭一道出门了。谢清溪上了马车的时候,眼泪险些都要落下来。以前她出门的时候,又是穿小厮的衣裳,又是找准机会,简直就是和萧氏斗智斗勇。
结果人家大哥哥不过就是派人去说了一声,就顺顺当当地将她领了出来。以后她要抱紧大哥哥这个大腿。
这家小店虽说名气不大,但是位置倒是好找,就在京城最著名的药堂福善堂附近。待马车停下之后,谢清骏先下马车,就要伸手扶谢清溪。
谢清溪今日是个小公子的打扮,她不愿带帷帽出门,显得太怪异,索性就女扮男装。所以谢清骏要扶她,她却是不愿,踩着凳子就往下跳。
“还说会乖乖听话,我看你这头一遭就不听话,”谢清骏见她跳下,心险些漏了一拍,立即没好气地教训她。
蒋苏杭也下车了,谢清骏正要问他,那件小店在何处,就见谢清溪突然拉着他的手,惊喜地喊道:“哥哥,是画糖人。”
“你二哥他们不是经常给你带的?”谢清骏见她还像个小孩子一般,笑着说道。
谢清溪便不愿意,她说:“可是那都不是我自个转的,我想自己转。”
说着她就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光辉事迹来,她骄傲地说道:“我第一回转画糖人的时候,把把都能转到大凤凰。那个老板被我转的,险些都要哭了呢。”
蒋苏杭听她这么一说,便也笑道:“那我便掏钱给六姑娘你再试试,看还能不能转出大凤凰了。”
谢清溪调头看他,认真地矫正:“我现在是六少爷。”
结果,蒋苏杭花了两个铜板,谢清溪就喜滋滋地拿到大凤凰在手里。
“你要吗?要不我也给你转一个,”谢清溪笑着说道。
蒋苏杭还真不信她手气这么好,结果两个铜板花下去,她照旧一个大凤凰到手。这会蒋苏杭是真的服气了,替她拿着大凤凰在后头走。
前面谢清骏提溜着她就离开,人家画糖人这么冷的天出来做买卖也不容易。
结果刚走到福善堂的门口,就见这边有些吵闹。谢清溪不敢自己往里挤,便拉着谢清骏一块去看。
刚过去就听一个男声凶神恶煞地说道:“姑娘,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开,这可是我们福善堂的地方。”
那个姑娘往旁边的铺子看了下,匾额上清楚地写着‘盘古书斋’,轻笑了一下,并不说话。
那男人看着她的举动,又见她轻笑一声,便更加气愤,怒道:“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摆摊去别的地方摆,别挡在这里。”
谁知这姑娘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若是去别处摆摊的话,岂有这样多的病人。”
谢清溪瞬间睁大眼睛,对这位姑娘简直是十二分的佩服,这样厚脸皮也是少见啊。
“这位兄台,你是这间药堂的人吗?”那姑娘轻声问道。
这男人不知她为何这般问,粗着嗓子说道:“我是又怎么了。”
“可是这位兄台,我观你耳门发黑、面色黝黑、人中平满,实在是大不妙啊,”这个姑娘说话时依旧是轻笑,只不过语气中却带着戏谑。
那人一听这话,立即气势便弱了下来,过了半晌才说道:“我听你鬼扯,那你说我这到底是什么病?在这招摇过市的骗子。”
这姑娘被他骂了也不生气,只淡淡看着他,突然轻笑了下:“我的意思是,你该补肾了。”
噗,正在咬大凤凰的谢清溪,一下子被口水呛到,咳得那是惊天动地。
周围围观的群众,瞬间哄笑起来。这男人显然是没想到一个姑娘,居然这么大胆。他在众人的哄笑之下,转身便是逃回了福善堂。
“唉,我还没告诉你药方呢,”谁知这姑娘居还追了一句。
结果,看热闹的人笑得更加大声了。
谢清溪感慨地说道:“此乃真汉子也。”
她舔着大凤凰上的尾巴,一转头就看见她大哥哥正盯着人家姑娘看呢。她立即撞了下谢清骏,轻笑着问道:“大哥哥,你也觉得她很漂亮吧?”
这姑娘看着年纪十六七岁的模样,只穿着简单的棉袄,颜色素淡,头上也没有什么装饰,只用两根玉簪束起长发,露出一张干净清秀的小脸。
此时不少人在她那个悬壶济世的摊位前排队,她笑着朝后面拥挤地人群说:“大家一个个来,不要挤。”
“大叔,你们干嘛不去福善堂啊,”谢清溪一边咬嘴里的糖块,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旁边的大叔。
那大叔立即说道:“这姑娘看病只需这福善堂一半的诊金,况且开的药也便宜,我们又不傻。”
谢清溪点头,果然大家都是聪明人。她又看了眼旁边门庭冷清的福善堂。
“好了,咱们走吧,”谢清骏便要离开。
谢清溪见他刚才盯着人家姑娘看,便继续问道:“大哥哥,既然这姑娘看病这么便宜,我们也去给她把把脉,也算是防微杜渐。”
谢清骏霍地一下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轻不重地问道:“你想现在回家吗?”
谢清溪使劲摇头。
“那就闭嘴,”谢清骏教训。
谢清溪使劲点头。
一直到那羊肉炉子店里坐下,谢清溪都只在嚼糖,不过她把那糖块咬的嘎嘣嘎嘣响,听的蒋苏杭都牙口疼。
他以为谢清溪是被谢清骏吓得不敢说话,便开口哄她:“六姑娘,你想吃什么只管点,今日我请客。”
“那我要吃这个、这个、这个,哦,还有这个,”谢清溪指着室内墙壁上悬挂着的布条,上面写满了小店的菜肴。
蒋苏杭:“……”
待羊肉炉子被端上来后,谢清骏盯着里面的白白的汤汁,险些口水都要下来了。就在她正要拿筷子的时候,突然她左手边的空位置坐下一个人。
“突然闻见此处的香味,便进来瞧瞧,只是我是一个人,想同三位拼个桌,”那坐下的男子轻声说道。
蒋苏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犹如谪仙般的男人,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容貌这等举世无双的人,皎洁犹如云中明月,让人有种只看一眼,便羞愧地垂下头。他本以为自己这位未来大舅哥的相貌本已是人中龙凤,可如今见着这人,他竟是连言语都描绘不出他的风姿。
只是这等高贵洁雅之人,为何出现在这街角的小店中。
谢清骏只静静看着他未说话,而谢清溪则脱口说道:“好呀。”
“我在家中行六,如果不介意,你们可以叫我六爷,”这男子一点也不客气地说道。
蒋苏杭先前见到一个大胆的女子,那现在见到这个算是叫不请自来,也就通俗所说的厚脸皮吧。
谁知旁边的谢清溪笑嘻嘻地说道:“这么巧啊,我在家也行六呢。那你叫我六公子吧。”
陆庭舟看着她,突然无声地笑了下。
那俊美至极的面容,毫无瑕疵的眉眼,这一刻放佛照亮了这间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