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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后有一颗很大的树,树干几个人都不能合抱住,把头仰到最高也看不见树顶。山上有这样一圈空地,就是因为它的树冠很大吧。
“你等我一下!”安叙说。
她的身体贴上了树干,手脚并用,壁虎一样慢慢爬了上去。安叙依然手无缚鸡之力,能轻松爬树全靠研究出的异能使用方式。
静电能让毛衣吸附小纸片,也能制造出斥力减少摩擦力。万磁王和暴风女都能飞,本质上都是电磁的力量,我就算被限制了不能飞,让自己吸在什么东西上总行吧?出于这样异想天开的想法,横竖被限制的力量也不会造成大伤害,安叙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尝试。
在这个梦里宅不叫宅,那叫闭关冥想。能比得上安叙冥想定性的人屈指可数,这样的修行有了回报,如今她体内的金线在核心凝结成了一个线团,对异能的微操水准突飞猛进。她能把神罚之锁下只能泄露出一点点的异能集中起来,捻成细小的网状结构,广泛分布在体表。这种能随着她操作变得有粘性或有弹性的电能像一个个小吸盘和小弹簧,爬树完全小菜一碟。
安叙爬到一个较粗的枝干上,放下一卷软梯,好让克里斯上来。克里斯开始爬软梯,她又爬到更高的地方,放下另一卷。安叙自己爬树不需要梯子,但若要带上小伙伴,软梯就不能少。
南希老师年纪太大,梯子最开始这是为爱丝特准备的。可惜小妹妹恐高,爬了第一档就抖到哭,只好作罢。还好没拆掉,今天能派上用处。
他们如此反复,最后坐到了树顶上。周围的树木都没有这一棵高,树的一边还有陡坡,树顶的视野十分广阔,能看到下面的林海与毫无遮挡的天空。
克里斯的目光被天空吸引了,墨色的天幕上,一轮明月高悬,在月亮旁边,无数繁星铺就银河。在没有人间烟火干扰的林海中,天空越显得深邃迷人。多么广阔啊,林海还有边际,能远远地看见人烟,天空却无穷无尽,极目远望也看不到边界。在这样广博的自然之下,恢弘的神学院也好,雄伟的教皇宫殿也好,都不过是沧海一粟。克里斯深呼吸,肺中充满了清澈微凉的气息,把连日来的浊气一扫而空。
“我的宝物。”安伸出一只手,对着夜空虚握。她装模作样地抬起另一只手,双手合拢,中间鼓出一块,放到克里斯手上,说:“给你一半。”
克里斯蓦地笑了,又像在笑话安叙的中二病发,又像被她的中二台词打动了。阴霾一扫而空,温柔的、快活的、灿烂活泼的东西从忧虑下绽放,配上那张英俊的脸,让安叙看得眼睛发直。
“你多笑笑,笑起来好看。”她忍不住说,“退婚的人是多瞎啊。”
说完她立刻后悔了,想给自己一巴掌。带克里斯来不就是为了散心吗!人家开心了,我还非提这个,白费功夫啊蠢货!“不要在意!”她连忙摆手,恨不得对着树撞一撞,“天涯何处无芳草!还会遇到喜欢的人的!”
克里斯哭笑不得地搂住安叙的肩,以防她摇头摆尾地掉下去。“我其实并不喜欢他。”克里斯说。
“他”?对哦,昨天克里斯好像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这是abo世界,未婚妻也可能是男人嘛。安叙迅速地坦然了,把重点转移到别处去。她问:“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结婚?早就被父母订了婚约吗?”
“不,是我自己决定的。”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年龄到了?”克里斯平淡道,“我需要婚姻,他条件优秀又极力追求我,我和他熟悉,也不讨厌他,所以就答应了。”
安叙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他,不相信克里斯会这样决定。她皱眉道:“你不能和每个不讨厌的追求者结婚啊!”
“对,我只和一个人订了婚。”克里斯避重就轻道。
“为什么你需要婚姻?”安叙迷惑地说,“你不缺钱,有想要做的重要工作,没有喜欢的人……你很想要孩子吗?”
克里斯想了想,说:“并不。”
很多人对克里斯说过,不存在不想要孩子的omega。当他醉心剑术的时候,当他离家来到巡警队的时候,当他组织起临时队伍,大有要一辈子干下去之势的时候,到处都有这样的声音,说他最终会为一个不知是圆是扁的孩子放弃一切。克里斯不相信这个,他的母亲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受伤之后克里斯得到了许许多多怜悯的目光,很多人都觉得他的一生被毁了,连未婚夫都不肯要他,还有谁会要他?但比起不会有孩子的事,真正打击克里斯的是别的东西:上司也好,同事也好,被他救助过的人们也好,在他们眼中,克里斯本人的价值都比不上还不存在的后代。
他感到疲惫和灰心。
“想要孩子的是我的未婚夫。”克里斯平板地说,“我们算是各取所需,我没了他需要的东西,他退婚也在情理之中。”
安叙简直被他轻描淡写的口吻气笑了,她怒道:“他把你当什么了?可以退的货物吗?!你需要他什么啊?结婚证能当免死金牌?像你这样的条件,要找上床的对象哪里找不到,干嘛要跟这种人结婚!”
“也不能这么说。”克里斯斟酌着,含糊地说:“比方说吧……你要打破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就必须符合另一些规定。不可能全部都实现的话,只好牺牲影响较为小、可以放弃的,唯有这样阻力才会下降,不至于一事无成。”
“但是让了一步的话,难道就不会有第二步、第三步吗?”少女看着他,目光灼灼道。
克里斯为她的气势所摄,愣住了。
“你用拳头抗议说要平等,奴隶主说可以,但不能答应全部条件。于是你妥协,同意一年只当半年奴隶。不久奴隶主说必须延长到九个月,不然就条件作废,你想想抗争的辛苦,又想想自己反正已经妥协当半年奴隶,于是再次妥协。最后你一年有是一个月在给奴隶主工作,却对他感恩戴德,心满意足地觉得自己已经过得比之前好。”安叙厌恶地皱了皱鼻子,“买东西讨价还价都知道不要暴露底牌,你为什么觉得让步了对方就会像你想得一样?只能仰仗对方发善心吗?开玩笑!要是善心就可以解决,一开始就不存在需要抗争的事情了!”
“妥协一步就会好?才怪!我猜猜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要干一番事业出来需要先结婚?大众觉得结婚了的人比较稳定可靠?年龄到了不结婚会被认为有问题?我呸!你今天结了婚,好,人家不说你没结婚了,开始问你结婚了为什么没有孩子。你有了孩子,好,孩子要不要你照顾?有一个能大展拳脚的机会在远方,需要你孤身一人到远方去,你是要抛弃妻子还是为了家庭责任留在原处?你打算为了大家抛弃小家吗?哈,为了面子和方便工作结婚,为了工作把利用完的人丢一边,那和人渣也没差别。于是你留了下来,照顾孩子,按部就班生活,直到大半个人生为了‘需要这么做’这种无聊理由耗尽,再没有余力追逐理想。这一切只是因为在最开始,你还有机会的时候,觉得‘这么做不出格’。”
安叙一口气说了一堆,真情实感地火大起来。
她现实中的父母年轻时把她扔在外婆家不管,等年纪大了想抱孙子才想起有她这么大个女儿,把安叙的“大龄单身”视为给他们丢脸,威逼利诱哭闹撒泼地逼婚。安叙管自己努力读书,努力赚钱,有了能力立刻搬得老远,逼婚逼得狠了就换个号码,每个月赡养费照寄,其他再不联系,自己一个人宅得轻松自在。而她留在家乡的童年玩伴,一边抱怨一边被逼婚成功,抱怨的话题变成了丈夫的毛病,变成了孩子多么淘气。
每次她对安叙抱怨,安叙回以“别结婚”、“离婚啊”时,她却总有不这么做的理由。我怎么能走呢?父母需要我啊,他们生我养我照顾我,我不听话不就是不孝吗!丈夫虽然打人,但他不喝醉时还是很好的,我们好歹多年夫妻,我一个结过婚的女人能怎么样呢。啊,现在为了儿子,当然更不能离婚了。他虽然淘气了点,但其他时候很可爱,等你有了孩子就懂了……
安叙又换了一次号码,世界一片清净。
这样的安叙,既不理解她的世界中抱怨着认命的朋友,也不理解这个abo世界里苦苦挣扎的克里斯。有些时候,她对不理解的人毫不迁就的态度近乎冷漠和傲慢。然而在克里斯被无形的蜘蛛网缠绕得动弹不得、近乎窒息时,这种简单粗暴的局外人思维却像一把快刀,把蛛网斩开了。
克里斯沉默半晌,忽然说起了无关的话题。
“我很佩服我母亲。”他说,“他是平民出生的omega,非自愿地与我父亲缔结了婚约……或者直接点说,他就是被抢亲的。”
“野蛮人。”安直白地评论道。
“对,野蛮人行径。但哪怕是beta也不会娶一个失贞的omega,何况我的母亲还怀上了我。绑架、强#暴加上给我外公外婆的一笔钱后,我的父亲反而成了母亲的合法配偶。”克里斯说,“我小时候一直奇怪母亲为什么不喜欢我,大概六岁,我翻进他的院子里问他,他说:‘我凭什么要喜欢你,就因为你和我有血缘关系?我没理由关心你,就和你没必要在意我一样,别管别人怎么说。’”
安叙眨巴着眼睛,一方面觉得克里斯好惨,一方面想给他妈妈点赞。
“我父亲死后,母亲成为了富有的寡夫,他可以继承名望、地位和领地,只要他留下,在服丧一年后再找一名体面的alpha结合。但他没有。”克里斯微笑起来,“他飞快地变卖了我父亲的所有遗产,所有,大到城堡田地小到锈金丝的家族徽章、祖先油画,换成方便携带的现金,给我留了一成,自己带走了九成,从此不见踪迹。我的叔叔一家气疯了,被母亲这样一处理,整个家族除了一个空名外什么都不复存在。”
“好帅!”安叙忍不住鼓掌道。
“我也觉得,虽然他这么干给我带来了不小麻烦。”克里斯笑道,“母亲是个炼金术师,他在城堡里有一套专门的仪器,最后离开时除了他的助手和钱以外,只带上了那套仪器。财富、地位和家人都不能和他瓶瓶罐罐里的奥秘相提并论。我曾经想成为他那样目标明确的人,到了现在,自以为阅历增加变得更加谨慎,其实只是变得畏首畏尾,丧失本心了而已。”
“我不想要财富,遗产和每年的工资已经够我生活所需,我会用金钱帮助他人,但光有金钱远远不够。”
“我不想要地位,爵位只是虚名,只能说明祖上的辉煌,不能说明自身的所作所为。贵族里也有败类,平民中也有英雄,头衔不代表什么。”
“我不想要婚姻,因为他人得到的一切,也会因为他人失去,把一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我不想要他人的感激涕零和歌功颂德,我救他们只因为我想要,不是为了求得他们的感激。既然我不需要他们的感谢,他们的诽谤也没必要听。”
“我想要……”
克里斯扶着树干站了起来,看着远方,金发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像安叙一样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下,比起安叙攥取的姿势,更像是一下温柔的碰触。
“我想要人类能安然无恙地走在天幕下,不用担心被异兽袭击,也不用担心被贵族随便定罪。我想要所有人,无论什么出生,无论什么性别,都能有选择的权力,都只属于他们自己。”他说,“我想改变世界。”
克里斯回过头来,对着安叙微笑,整张脸庞仿佛被阳光点亮。那是属于圣徒的笑,不,是殉道者的笑容,温柔,平和并且如释重负。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已经下定决心,愿意为自己的道献身。
那一瞬间安叙仿佛被击中了。
俊美的殉道者对她璀然一笑,脸上笼罩着神性的光辉。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轰鸣的声音,看见克里斯身后璀璨的星光。坠入爱河是怎么样一种感觉呢?或许是一日日积累的感情聚沙成塔,或许是一个笑容化作击穿心脏的利箭,安叙忘了呼吸,忘了自己在梦中,忘了整个世界,只能看见克里斯呆呆地想,哇,他在发光啊。
克里斯被安叙看得不好意思,坐回原位,有些腼腆地笑道:“听起来是不是很狂妄?”
“狂妄,还蠢。”安叙说,“但如果没有你这样又狂妄又蠢的人,人类根本不会进步吧。”
“你觉得会实现?”克里斯笑问。
“我要它们全部实现。”少女抱住了克里斯的胳膊,看着他,更加狂妄地说,“信我的,我可是世界之王!”
有流星正划过天幕,饶是年轻的圣骑士与年轻的无冕之王本人,此时都没有想过,他们推动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