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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在静夜中疾驰,奔行了一会后,前方出现了一涨倒映着斑驳月光的粼粼河水。
就在姬姒反应过来准备挣扎时,崔玄嘘律律一声勒停了奔马,然后他翻身下马。
跳下马背后,崔玄回过头来,他沐浴在月光下,那张可以轻易让人呼吸一滞的俊美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也是奇怪,他明明是笑着,姬姒却感到他笑容底的冷意。她抿了抿唇,伸出手扶着他跳下。
姬姒一下马,崔玄便转过头去,他迈开长腿朝着河畔走去。
这时,姬姒略带责怪地说道:“崔家郎君,你不应该如此……”不等她的话说完,崔玄便轻轻“嘘”了一声,只听他声音低而磁沉地说道:“你闻到了吗?这漫山遍野,随着河风吹来的花香?”
姬姒呆了呆,她侧过头去,果不其然,这随风吹来的,不正是一阵阵花香?是了是了,桃花虽然已经凋零,香味浓郁的桔子树和苦楝树的花正在盛放,这两种树附近应该种了不少,使得这河风都香得让人心醉。
崔玄缓步朝着河畔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眷恋地说道:“这般风暖水软,连空气也是香气流溢的景致,可真是美啊。”他低低哑哑的又道:“这江南,怎地这么让人留连呢?”说这话时,他转过头,背对着月光的眼眸深邃又眷恋地看向了姬姒。
这人实在是俊,举手投足都风姿绝伦,姬姒看着这个背着光看着自己,身量轩昂宛如神衹的郎君,突然低声说道:“你到了北地后。一定要保重自己……别轻易被你们皇帝把性命算了去!”
姬姒的声音一落,崔玄便眸光晶亮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哑声应道:“好。”又过了一会,崔玄低低哑哑的声音传来,“谢十八就那么好么,使得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考虑别人?”
听他提到谢琅。姬姒怔住了。她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眸子,定定地朝着被湖风搅碎了又合拢,合拢了又重新搅碎的水中明月看了一会。才低低说道:“他是很好……不过我已经放弃他了。”说到这里,姬姒自失的一笑,她轻声又道:“我这次救了他,想来。如果我拿这救命之恩与他谈判的话,他会割断这种牵绊的。”
说着说着。姬姒长吁了一口气,转眼她笑容灿烂地说道:“我其实挺害怕嫁人的。”
崔玄看了她一会,慢慢转过头去,他低而温柔地说道:“阿姒。你愿意嫁我吗?我会对我好的,一生都只对你一个人好!”
他说这话时,虽然没有看向姬姒。语气却极慎重,让姬姒隐隐感觉到。他之所以她把叫出来,为的就是说出这样一句话。
姬姒慢慢摇头,她没有迟疑的低声回道:“我现在,谁也不想嫁了。”过了一会,姬姒又道:“北地并不好,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姬姒回答得太果断,饶是早就知道她的答案,这一刻,崔玄也僵立良久。
然后,他迈开长腿,朝着那河水走去。
一直一直走到河旁的一处石堤上,崔玄才负着手转过头来。隔了那么几步的距离,他那么回过头朝着姬姒遥遥望来,这一刻,姬姒竟是感觉到,这个时候,这个郎君,心里是无比落寞的。
崔玄这般站在河水中,负着手背着月光沉默地看了姬姒许久许久。
长久的沉默后,崔玄突然笑了,他这一笑特别不同,笑着笑着他还放声长啸起来,那引得夜风跟着相应的啸声,直是传出了老远。
一啸止息后,崔玄傲岸地站在那里,说道:“阿姒,我该与你道别了!”
他微笑地回头看向姬姒,云淡风轻地说道:“这一次南地之行我很满意,阿姒若是有朝一日来到北地,崔玄一定会盛情相待!”
这个郎君,明明这阵子一直都在向她表达好感,就在刚才还在向她求娶。可就这么一转眼间,他便放下了。
也是,这般龙章凤表,绝代风华的顶尖权贵,他自有他的骄傲和他的执着,他想要示好时,自是万千温柔,他想明白了放弃时,也是云淡风轻来去无拘!
听着啸音引起的群山回响,姬姒无声的笑了笑。
……不一会,崔玄便翻身上了白马,载着姬姒无声地回到了宅院。
转眼一夜过去了。
姬姒睡得晚,直到凌晨才迷糊睡去,她刚陷入似睡非睡的境地,蓦然的,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和欢呼声。
这欢呼声是如此响亮,直让姬姒连忙睁开了眼。
姬姒翻身下榻,披上一件外袍便踏着木履出了房门。
几乎是刚刚推开院门,姬姒便看到带着露水的晨曦中,一袭白衣的谢琅正在众谢氏部曲的簇拥下朝她走来。
竟是谢琅来了!
是了,是了,他虽然依旧风度翩翩,可这人的眼睫毛上还挂着露水,玉冠束起的乌发上也有湿意,分明是连夜赶路而来!
就在这时,谢琅抬头看到了姬姒。
他先是脚步一顿,转眼,谢琅脚步加快,他大步走到姬姒面前,先是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突然的,谢琅伸出双臂,把姬姒重重地搂在了怀中!
像是搂着失而复得的宝物,谢琅重重地抱了姬姒一会后,才潇洒的退后一步颌首笑道:“大伙辛苦了,现在到了地儿,你们尽可去歇息。”他命令的,自然是谢广等人。
然后,谢琅又低头看向姬姒,轻轻的在姬姒的额头上印上一吻,谢琅低低说道:“阿姒,我平安归来了,你高兴么?”
不,她很高兴,她太高兴了!
姬姒抿紧唇又想道:只是她不想让这个人知道,她是那么的喜悦。
似是察觉到姬姒的心潮起伏,谢琅低低笑了起来。“刚从榻上爬起的吧?恩,现在还早着呢,你再去补一会觉。”
说完后,谢琅放开姬姒,转过身风度翩翩地朝着崔玄的方向走去。
崔玄也不知醒了多久,正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地朝着这边望来。
就在姬姒退到房中重新洗漱时。谢琅已经来到了崔玄身前。
两人对视一眼后。崔玄率先开了口,他轻笑道:“这次见到十八郎,突然发现郎君越发清逸超然了。似是去尽了沉郁,难道,十八郎这是做出决定了?”
谢琅微微颌首,坦然说道:“是。先前拘于世俗礼节。总想把阿姒带回陈郡谢氏,让她有个名份。现在已向家族坦白此生不再娶妇了。”
崔玄怔了怔。过了一会,他轻叹道:“不做嫁娶,就这般做一对零落世间的野鸟儿?这个决定着实不易。”
这话一出,谢琅也笑了。他摇头道:“决定并不难,我以前也曾想过不娶妇纳妾独善自身,只是后来入了障。既不愿意阿姒以自由之身招蜂引蝶,又知道姬姒最是重名份。想让她和我得到世俗的认可。”
这阵子朝夕相处,崔玄对姬姒这个人也颇有了些了解,他颌首说道:“你顾虑得对,姬氏要真与你做了这种没名没份的夫妻,一年二年也罢,时日久了,做为一介妇人终会心如飘萍。”
两人只是随意地说了几句话,谢琅便已明白,崔玄看来是对姬姒放手了!
他终于对她放手了!
谢琅想笑,却又没有笑出来,他微笑地瞟过不远处飘来的一缕浮云,直觉得身心一片澄澈。
只是,这两个人自顾自地交谈着,竟一点也没有想到,如果姬姒真的无意继续了那又该如何?
……
崔玄是下午启程的。
他在离去前,与谢琅坐在一叶扁舟中相唔了半日。姬姒毕竟是一介女流,还没有资格涉足这两人的交谈当中,于是自顾自回到宅院中收拾行李做着前去建康的准备。
可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前脚崔玄离去,后脚,谢琅便告诉她,说是因为她在扬州与北魏国师那场会晤显示出的本事,前不久,刘宋的所有道家宗师联合向皇帝上书,要求正式封姬姒为国师。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如今在建康和南朝遍地开花的佛门,本是从北魏的屠刀下逃到南朝来的,他们怎么会允许这最后一处安生之地,再次变成道家的主场?
于是,那个消息传来后,和尚们激动了,他们害怕姬越成为国师后,又会重演北魏国师的那套兴道驱佛手段,于是纷纷上书抗议。
也就是说,在不知不觉中,姬越这个名字,再次卷入了佛道之争中,并成为了其中的焦点。
谢琅告诉姬姒,因为北魏皇帝杀佛杀得太过惨烈,现在刘宋的高僧们人人自危,便是那些佛门的信徒也对姬越这个准国师产生了杀意!有先下手为强的打算!
所以,谢琅这次紧赶急赶寻到姬姒,就是怕他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冒然进入建康。
最终,经过商量之后,姬姒重新扮回姬越,不过,这一次的姬越,是在扬州围城时,被北魏人暗杀后导致重伤了的姬越。
也就是说,姬越这次进入建康,要以一种重伤后又得了病,以致身犯痼疾的状态进入。幸好司徒神医到了建康,姬越完全可以请司徒神医帮他一把,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姬越的身体真是不好了。再然后,姬越只需要在皇帝和众人面前稍稍露过一次面,便可以打着需要离开建康治病的借口避开这场佛道之争。当然,姬越离开了建康,他的妹妹姬姒却还是可以在的。
……
四月的建康,还是那么一派繁华热闹,这种刻到了骨子里,流淌于空气中的安逸奢华,芳香软靡,令得第一次来到建康的季元等人直是看花了眼。
今天,是姬越回朝的日子。
虽然姬越伤病的消息早早就传到了皇帝案前,可这一天,姬越抵达建康时,迎接他的人来是人山人海。
挤在最前面的,有皇帝派来的几个大臣和太医,以及与他有些交情的王镇等官员。
再然后,便是一脸焦急地朝着前方望来,不时跳跃几下的萧道成和姬姒的婢仆部曲们。
再然后,一侧的角落,还停着几辆驴车,那些驴车里,有萧衍,庄十三等人。
当然,码头后面,以及街道两侧的阁楼里,还有一些佛门道门的人!
这所有的所有,都是来迎接姬越的。
渐渐的,载着姬越的船只靠上了码头。
渐渐的,季元等奴仆抬着半躺在平板上,俊美清皎的面容苍白到了极点,并明显消瘦许多的姬越出现在众人面前。
因为这一二个月为了崔玄谢琅之事,姬越日夜难安,直是瘦了十几斤,所以,现在一副病容,几近形销骨立的姬姒一出现,前来迎接的众人都是一惊,这一瞬间,原本还存着几分疑惑的人,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了姬越的确病重!
随着姬越出现在码头上,长高了一些的萧道成第一个冲了上来,这个身处发育期的少年,一见到姬越便哑着一副鸭公嗓哽咽起来。
姬越有气无力地抚了两句后,便转头对上了几位官员和庄十三等人。
然后,他在众人的簇拥中浩浩荡荡地进了自家府第。
姬越刚刚回府,皇帝派来的太医也到了。
不过,虑事从来周全的谢琅,早就有了应对措施,姬姒只需要在腋窝下夹点东西,便可以让脉相变得混乱。
于是,在太医们摇头叹息后,姬越的重病终于得到了确定,再然后,便是姬越在病中写了一封奏折,向皇帝请求辞去朝中之职。
皇帝并没有允许,还大肆赏赐了姬越,允他暂时休养些时日,直到康复后再回朝堂。
再然后,姬越向皇帝表示,说是司徒神医说了,他现在的这种痼疾,在荆州有一位隐士能治,他将离开建康去求医。
就这样,在回到建康后的十天后,姬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建康,消失在众人眼前。
说实在的,姬越这一次退避退得非常及时,因为,他在扬州期间,与谢琅和崔玄亲密无间,与北魏国师也秘密相处过的事被人密奏到了皇帝跟前。警惕到姬越这个人或许野心勃勃腹藏奸谋的皇帝,正准备召他入宫问责。
要知道,现在的皇帝,正因为刘义康谋反一事大动肝火,还杀了不少大臣,姬越这件可大可小的事,犯在怒火中烧的皇帝身上,很有可能会导致他下狱。下狱也就罢了,就是下狱时如果出现什么搜身或欺凌事件,就很有可能暴露他的女子之身。
发现自己逃过一灾后,姬越突然想到,谢琅所作的每一个决定似乎都恰到好处。然后这一天,他无意中得知,原来自己前往扬州接待北魏国师和崔玄一事,也是谢琅指使人向皇帝建议的……也就是说,姬越之所以被卷入佛道之争,到现在不得不装病退出朝堂,并使姬越这个身份消失于人前,都是谢琅一手算计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