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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帝刘甘好断袖,但一开始隐瞒的太好了,没有人发现他爱男人。
悲剧就从“没发现”开始的。
刘甘有四个弟兄,他是皇后所生,虽是第三子,但前面两个兄长的母妃份位都很低,早早就封了王出了宫去,最小的那个儿子又太年幼,不成大器。
刘甘被立为太子时,正是恵帝病重之时,那时候太子妃是皇后的侄女,太子嫔和其他妾室都是当朝权臣之女,刘甘的东宫后戚中几乎占了朝廷的小半势力,没有废什么力气就坐稳了位子。
恵帝去后,刘甘登基,出身显赫的太子妃成了皇后,其他太子嫔和良人也晋升为妃嫔,但人数并不多,也没有大肆征兆秀女充填宫廷。
这点让后戚们都很满意,他们都认为皇子肯定就会出现在宫内哪个的女儿身上,没有纳妃就是对他们最好的赏赐。
对于皇帝来说,代国一直以来的问题就是后戚力量太强,几代皇帝无不想着削弱后戚的权利,先帝也不例外。
但没有人知道他削弱后戚力量不是为了加强君权,而是能早日摆脱不得不“临幸”女人的境地。
刘甘削弱太后家族势力的行为后来触怒了太后,两人几乎成仇,这种争斗最终以太后先发制人想要废帝,却失败被幽禁于宫中而落幕。
太后一被幽禁,身为太后侄女的皇后就立刻失宠,但因为太后的家族并未彻底倒掉,而皇后的母族也是千丝万缕无法擅动,刘甘并没有拿皇后做什么。
后宫里的妃嫔从此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趁机获得恩宠,刘甘却像是突然脑子坏掉了一般,开始清心寡欲起来。
太后的势力被扳倒后,后戚们乖乖歇了火,刘甘也渐渐掌握了朝中的权柄。此时,宫中和朝外都发现他开始宠幸一位长相俊秀的宫中宿卫,还亲昵地称呼他为“怀柳君”。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皇帝还没有儿子,却开始好男色了,而且还不是阉人,是个前途无限的臣子。
在无数人唾骂、谴责这位“怀柳君”之下,这个男人终于顶不住压力,以死相逼,想要自请求去,结果先帝不允,反倒将他掠入宫中,再不复见外人。
“怀柳君”被迫进了宫是件很隐秘的事情,外人只以为他是羞愧离京了。“怀柳君”失踪,朝中一干大臣又开始操心先帝子嗣的问题,不但求情在各地选拔美女进宫为妃,而且纷纷研究“怀柳君”到底哪里让皇帝这么痴迷。
这一研究不得了,有心人忽然发现,“怀柳君”竟长得有四五分像镇国将军府家的嫡女,萧遥。
而萧遥的小名,正是“柳娘”。
萧遥行三,上面有个在外镇守的大哥,还有个身为龙凤胎的二哥名唤萧逸,在京中任禁卫军郎将,算是虚职。
她的两位兄长自十六岁入了军中后,就极少在家。
小名柳娘的萧家女则是从小和太后家的内孙定了亲,她的未婚夫正是皇后的亲弟,也是当年太后撮合的婚事。皇后还是太子妃时就经常召见柳娘进东宫陪伴,一来萧家是三朝元老,又掌管着京畿安全,对太子来说非常重要;二来也是关心弟弟,想要和未来的弟媳妇相处融洽,顺便了解外面的情况。
柳娘长相并不美艳,性子也爽利,曾帮太子妃排解了不少寂寞。
太子妃当上皇后,当时准备等国丧一除就为弟弟安排赐婚,然而几年间,太后斗争失败,皇后失宠,身为太后亲侄的未婚夫为了避嫌,很快退掉了和萧家的婚事。
萧家女就这么等到十八岁,突然被退了亲,居然没有出嫁。
朝中不乏曾有过“年少轻狂”时的大臣,这么推断之下,立刻脑补出了一副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不外乎还是太子时的刘甘看上了已经有了婚约的萧遥,无奈萧家世代受刘氏皇族信任,为皇帝把守门户,太子也不敢巧取豪夺,只能忍到登基之后徐徐图之。
就连太后和皇帝突然变得越来越剧烈的冲突,也被他们认为恐怕有几分是为了萧氏女的缘故。
于是乎,好几位重臣上门对萧家的老将军“晓以大义”,这位老镇国将军真正是忠君爱国之人,为了将皇帝“导回正途”,加上萧家女本来就常入宫为妃,便含泪将女儿送去了宫中。
非但如此,萧老将军还耳提面命,让萧遥像是对待战场一般“攻克”皇帝,让他能走出“泥沼”,回到后宫的怀抱,要贤淑、要不专宠云云。
他也怕皇帝若是真和其他人想的那样早就对萧遥有意,萧遥可能会专宠后宫,成为后宫中的靶子。
刘甘后宫中的妃嫔们数量虽少,但没一个是吃素的。
萧遥入宫时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大选妃。后宫里没有皇子,怀柳君的事情也已经以他“还乡”告一段落,所以对刘甘有期待的京中各家还是送出了女儿。
因为担心皇帝会害怕后戚壮大而产生反感,甚至还选了太医令的女儿、恵帝时期皇帝卖爵而得侯的巨贾之女、还有薛太妃这样当世大儒家出身的女儿入宫。
进宫后,萧遥果不其然一入宫就被封了贵妃,只在不受宠的皇后之下,享受的待遇也和皇后相差无几,而薛芳虽然凭借出身也封了妃,其实并没有受过宠,只是为了安抚“文半朝”的薛家罢了。
巨贾之女王姬、太医令之女张茜,还有累世大族出身的薛芳三人,因为从未受过宠,便被同为天涯沦落人的皇后所拉拢,协助皇后打理宫务。
在薛芳看来,皇后其实是个好女人,她的族中失势,也依旧尽好自己身为后宫之主的责任,对待宫中妃嫔不偏不倚,从不因为自己已经失宠而苛待其他人,甚至经常维护被欺凌的妃子、宫女,宫中对她都是一片交口称赞。
她还在太子妃时期就已经以德服众,到了皇后时,哪怕刘甘忌惮她的出身,也找不到任何能够动她的理由,是薛芳等人在宫中最好的靠山。
王姬善于经营、账务;张茜通医药,精于/妇/科;薛芳过目不忘,知识渊博,又交游广阔,由于天生喜欢掌控一切的性格,一入宫就立刻使出各种手段对宫中的妃嫔和旧事都了如指掌,她们三人很快就成为了皇后处理宫务时的左膀右臂,甚至能够自由出入后宫绝大部分地方。
那一年,皇帝几乎就独宠萧贵妃一人,后宫其他妃子的殿中也很少踏入。萧老将军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恨不得把女儿骂个狗血淋头的同时,又不免期待她能早日生下皇子,让朝中安定,也可以不必背个“独占君恩”的骂名。
但一年过去了,刘甘还是无子。
刘甘此人,虽然在后宫的事上糊涂的很,但前朝处理事情却不糊涂。刘家人玩弄权谋的本事似乎都是天生的,刘甘登基时已经成年,朝中虽然士族后戚派系繁多,但他依然能平衡局面,勤于政事。
可随着他渐渐掌握了权柄,得到了大臣们的认可和尊重,属于他性格里偏执和疯狂的一面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先是宫里有人发现刘甘小憩的“甘露殿”里,居然锁着已经“回乡”的怀柳君,而他因为想要逃离的念头,已经被刘甘折磨的不成人形。
偶然发现的宫人吓得屁滚尿流,偷偷去报了清宁殿里的皇后,而皇后也设法救了怀柳君出来,交给了张茜医治。
张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伤,怀柳君原本也是能文能武的宿卫军出身,身体极为硬朗,重见天日时已经再也找不到昔日的俊朗和神采。
到了这个时候,皇后已经开始了解皇帝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怪癖,才会将怀柳君折磨成这样。
若说到这宫里还有谁能知道刘甘的秘密,那一定是赵清仪。
赵清仪原本就是太子妃身边的“女史”,由女官之身一步步得到信任,成为皇帝的心腹,负责记录《禁中起居录》,就连皇帝宠幸怀柳君时都不例外。
在皇后的逼问下,赵清仪含含糊糊透露了一个秘密:
皇帝从来就不喜欢女人,他只喜欢男人。娶那么多女人,只不过为了好赶快生下子嗣,可以毫无责任的去碰男人。
可惜他越想生越不能生,越急越出问题。他在性/癖上原本就有些奇怪,一直靠自制力压抑,自有了怀柳君这个发泄口后,整个人就开始变得更加疯狂。
薛芳由此彻底对皇帝失望,再也不想着“学习宫务、扳倒萧贵妃、赢得君宠,权倾后宫、走上后宫巅峰”的道路,她已经对一根破皇瓜没有了任何兴趣。
王姬本来就只是身为巨贾的祖父送进来提高家里地位的工具,对皇帝的宠爱也是无所谓,只想着能混一天是一天。
张茜因为“怀柳君”伤势彻底不敢再看男人的身体,知道皇帝不喜欢女人,反倒对此松了口气。
失望又痛苦的几个女人很快形成了同盟,又和独宠后宫的萧贵妃交涉,告知了她这个消息。
萧贵妃曾是皇后的未来“弟妹”,当年受尽照顾,几乎是闺中密友,如今却被皇帝独宠了一整年,本来就对皇后十分愧疚。听到这般惊天霹雳般的“□□”,又见到了不成人形的怀柳君,没了主意的她在心慌之下做出了一个荒唐的决定
——为了让皇帝能够回归“正途”,喜欢上女人,她竟换上了男装邀宠,希望能让皇帝继续来她这里,而不是去怀柳君那。
这件事果真让皇帝十分高兴,不但对萧贵妃赐下了各色男装,还经常恍恍惚惚下把萧贵妃真的当成男人,再也不去怀柳君那,由得怀柳君在皇后那里好好的养伤。
也因为这个,皇帝喜欢男人的事情终于纸包不住火,萧贵妃的名声也从本来就不怎么样变得更坏。
大半年后,刘甘派出了宿卫将皇后安置在掖庭的怀柳君带走,光明正大的养在甘露殿里;
他下旨让萧遥的胞兄萧逸回京担任宿卫将军,贴身保护他的安全,同时掌管宫中四门的安全。
就这样,随着刘甘对后宫中的嫔妃彻底撕破了脸,越发只做个样子,仅仅去后宫里“坐坐”,连任何肢体接触都没有。
不仅如此,他还重新开始宠幸怀柳君和宫中清秀的宦官,对投其所好的下臣送来的俊俏男子,也是来者不拒。
按照赵清仪透露出来的消息,刘甘确实对萧小将军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兴趣”,只是迫于萧老将军的身份,没有真做出什么。
这点让萧贵妃极为恼怒和害怕。她隐约有了个猜想,当年皇帝看上的可能不是她,而是和她曾同进同出的胞兄。这样的了悟让她时刻生活在痛苦之中,面对皇帝时也不能再强颜欢笑了。
由于后宫之中大多是外朝官员家的女孩,皇帝好男宠的事情当然引起了大臣们的不满,甚至有性格刚烈的言官以死相谏,却依旧没有让刘甘自省,反倒变本加厉。
皇帝私生活放荡、无子、大肆打压后戚,终于引起了朝臣们的反弹,后宫影响到前朝,使得原本处理政务游刃有余的皇帝变得犹如逆水行舟,加上又有势力开始接触刘甘两位封了藩王的兄弟,终于让刘甘彻底爆发,手段变得极为严苛,动辄罢黜流放。
在这种情况下,皇后考虑到“无子”的压力已经让刘甘陷入疯狂,加上他纵欲无度会渐渐透支体力,再这样下去只会更加没有生育的希望,便悄悄召了张茜的父亲太医令张淼入了内廷,以“调养身体”的名义配了会让人迷/幻的春/药,能使刘甘将皇后当成了自己最心爱的男子,这样才能顺利行房。
在使用迷/幻/的药物后,皇后知道了刘甘求而不得的,乃是萧老将军的次子萧逸。而皇帝虽然知道自己中了药,却不知道为什么原因,不但没有制止皇后这样做,反而频繁的驾临清宁宫,让后宫里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
皇后的身体早在张茜的调理下变得十分容易受孕,几个月后,皇后就有了孕。皇后有孕后,顺理成章的,配置那种药/物/的西域药材也已经“耗尽”。刘甘在皇后这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最终还是离开了皇后,继续和他的男宠们厮混。
而皇后,则在张茜的照顾下安心诞下了皇子,小心呵护。皇后亲手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连喂奶都不假手于人,这才让他一点点长大。
薛太妃等后宫妃子看开了的,都死了心维护皇后和小皇子,毕竟这很可能是未来的太子、皇帝,说不定他日后开了恩旨,她们就不必老死宫里。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也还算是平安的局面,无非就是熬罢了。
可惜好景不长,刘甘终于有了儿子之后,却更加变本加厉,先开始是经常让妃子来看他和男宠们交/合,后来竟开始秽/乱/宫廷。
他常召来貌美的宫女或份位低的妃嫔,让她们和自己的男宠相/交,自己再宠幸那些男宠,男男女女经常混做一团,简直是不堪入目。
有时候有女人偶然得孕,刘甘可怕的性格就在这个时候又一次表现出来。
他一旦发现哪些女子有孕了,就立刻设立名目处死,一尸两命的阴影笼罩在后宫中,虽然说死的大多是低微的宫女,可后宫里还是人人自危。
份位低的妃子有许多直接疯了或者自尽以保清白,宫女们更是一接到“恩旨”就去皇后殿外日夜哭诉,求皇后能够相救。
像是这样昏聩的行为,外朝内官全都哀声怨道,家中有漂亮男孩的大臣们更是谈虎色变,生怕别人谈起自己孩子的长相。
萧逸虽然没有成为皇帝的男宠,但因为和皇帝形影不离,加之“萧贵妃”女扮男装邀宠的行为,这对龙凤胎都成了“佞幸妖孽”一流,牵连着萧家长子萧达在军中的仕途也并不是很通畅。
萧老将军原是个刚正不阿、忠心耿耿之人,遭此打击,几乎成了同僚间的笑柄,没多久就郁郁而终,由长子继承了他的镇国将军之位,然而他却把父亲的死归结于皇帝,因为自己受到的嗤笑和弟弟、妹妹受到的鄙视,萧达对刘甘产生了深深的恨意。
内官中,性格古怪的赵清仪莫名其妙和萧贵妃交上了朋友,面对萧贵妃日渐萎靡几近失去求生*的情况,赵清仪提点萧贵妃想办法让萧逸联系到外朝的帮助,他能够早一日脱离皇帝的魔爪,就能将萧贵妃从左右为难的自责中脱离出来。
刘甘在前朝受到的阻力越大,回宫后就越折腾宫中的妃子,折腾了宫中的女人以后,前朝又会更加不满继续给皇帝压力,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京中但凡有些志向的大臣,纷纷寻求外放到地方去任官,有些不满皇帝昏聩的,也请求退隐,不愿再看着乌七八糟的情况。
受到宫中越来越混乱形式刺激的后宫嫔妃们彻底爆发,想尽办法用各种方式自保、向外面传递消息。
没有受到侮辱的嫔妃,大多是家中父兄男丁出息的大族,但谁也不知道这已经和疯了没什么区别的皇帝还能再干出什么。
薛芳在皇后的授意下,悄悄派人接触怀柳君和萧逸,又开始频繁在后宫中游说,联合了几个家中握有军权的妃嫔,开始了长达几年的布局。
皇后也借着宫宴和各种节日,想办法通过内命妇和外命妇,沟通着内外的消息,向外传递出皇帝的不堪和自己儿子的早慧,并隐约以皇子未来的亲事希望说动各家支持,就如当年刘甘如何坐稳太子位子一般。
在长久的筹划之下,就在十八年前的一个夏天,皇后和薛太妃等人终于找到了机会,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宫中萧家的长子萧达终于将宫中的北门换上了自己的人马,领着各家纠集起来的人马杀进了宫城。
萧达想要杀了皇帝,而其他随着宫变的大多是想逼刘甘从此退位,到皇家的道观中去“清修”。
据说那日京中许多人家都听到了宫城里的动静,却一个个都装聋作哑,后宫里的嫔妃宫女都熟悉宫中的道路,有她们作为宫中的指引,又有怀柳君通风报信,很快就找到了刘甘的踪影。
但这位皇帝也不是蠢货,很快就组织起了反击,先是杀了身为内应的怀柳君,再以萧家兄妹为质,逃过了萧达的追杀,带着暗卫躲入了静安宫里。
后面的事情,渐渐脱离了薛芳的控制,宫中一片兵荒马乱时,她们虽是嫔妃也全要靠武将出身的那些嫔妃保护好所有人,更不敢乱跑。
总之等尘埃落定时,薛芳得到的消息就是“皇帝事到临头依旧色心不改,竟死都要做个风流鬼,意欲侵犯萧逸,结果不堪其辱的萧逸彻底崩溃,失手弑君后内疚自杀,被作为人质的萧贵妃吓的疯疯癫癫,意识不清。”
这原本是还算圆满的局面,如果萧家、薛家等后戚拥立了皇后和年幼的皇子登基,那他们就是最大的赢家,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皇帝死后,原本一起发动宫变的后戚之间也产生了分歧,皇子年幼,刘甘的两位兄长和一位弟弟却正值壮年,可以立刻处理朝政。武将们倾向于拥立正当壮年的年长藩王为帝,文臣则偏向于扶持年幼的皇子,京中乱成一片……
薛家照理应该扶持年幼的皇子,但薛家族长担心后戚力量持续膨胀会影响到国家的安稳,提议让已逝贵妃生出的陈留王、刘甘的弟弟登基。
就在宫中朝中还在为拥立之功争吵不休时,皇后却秘密派了使者持着虎符,向守卫京畿的禁卫军大营、各州的刺史下了“勤王令”,要求领军的将领立刻进京,剿灭弑君逼位的谋逆之人。
京城中的各方势力能够攻入宫城,是因为多年的谋划和宫中的策应,比人数和势力,却比不上怀着各种心思上京“勤王”之人。
有许多原本就是刘甘“糊涂”时被排挤出朝廷的要臣,此时又有了机会回到京中权利核心,立刻点兵点将,直奔京城临仙。
就这样,一时间风云变色,上京想要继承皇位的藩王,有的在路上就被早有预备的“勤王”人马杀了,有的则被“勤王”的人马抓获软禁。
而皇后凭借着忠于正统的禁卫军,迅速稳定了京中的局势,抱着儿子,让刘未登上了皇位。
此后,已经成为了太后的皇后封锁宫门,一直等到勤王的部队入了京,这才重新临朝,以“谋反”的罪名命令这些部队灭了以萧家、薛家为首的后戚家族,任由这些地方势力抄没了他们的家产补充军费。
到了这时,薛芳等一干接到消息的嫔妃这才发现,她们早就成了皇后利用的对象,那惊天骗局下的小小棋子,被卸磨杀驴的蠢驴!
当年让她们折服的那些个人魅力,那些小心维护,如今都成了包藏在宽容贤淑之下的滔天野心。
原本她们这些人都该跟着家族一起为先帝“殉葬”的,但一直和刘甘形影不离记录起居的赵清仪不知和皇后说了什么,原本该在太后手握军权下“殉葬”的所有妃嫔、贴身宫人、都被关入了静安宫之中,好好的荣养了起来。
后来薛芳也问过赵清仪,为什么太后要杀她们,又为什么不敢杀她们,赵清仪也只淡淡的解释,因为先帝的一些小小癖好,她负责的《禁中起居录》里有些先帝亲笔的部分,记录了让皇后忌惮和害怕的事情。
而事发之时,她将《禁中起居录》藏了起来,又告诉太后,先帝在宫变时已经将这些《禁中起居录》交由了暗卫保管,这些暗卫早就已经离开了宫中,一旦太后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暗卫就会将《禁中起居录》抄遍天下,正本送由宗正寺处理。
太后找遍宫中也没有找到她口中所说的那几本《禁中起居录》,想要杀了她们却又担心赵清仪说的是真的,便留下了赵清仪保下的妃嫔们为质,好牵制这个性格古怪的女人不要乱来。
可惜没过几年,太后在宫中游览花园时竟莫名被毒蛇所咬,没几天就死了,毒蛇也不见踪影,这件事也成了宫中的一个谜。
太后死后,静安宫里虽然过得依旧惨淡,但笼罩在她们头顶的乌云总算散去了不少,又过了几年,换成了刘未索要东西,赵清仪用同样的理由打发了他,静安宫从此就被封闭,许进不许出,日子也过得越发艰难。
看刘未的意思,是打定主意要等她们全部老死在宫里了。
***
这故事是如此惊心动魄,如此让人心惊肉跳,正如薛太妃所说,其中有几次,她几乎说不下去,全靠张太妃补充和说明。
短短的一段故事,几乎让刘凌几次坐不直身子。若他真是个浑噩的小孩也就罢了,这些事听了也不会听明白,反倒会打瞌睡。
这一说,从清晨说到了午后,每个人肚子里都在咕咕作响,却没有一个想着现在去吃什么东西。
可薛太妃说的没错,也许刘家人对政治的敏感是与生俱来,过目不忘的刘凌非但没有听到瞌睡,反倒惊得一身冷汗,屏住呼吸到几乎把自己憋死。
大概是因为刘凌是小孩,薛太妃怕小孩子听不懂一些大人的事情,刻意将内宫混乱的那些日子说的轻描淡写,只用“男男女女混做一团”带过,可张茜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整个人一直在颤抖。
想来后宫里延请太医不方便,张茜肯定救治过许多无路可走之人,所以对那段记忆,也就越发害怕。
但也因为薛太妃用了春秋笔法将过去的故事“和缓化”了一些,刘凌从这个可怕的故事中清醒的极快,反倒迅速抓住了往事的核心:
“那《禁中起居录》里究竟记了什么,皇祖母这般忌惮?我父皇从少时就想要这东西,照理说应该非常重要,可为何我从小却感受到的是冷宫从不受重视,连宫里的宫人都不愿来?”
刘凌似乎不能理解地开口:
“你想要找别人要东西,不是该加倍对别人好,才能表现出自己的歉意吗?”
他说的是从小从冷宫的太妃们那里求米面的事情。
薛太妃当场就似笑非笑。
“你倒真是太后的孙子,知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凌闷闷地低下头。
一日之间,他明白了自己的皇祖父是如何不堪之人,登上皇位的父亲又是如何欺骗了所有信任他的人,心中顿时沉甸甸地,连抬眼看薛太妃的胆量都没有。
在他心里,竟天然已经生出了愧疚之心。
“你也不必问我《禁中起居录》记了什么,我若知道,还会在这里想办法教你吗?早就设法拿着东西出去了。宫里知道的,恐怕只有萧太妃和赵太妃两人。但她们两人不会告诉你任何东西。”
薛太妃似笑非笑。
“刘凌,你想要知道过去的事情,我也已经把过去的事情告诉你了,你如今,真的能快乐吗?”
“所以,三殿下,呜呜呜……”张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摇头,“虽然我想见我娘、见我阿父,可我们出不去的,你父皇根本不让我们出去。自袁妖精处理宫务后,她连我们的用度都削减了,我们的宫人要和外面换东西,常常要付出十倍的价钱,这明摆着要等我们慢慢耗死在冷宫里……”
“张太妃,你别哭。”
刘凌手足无措地替张太妃擦拭着眼泪。
“我会想法子的!等我再大一点,我出去给你换吃的!”
“你答应的,你要记得!”
张太妃立刻止住啼哭,瞪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向他。
“一定。”
刘凌将胸口拍的“砰砰”响。
“我天生好记性!”
张太妃这才破涕为笑。
“我怎么养了两个孩子……”
见到气氛陡变,薛太妃头疼地揉了揉鬓角,满脸无奈。
“薛太妃……”
刘凌突然走到她的面前,跪了下来。
薛太妃赫然一惊,满脸讶色。
“薛太妃,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何等地步……”
刘凌的脸上犹有泪痕。
“但从今天起,我会努力成为像我高祖那样厚待盟友之人,而不是我父亲、我皇祖父、我皇祖母那样的人。也许我没有办法一飞冲天,也没有办法救出你们,但我永远不会变成那样的可怜之人。如违此誓,人神共弃!”
刘凌端端正正地对薛太妃行了个大礼。
“父债子偿,欠你们的,我刘凌来日必还!”
“说的好!是该父债子偿的时候了!”
“方太嫔,不能进去啊!方太嫔!”
“为什么不能进去?姐妹们,动手!”
“啊!”
“天啊!方璐云,你居然在我的绿卿阁动手!”
薛太妃原本还为刘凌的举动正在感动,突然听到阁外一阵乒乒乓乓声,立刻惊得疾步到了门口。
“称心!称心你没事吧?”
只是很短的时间,以窦太嫔为首的太妃们一下子涌入了绿卿阁中,将原本就不大的宫室挤了个满满当当。
刘凌还跪在地上,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张太妃看着来了这么多人,高兴地拍掌:“太好了!我们好久没有这样聚在一起过了!”
她想起那些日夜谋划、并肩战斗的日子……
“聚个屁!”
方太嫔口吐恶言。
“我们不是来找你们的,是找那小子……”
她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刘凌,立刻换了个表情蹲了下去。
“你是个好孩子,我改变主意了,你想不想学天下最精妙的剑术?”
“咦?”
刘凌错愕。
“我家的枪/法也是军中有名的杀伐之法!”一位太嫔也站了出来,“我可以教你……”
窦太嫔站在她们的背后,眼睛红肿,脸上却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凑上来的张太妃说:“她们听到我在泰光阁里哭,过来瞧瞧,我把家里的事和她们说了,她们就来了。我并没有撺掇她们……”
“我知道我知道!”
张太妃笑的灿烂。
“你现在应该躲在屋子里哭才对!”
“你……你是缺心眼吗?”
窦太嫔无语地看向兀自因人多而傻乐的张太妃。
被一群太嫔围在中央,不停的被人推销自己的“绝技”是什么感受?反正刘凌有些架不住。
他略带慌张地站起身,连连摆手:“我知道各位太妃太嫔的意思,不必这样,下次宫宴,不,只要我能见到你们的家人,我就会把你们的消息告诉他们的!要是我听到外面有什么消息,我也会把消息告诉你们!”
嘈杂的声响蓦地静了一静,原本想以利诱之的太嫔们顿时纷纷停住,脸上反倒出现了茫然的表情,呆着不能开口。
“我说过,他和刘未、刘甘都不一样。”
薛太妃露出得意又甜蜜的表情。
“谁也不知道冷宫里会出现这样一个孩子……这是天意。”
“天意?”
“既然有天意,我们为何落到这样的下场!”
“我方家……呜呜呜……不知道父母兄弟有没有被带累……”
“既然连窦家都没事,恐怕遭殃的只是我薛家、萧家和几个大族。”薛芳坚定的声音在众位妃嫔之间响起。
“我们还有希望。”
“拼了吧!反正我们已经处在最低谷的时候,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向上了!”
窦太嫔一咬牙,率先上前握住了薛太妃的手。
“我知道你主意多,本事大,我再信你一回,我帮你!”她扭头看向刘凌,眼中一片感激。
“就当是谢谢他告诉我那些消息!”
“算我一个!我的兄弟肯定没事!”
方太嫔傲然说道:“打不过他们肯定能跑,他们可不是古板之人!”
“我……我想知道我妹妹怎么样了,她从小有心疾……”
一个太嫔低下头。
“要等几年,我才能等到消息呢?”
“用不了几年。”
薛太妃自信地开口。
“用不了几年,刘凌就能去前面读书。一旦他能自由的出入冷宫,我就有法子让他带出消息。”
刘凌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突然友善起来的太妃太嫔们,再看着薛太妃意气风发的脸,哪里还有之前一个一个叩门时表现出的失落之色?
果然人只要坚持到最后,总是能看到希望的。
一开始就说“我不可以”的人,也许希望就在前面,却因为退缩而溜走了。
“你是好孩子。”
张太妃站在他的身边,轻轻捏着他的小手,由衷喟叹。
“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嗯。”
刘凌点了点头,看着已经重新振作起来,聚在薛太妃身边听她说话的太妃太嫔们。
那一幕实在太耀眼,耀眼到刘凌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每个人的脸上都闪耀着希望的光彩,每个人都涌现出了无数的斗志。薛太妃就像是一面旗帜,无论何时都绝不低头的旗帜,再次招展起了她的信心。
狭小的宫室、已经人到中年的女人们,穿着朴素甚至有些褪色的衣裙,刘凌脑袋里想象出的画面,却是当年她们如何聚集起来密谋着推翻他祖父的那一幕。
这样想自己的先人也许有些大逆不道,可他的父亲、他的祖父,原本就没有给他带来过什么,除了痛苦和冷漠,他人生中尝试到的一切美好事物,都是静安宫里的女人们带来的。
刘凌的眼角慢慢濡湿。
也许没有了华服、也许没有了那些地位、那些可以倚靠的势力,但她们的骨子里,依旧还是原来的那一群人。
他怎么能懈怠呢?
他的身上背着重重的罪,他的身上肩负着这么多人的希望!
‘我有天人的护庇,我一定能赢。’
刘凌重重地咬牙,心中升起坚定的信念。
‘我能让她们冲展笑颜!’
“咳咳,既然今天意义这么重大,大家又难得聚在一起,不如……”
张太妃突然干咳了几声,拍了拍掌引起大家的注意。
“我们小宴一番?”
……
……
……
一群正在讨论着有哪些力量可以动用的嫔妃们,顿时僵硬住了,扭过头像看着什么怪物一般看向张太妃。
对着众人古怪的目光,张太妃只偏了偏头,满脸期待的看着所有人。
“虽然米面都不够,但我们这么多人,各家殿里总有一些好东西吧?我殿里还有一根火方,王姬那里应该还有腌鱼,薛芳姐姐这里有碧梗米……”
“前阵子给你们吃光了。”
薛太妃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她的异想天开,随机皱眉。
“不对,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张茜,你怎么还是老想着吃!”
“就是就是,现在该想着怎么让刘凌赶快成长起来!”
“哦……”
被嘲笑了一番的张太妃低下头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我那有贵妃娘娘赐下来过年的胭脂米和水果。”
刘凌清亮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张太妃一下子抬起了头,惊喜地看向刘凌。
“宋娘子会做很多好吃的,她原本是达官人家的厨娘,后来主家获罪,因罪入宫的。如果东西够的话,她做的饭菜不比御厨差!”
刘凌擦掉眼中的余泪,继续说着。
“其实种子可以拿来种菜,我们就是这么做的,每人留一点种子,来年就有更多蔬菜可以吃了。”
“……这小子……”
薛太妃无奈地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宠溺。
“原来你想吃啊?那好吧好吧,谁叫你是小孩子,我那有碧梗米。”
窦太嫔也露出无奈的表情。
“我那有橘子。”
“我有面,还有些麦粉。”
“我那有不少豆子,黄豆红豆都有……”
刹那间,刚刚还在讨论“大计”恨不得明天就能出去的所有人,开始热烈的讨论起能吃什么。
“这才像过年嘛!”
张太妃笑的眼中含泪。
“我回去拿火方,顺便找王姬!”
至少张太妃笑了。
他想让她们笑。
虽然现在他不能当上皇帝,但让她们笑,总还是可以的。
只要能笑,就说明心中还有希望,为什么非要分什么场合呢?
“我……我回去请宋娘子!”
刘凌也大笑了起来,笑的是如此的天真。
屋里的太妃太嫔们似乎也被这个孩子简单的快乐所感染,也跟着一个个微笑了起来,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晚宴。
刘凌欢快地给屋中各位“奶奶”行了个礼,掉头离开了。
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气喘吁吁,也不觉得疲累。
他只觉得冷宫里的风从未吹得这么温暖过,就连脚下都生出了清风,将他的脚步抬得更加轻快。那些因着久远往事而生出的压抑,也被这些清冽的风吹得干干净净。
窦太嫔说的没错,反正已经在最糟糕的时候了,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向上,为什么不能开心点呢?
“三殿下,三殿下,你这是把我带去哪儿……”
宋娘子的叫声从含冰殿响了起来。
“去绿卿阁!”
他另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