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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祖父命人传了云娘过去,见她只一个人,便问:“怎么没带岚儿过来?”
平日云娘请安时便带岚儿过来,特别是近几日,只恐祖父伤心,来也更勤了,现在赶紧答道:“岚儿正睡着呢,外面又冷,便没有叫起来,等一会醒了再抱来吧。因听了人传话,只恐祖父有急事,孙媳妇便赶紧先过来了。”
祖父提了岚儿的名字脸上便有了些笑模样,自生岚儿那一日后,云娘觉得他冷如冰山般的脾气竟改了许多,现在竟十分怜惜地笑道:“今日天气不大好,就不要再抱过来了。”又向她道:“如今嫡长一支只能靠你们一房了,你也不能单管着自己一房的事情,总要把府里的家事都接过来。”
大嫂那日在送大哥的时候发作了一回,哭着回去后却一切仍旧,特别是对府里的事情,半点也不放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府里的女眷们先前便不大服气,现在更是一伙伙儿地来找云娘,可是云娘一一都推了,现在祖父问到了她的头上,她却不能再推,只得点了点头,但神态间难免带着无可掩饰的疑迟。
老武定侯便语重心长地教导她,“不管怎么样,我们武定侯府经了这一次皇权更替并没有倒下,而且依旧是新皇最信任的勋贵人家,总归是极好的结果了。”
“你可知道?自开国高祖起到现在百二十年,受封而领铁券的世袭爵位也不过百家,传承至今已经有三十二家被夺了爵位,收回铁券;还有二十几家没落穷困,只剩下个空架子;再有几十家也早没有在朝中任三品以上官员的,不过靠着祖宗余荫勉强度日罢了;真正如我们武定侯府一直为历代皇上心腹的也不过三两家而已。”
“这其间,我们汤家历代子孙们付出的,并不比当年祖宗们跟着高祖打天下时要少。”
只云娘知道的,眼下便有姑姑为了汤家而进宫,玉瀚第一段不顺利的亲事,大哥参与夺嫡失败而离去。除了他们,应该也会牵连了更多更多的人吧,比如二舅舅、玉瀚的前房、大嫂、峥哥儿等等,果真不比当年打天下时容易。
突然间,云娘想起了自己的亲父亲父亲,虽然杜老父亲与祖父的地位天差地别,但她突然觉得他们颇有些像:做为一家之主,他们都一心兴盛家业,父亲带着一家人省吃俭用,又压着二哥二嫂的不满坚持供三郎读书,祖父宁愿玉瀚兄弟分道扬镳也要保证侯府的荣华,还真是异曲同工,只是由于他们所谋求的不同,所舍弃的东西却也天差地别。
可这样是对的吗?
她也不知道。
祖父却又道:“待挑个合适的时机,我便要直接向皇上递折子将爵位传给玉瀚。如此,我们武定侯府又能保证几十年的富贵……”
云娘听了,急忙道:“祖父,此事不必急着催玉瀚,他这些时候忙得很。”其实她是觉得玉瀚这时候一定不愿意听到这们的事。
祖父见得多了,有什么看不懂的,看着云娘道:“玉瀚小时候虽然一向不听我和他父亲的,不是学画就是读书考秀才,可是骨子里毕竟还是我们汤家的人。只看他这两年的一举一动,每一步棋都恰到好处,从九品小官到二品的大臣,又赢得帝心,不正是我们汤家的好儿孙吗?侯府的重任,他责无旁贷,或迟或早都要接过去。”
祖父的话,自然不错,事情过后回头去看,玉瀚果真聪明绝顶,运筹帷幄,步步走得恰到好处,历经几番波折,终为老皇帝相信倚重,与新帝结为心腹之交,在皇权顺利更替中立下汗马功劳。
可是,身在其间的云娘,却知道这一切都多来之不易:玉瀚当初回京时甚至已经给自己写好了和离书,最后的关头他又打算将自己送出京城,只为这时节,实在凶险,他果真不知道最后能走到哪里。
眼下他虽然成功了,但是他的心里却不见得多欢喜,而是与自己一样,除了安下心来,总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彷徨和淡淡的不自在吧。
因此云娘不希望祖父现在就去催着玉瀚接过侯府,他身上的担子已经太重了。新皇是因为他的无争才能最终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兄弟们之间脱颖而出,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先天便缺少了一支为他所有的力量,在登基后便突显了出来。
眼下太上皇虽然退位,但余威尚存,诸皇子虽然出藩的出藩,囚禁的囚禁,但是谁能保证他们真正臣服?□□表面平和,其实各方势力四分五裂,此时如果不能及时处理,也许便会酿成大患。
身为散秩大臣兼羽林卫指挥史,玉瀚眼下竟然要比新皇登基之前还要忙,毕竟从宫变那一天起,宿卫皇宫的责任便全都落在羽林卫身上,现在他还要协助皇上将京城上二十六卫完全收服,杜绝异动。
于是,家中的事情再不能让他操心了。云娘便向祖父点头承诺道:“府里的事情我会接过来。”
老武定侯便笑了,“你不要担心,祖父今日便叫你大嫂过来吩咐她将家事交给你,再给你两个有体面随你祖母管过家事的老嬷嬷帮忙。且今后若有谁不服,只管让她们来找我,有祖父在后面给你撑腰呢。”
原来祖父以为自己怕大嫂,怕这些婶母亲妯娌们,也许云娘平日里的温婉谦和给大家这样的印象,甚至大嫂她们也会这样想她。
其实云娘却觉得并不是。自己为什么要怕她们呢?她只是认为那些无谓的争斗并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用心将自己的家事和产业打理好呢。
尽管没有看过家里的帐本,也不可能知道各房产业的明细帐,但是云娘却大概能推算得出,眼下六房的产业经营得最好,得的利也最高。
云娘也时常疑惑,家里的婶母亲妯娌们为什么专门喜欢暗地里相互下个绊子,聚在一起说说谁的坏话,而不是将心思都放在自家的家业上努力赚银子,要知道那才是最实在的呢,不比男人在外面做的高官还差。
武定侯府固然根基雄厚,家产颇丰,但是真正的财富其实还都掌握在长房手中,其余各房也不过靠着祖父的余荫,日常里能得到丰厚的供应而已,若到祖父驾鹤西去分家之后,便再无人养他们。
但说起花用,哪一房不是有无数要使银子的地方,如果有钱,花用随意,日子自然过得舒心自在,还能给子孙留下产业。
而且,云娘自读了书后,便更知道这并非是自己一个小女子的私心浅薄、贪财好利,而是真正的大道理。毕竟就连太史公也在史书中专门写了货殖列传,又说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堪称“素封”呢。
因此云娘虽然答应接下管家之事,却并不打算利用祖父的威风去压制大嫂和府里各房,而是想改变过去的规矩,将事情一一分下去,由着大家自己做主过日子。
毕竟在侯府住了这么久,早知道弊端是什么,应该如何整治了。此时心思一转,已经有了打算,便笑道:“祖父,家事的交割并不急,还需让我先想一想,定出个章程来。”
老武定侯虽然不知要定什么章程,但见她已经答应,便也就放心了,只道:“怎么管都由着你,侯府将来毕竟是你和玉瀚的。”尽管自己的庶子中有人动了心思,但其实只是痴心妄想罢了,侯府的传承,是不可能绕过嫡支而到庶支的,老武定侯比谁都清楚。
且不说浩哥儿如此出色,堪当大任,就是皇上也决不会允许武定侯府的爵位旁落。
老侯爷是明智心硬的人,满府里这么多儿孙,一碗水是永远也不可能端平,却只倾向一处,先前他倾向过别人,眼下他只偏心浩哥这一房。
云娘答应之后,却也用心,她毕竟从未管过家事,颇有些不知之处,此时便问:“家里每月所用的银子是哪里来的?又是多少?逢到年节或者特别的事情可有增加?”
“自然是府里每月拨给内院一定的花用,只是倒底有多少我却也记不得。”原来祖父也是不管家的,叫来了家里的大管事,让他一一向云娘报了帐,却道:“将来这些也要交给玉瀚。”
云娘看祖父对家里每年岁入多少,又花用多少亦不甚清楚,便也知道玉瀚从不问银钱之事的习惯由何而来了,心道,如果将来府里的事交给玉瀚,最后恐怕也要交给自己。只是一时倒还不用她管,因此只将与内院有关的事项一一问明了。
老武定侯见她问得详细,且又条条有理,大管事的神情越发恭敬,倒是放下心来,先前一直以为六孙媳妇出身小门小户,见识不够,接不下侯府的事务,如今看来果真多心了,也无怪玉瀚人前人后从不避嫌疑地赞她,放了心,反劝她道:“家中的事并不是急的,你可以慢慢想。”
云娘回去思忖了几日,想妥当了,先把主意与玉瀚说了,玉瀚便抚掌大笑,“妙极!”想了一想又道:“我固知你不意从管家之中渔利,但如今这样取巧,应该也是另有打算的吧?”
云娘便笑,“你先前总说你什么事都瞒不过我,现如今我也要说,我什么事也瞒不过你呢!”便悄悄向玉瀚道:“我果真也想偷懒,但其实我还有一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