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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更时分,漪乔已经沐浴盥洗停当。她对镜照了许久,觉着好似没什么不妥之处了,这才换了寝衣,小心地爬到床上去。
她今日与墨意单独说了很久的话,送走他时已近酉时正。她原本还猜着祐樘会不会来找她一起用晚膳,特地等了他一会儿,但是一打听才知他已经用过膳了,她当时气得又想去蹂-躏枕头。
她闷闷不乐地用完晚膳,便即刻命人备下香汤,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澡。沐浴之后浑身舒爽通泰,回到自己房中时,她一瞧见床就泛起了困意,但是想想她早早沐浴盥洗的目的,便立时又清醒了。
她的身体虽然不可能马上便养好,但她方才拿镜子瞧的时候,觉着洗了个热水澡之后,面色倒是看起来好了不少,多了些红润之气。
她原本便生得姿容无双,眼下面色又转好,整张面容便恢复了些往日的明丽动人,转眄流精,妩媚娇慵。
对比白日间看到的自己的样子,她觉得眼下这样子让她很是欣慰。也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对比,她躺到床上时,就开始琢磨最近要吃点什么才能让身体赶紧恢复过来。
这个恢复,还包括把身上的肉吃回来,太过纤瘦也不好。
想起这茬儿,漪乔微微叹了口气,抬起手臂瞧了瞧,暗道她这手臂真是比以前还要细。早晨沐浴那会儿什么都觉不出,可方才沐浴时她忽然发现她真是消瘦了不少,胳膊腿上没剩几两肉了。不过,这些其实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
她一脸悲怆地捂了捂胸口。
连胸前的肉也跟着缩水了。
虽然仍旧浑圆饱满,但却是及不上以前那样的规格。
漪乔一想起这个就痛心疾首,苦着脸把脑袋扎进被窝里,身子弓得像个大虾米。兀自懊恼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一件事——她不必死了。
一想到还能看到明日的太阳,她就忍不住笑了笑。不过她也并非为此高兴,如果他没回来而她侥幸活下来,她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她高兴的是她还能和他一起拥有明天。就好像以前一样,她可以晚间躺在床上盘算明日要给他做些什么点心夜宵,或者趁着佳节好景计划一次同游,再或者琢磨一下自己和他最近的穿戴搭配。
漪乔想起这些往昔琐事,心情更好了些。她扭头朝外间望了一眼,忽然觉着自己就好似是在等待侍寝一样,这感觉涌上心头,令她撇了撇嘴,又把头扭了回去——她其实从没有什么侍寝的自觉,她内心里认为她与他是平等的。她不介意在外人面前把礼数做全,毕竟他的面子是要考虑周全的,但私底下她只当他是她丈夫。
而他也很少端出帝后那一套,与她相处几乎宛若民间夫妻。关于此,有一件事,漪乔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偷笑。
当初她拗他不过搬入乾清宫与他同住,之后过了很久才得知一件事情——原来,依照明宫里的规矩,即便贵为皇后,也不能与皇帝通宵同宿,若皇帝欲临幸皇后,便临时将之召来,事毕,皇后便要被内侍宫人原路送回坤宁宫。
她听说皇后不能在乾清宫留宿时,讶异了半晌。她都根本想不到还会有这么一回事。她那时候已经彻底把乾清宫当成家了,别说留宿不留宿的,她可是日夜都呆在那里,与他同起居。
一直被遵守着的规矩,到了她跟前,便自动消于无形。
如此殊遇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不需想便知道。
漪乔惊讶之后便是窃喜,真是怎么想怎么雀跃。
眼下重新想起这一茬儿,她心里积压的闷气便又消散了不少。
拈起一缕发丝在指间绕了绕,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抿唇微微一笑,随即调整了一下姿势,又将身上的丝被往下按了按。重新躺好之后,她偏仰着脖子瞧了一眼,觉着好像还不错,不禁得意一笑。
她现在这个姿势摆得十分妖娆,被子又比较薄,服贴在身上,玲珑身段便被勾勒出七八分。这个分寸刚好,最能令人浮想联翩。
漪乔又仰高脖子自己看了几回,将姿态微微调了调,这才安心躺回去。
她还记着半下午那会儿的仇,打定主意也要卡他一次。但是……他当时走得那样不容商量,晚膳也没和她一起用,今晚会不会不来?
思及此,漪乔的脸有点垮。
又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正乱七八糟猜着,忽闻外间有了动静。她忙打住思绪,凝神去听。
这个时候敢径直进她房里的,基本不必做他人想。但漪乔怕浪费感情,便一直等到脚步声近了,偷眼去瞟。
只一眼,便迅速把脑袋扭了回去。
没错,确实是他。
她还以为他不来了呢。
漪乔暗暗松了口气,继而在心里哼了一声,往床里侧挪了挪,然后重新躺成她方才调好的那个姿势,留了个妖娆又高傲的背影给他。
她听到他走至床前,感受到他坐到了床沿上。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漪乔等了半晌,渐渐开始忐忑,心里直打鼓。
他难道一直在盯着她看?不然脱衣服也要有个声儿啊!
她摸不准他到底在做甚,正纠结着要不要回头看一眼,忽然感到腰间一痒。她立时一惊,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缩完她才意识到,他在往她腰里捏。
那里十分敏感,他的动作又非常轻,不过捏了一两下,漪乔便痒得受不了,身不由己地不住扭腰躲闪,几乎无心顾及她那精心调好的姿势。
原本因为常练瑜伽,她的腰肢十分柔软,但是眼下却被他那近乎挑-逗的动作弄得有些僵硬紧绷。
更要命的是,被他捏得越来越痒,她直想笑,好容易端起来的架子眼看着就绷不住了。她强忍住开口大笑的冲动,把脑袋往枕上使劲儿埋了埋,苦苦支撑。
她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滑稽。她一面忍痒憋笑一面愤愤磨牙,暗自腹议他使出这手段简直不要脸,居然挠她痒痒逼她破功!
她这厢刚腹诽完,他那边的动作便停了。
漪乔终于得空喘息,正担心他会不会继续搔她痒痒,就感到他牵起了她的手。
她嘴角微抽——这都什么步骤?
不过他白日里刚摆了她一道,现在想拉她的手,她又怎会轻易遂了他的意。
漪乔心里哼了一声,把手往回一抽,撇撇嘴,仍旧不理他,只拿后背对着他,脑袋又往里偏了偏。
如她所想的,他又来拉她。她眼望帐顶,又将手抽了回来。等他锲而不舍地第三次来拉她时,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抽回去。
他握着她手的动作很轻。漪乔觉得他把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托了片刻,随即手背上便传来柔软清凉的触感。
她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是在给她上药。
方才沐浴时她把左手上的纱布拆了,想着反正手上的伤已经好了,过会儿涂一些祛疤的药膏就成,结果回来之后就忘了。
她微抿嘴唇,感受着他温柔小心的动作,心里的气又顺了些。
她开始想,待会儿只要他肯开口哄她几句,她就考虑跟他说话。
她感觉他给她涂了药之后又耐心地缠上了几圈纱布,固定好后,便将她的手又小心地放了回去。
漪乔微扬下巴,抬眼看帐顶,等着他开口。
她看不到背后的情形,只能听到一些细微琐碎的声响,她猜测可能是他在收拾药瓶和纱布。
等到这些声响都止了,她忽然有些紧张,拿不准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她的脑子里一瞬间涌上许多杂七杂八的念头。
比如她想如他卡她那样卡他,但她是能跑掉还是能打得过他?
好像都不能啊!
比如他要是又问她知错否,她要如何回答?说不知他会不会又跑掉?
再比如……
不等她继续想下去,她就感觉他好像站了起来,帮她仔细掖了掖被子,随即便传来反向延伸出去的脚步声。
漪乔怔了一下,几乎是以鲤鱼打挺的姿势噌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气急交加之下就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你敢走!”
他闻言果然乖乖停了步子,却没转身。
漪乔见有效果,心道早知如此,下午他要走那会儿她就也这么喊一嗓子了。
她暂收起心里小小的得意,换上一副凶狠相,一脸硬气地道:“你敢走,敢走我就……”她说到这里便卡住了,略想了想,恶狠狠接道,“我就哭给你看!”
她说得理直气壮,心里却在唾弃自己怂,又懊丧自己居然没忍住,先开口跟他说了话。
她话音方落,就见他回过身来。
漪乔撇撇嘴,冲他抬了抬下巴。
他微垂眸略一思忖,然后转身出去了。
漪乔愣了愣,当下便气得想披衣追上去,但思及自己如今这虚弱的光景,只得悻悻作罢。
她又捞来白日里那个被她蹂-躏过的大迎枕,正打算再出出气,却忽而听到一阵脚步声,再一抬眼,看到他居然折身回返了。
她死死盯着他怀里抱着的那条妆缎纹锦被。
漪乔突然扔掉手里的大迎枕,好整以暇地抱臂看他。等他走到跟前将被子放到床上时,她一把抱起被子,以掷铅球的力道扔到了床里侧。
这张架子床比较大,她将被子扔到最里侧,他只有弯下腰一手撑住床一手探过来才能捞着。可他但凡敢这么干,她就敢把他拽趴在床上——他捞被子时必然很容易失衡。
漪乔等着他来捞被子,却见他站着瞧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她张了张嘴,脸色一沉。
她保持着瞪视的神情目送他出去,忽然觉得或许蹂-躏他抱来的被子也不错。
然而没等她动手,他就又回来了。
他又抱来了一条被子。
漪乔一怔,气呼呼地飞去一记眼刀。
待他又将被子放下后,她便故技重施——抱起被子,抛扔到身后,一套动作做得干脆又流畅。
她扔完被子,扭过头去,一脸挑衅地冲他挑了挑眉。
他没有恼,只是神色如常地回视她,随即又一次回身离去。
漪乔心里直犯嘀咕:他不会又去抱被子了吧?
不消片时,她果然又瞧见他抱了一条被子进来。
漪乔傻眼了,照这样下去,她会被成堆的被子埋住的。
她阴沉着脸盯着他,看着他将被子放在床边。她这回倒是没出手,只在一旁瞧着他将被子展开铺好。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从前好像没干过铺床的事。但目下瞧着,他的动作倒不显拙笨,真是完全瞧不出是初次为之。
漪乔等他收拾妥当,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冲他不坏好意地笑。
铺好床,就该脱衣服了。
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又舒活了一下筋骨,继而慵懒地侧躺下来,屈起手臂,以手支头,大大方方地看他脱衣服。
她螓首半偏,眉目染笑,如瀑青丝曼然垂泻,削葱春纤微挑发丝,一条锦被只盖至腰际,柔软身段玲珑起伏诱人遐想,上半身松散穿着的素缎寝衣质料柔软丝滑,越显美人玉骨冰肌吹弹可破。这般景致,当真写尽娇妩。
她看着他一样样往下脱,唇角逐渐翘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慢慢眯起眼,暗道:即使我打不过你,也要想法子卡你一卡!
但当她发现他似乎一直都没往她这边看时,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旁若无人地兀自宽衣解带,从容镇静,一本正经。
在她这般肆无忌惮的注视下,一本正经又神色自若地脱衣服,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最神奇的是,她这么明显的盯视下,他还能始终目不斜视,连一星半点余光也不往她这边划一下。
见他真的一直不看她,漪乔脸色不大好看,但等他脱得只剩中衣中裤时,她忽然偷偷贼笑了一下。
他径自上床来,掀开自己的被子躺进去,仍旧不看她。
漪乔轻哼一声,恶狠狠瞪他一眼。她缓缓绞了绞手里的那缕发丝,突然扑过去,伸手就去掀他被子。
然而他似是早有防备,她刚摸着被角,他就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同时转眸望向她。漪乔气鼓鼓地挣脱,然后换个地方掀。可他的动作比她的快得多,她第二回下手也是还没扯住被子往上掀就被他的手按住。漪乔不信邪,又接连试了好几次,可结果都是一样。
她气不过,为了方便动作,干脆一把掀开自己的被子,又去掀他的被子。在手再一次被按住时,她没有急着挣脱,而是忽然将双脚伸过去,奋力往他被子里钻。
可他的反应相当快,就在她一只脚即将滑入他的被子里时,他突然拽着被子迅速往外一带一滚,等再次平躺好后,他便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大蚕茧,密不透风,令她无从下手。
漪乔有些抓狂,气得直瞪眼。可他闭着眼睛不看她,她抗议的表情他自然更看不到。
她盯了他半晌,心里哼了一声,决定转变策略。
她酝酿了一下感情,一脸凄楚地看着他,语带委屈道:“既然你这样拒人千里,又何必再回来!来了还对我爱答不理的……那方才直接走了不就干净了,也省得我扰你清静……”
他闻听她这般言辞语气,不由张开眼帘,转眸望向她。看她真的委屈吧嗒地坐在他身旁,他神色微微一滞,一时踟蹰起来。
漪乔一得空便偷瞄他那边的动静,见他的态度开始松动,不禁心中偷笑,也有心情欣赏他此刻的样子了——她还是头回见他被自己裹成蚕茧躺在床上。按说身子全被裹成一团只露个头应该很滑稽,但他这样躺着非但不会引人发笑,反倒因为全身裹着柔滑锦衾仰躺在床上,而透着出引诱的意味。
好像有一种打包好了送上门的感觉。
漪乔想到这里,差点喷笑出声。但她即刻又意识到自己眼下应该是楚楚委屈的——虽然实际上她也是真委屈——怕他看到她憋笑的样子而前功尽弃,她赶忙背转过身去,慢慢低下头,留给他一个蜷缩着的单薄背影。她觉得这个伪装很安全,想起她那个联想,方才憋回去的笑便又溢了出来,但她不敢出声,只能掩口偷笑。
祐樘凝眸看着她的背影。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肩头微微抖动,好像还在以手捂嘴。
看起来有点像是在无声地哭。
虽然以他对她的了解,他觉得她多半是在偷笑,但他想起她委屈的语气,心便软下来,又担心她真的想偏,一时间竟有些无法确定。
他缓缓坐起身,微微叹息,伸手去拉她,轻声道:“我其实原本只是……”
她眼见着他就要拉她转过身,心知要露馅儿,一急之下突然回身扑到他怀里,将脑袋埋在他胸前,强作哭腔,悲切控诉道:“真是郎心似铁啊!夫君好生狠心,不与我亲近,还总不理我……”说着话,就佯作蹭鼻涕,使劲往他身上蹭了几下。
她觉得自己真是演技浮夸,蹭够了之后,索性也不装了,抬头冲他笑嘻嘻地道:“夫君终于肯出来了?”
他在决定坐起查看时便已猜到自己会被骗,因而此刻看着她这嘻嘻哈哈的样子,不觉意外也没恼,倒是因着终于确定了这是她的小把戏,心里松了口气。
“我其实原本只是来给你上药的。”他重述了一遍方才未完的话。
漪乔闻言便笑不出来了,别过头去,赌气道:“那方才又回来做甚,左右我也不能把夫君怎样。”
他望着她的侧脸,略垂了垂眼帘,温声道:“我怕你哭。”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包蕴着言说不尽的缠绵情愫。
漪乔心中一动,沉默少顷,回眸看他一眼,随后以最快的速度跐溜一下钻进了他的被子里,倒头躺下。
祐樘这回无甚反应,倒也由着她。他熄了灯,重新躺回去,却微微侧转了身子,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漪乔不高兴,转身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又使劲往他身上贴了贴,瞧着两人之间全无间隙了,这才满意。
她原本是要和他耗一耗的,但她实际上早就困了,适才沐浴完就想睡的,只是想着要报下午的仇,这才一直撑着。眼下一沾着软枕,眼皮就开始发沉,何况怀里还拥着自家夫君,安心得很,于是没过多久,她就逐渐沉入了梦乡。
听到身后的人呼吸已趋平缓均匀,祐樘小心地拿开她搭在他身上的手臂,慢慢转过身来。藉由窗外漫透而来的月色星辉,他垂眸凝睇着她恬静的睡容,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或许,其实原本便是隔世。
他上回这样看着她安然睡在他身旁,是什么时候呢?
眸中划过一抹迷惘。他真的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久到他只觉那是上辈子的事。
记忆往前回溯,他耳旁便会回响起那梵乐一般的吟唱,似近又远,飘飘渺渺,却莫名明晰。而再往前追想,眼前便浮现出她满面泪痕望着他的样子。
他永世不会忘记那个场景。
她神情木丧,眼中是镌骨铭心的哀哀凄绝。
他平日里都舍不得让她落一滴泪的。
他说不出自己当时内心是怎样的地覆天翻。他下意识伸手为她擦泪,可手指触了个空。他想安慰她,跟她说不要哭,但声音半点发不出。他心中恸切,却流不出眼泪。
那样的梦魇,深埋入心底,盘结出满生锐刺的荆条。每每牵动,便是锥心之痛。
所以他心里有了阴影,他比以前更怕她哭。
祐樘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想起她方才威胁说要哭给他看,他眸光微动。
他心里明白她泰半是说说而已,但就是再也不忍心离去——他原本是想晾她一晚上的,打算上个药就走。可她那般说了之后,他就总担心他若真将她一个人晾在这里,她会不会夜半窝在床上哭。
他正忖着心事,便听她口中模糊喃喃着什么。凑近了听,他听见她呢喃着唤他——似乎是正在做一个关于他的梦。
他的手指在她脸颊流连片刻,旋即温柔地帮她理了理耳边的鬓发,轻轻托住她的下巴,对着她微张的嘴唇低头一吻。
他担心扰醒她,只轻轻厮磨了几下,便放开了她。他的唇瓣刚离开,便见她似是无意识地微微嘟起了嘴。他嘴角漾开一缕笑,心绪安谧平稳了些。但当他一只手揽上她的腰时,面色便沉了沉。
她真是瘦了很多。他方才刚进来时,一眼便瞧见了她那娆娆丽影。的确蛊惑,但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她的消瘦。远看还不太显,等他走至床前时,就瞧得真切了些。
他往她腰里捏也并非是故意挠她痒痒,而是觉着她的腰肢纤瘦异常,他不由伸手探了探,探完便蹙起了眉。只是她当时背对着他,没看到他的神情反应。
她最近都没好好吃过饭,又兼身子虚耗过甚,不消瘦才是怪了。
他又想起她这近一年的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糟蹋自己身体的事,心里那股刚平息下去的气便又窜了上来。
但他已经从今日种种看出他在她面前真是什么脾气也使不出。两相思忖下,他决定明日再观察大半日,若是她再这样只和他装傻,那他便挑明了与她好好谈谈。
他微微嗟叹一声,小心地将她揽到怀里,又仔细帮她掖了掖被角。感觉到她往他怀里钻了钻,还一把抱住他,顺道扯住了他的中衣后襟。他以为她被他扰醒了,低头一看,发现她还香香甜甜睡着。他不由微微一笑,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又思及她的任性不听话,他眸中尽是无奈之色。他兀自思虑了会儿心事,幽幽一叹,拥着她渐渐入眠。
翌日也是难得的好天气,柔风丽日沐浴之下,舒适到骨子里。
祐樘在去往书房的路上,瞧着满目繁盛春景,步子逐渐慢下来。
今早他醒来后稍等了片刻,见她仍在熟睡,便没叫醒她,轻手轻脚地起身了。他没有晚起的习惯,以往鸡鸣时分便起了,拂晓时便已经到了奉天门临朝。如今虽不必赶着上朝,但他已经睡饱了,又在床上赖不住,索性起了。
他穿戴盥洗好之后,又用过了早膳,见她还没醒,不禁笑了笑,吩咐丫鬟仆妇们不要打搅她,想了想,又命厨房备下早膳,还细心地嘱咐要用火煨着不要放凉了。
他交代完后,便独自往书房去——他想去看看书练练字,静下心来理一理诸事头绪。
但路上瞧着沿途景致,他心中便感喟万千,步子慢着慢着,就停了下来。
他在一株披了满树半开蓓蕾的西府海棠前站定,微微抬头,凝眸看去。
娇粉掩映于新绿里,晨曦迷醉在春风中。和风拂煦,花叶婆娑。
他记得当初他写完遗诏,给她留遗书之前,看到窗外阳光正盛,葳蕤的枝叶被镀上一层浅金色,透过枝杈间的漏隙,能看到碧空里的点点云影。几只鸟雀鸣叫婉转,扑棱着翅膀沐浴在日光下,羽毛光润鲜亮。
他目下瞧着枝杈上蹦跳的三两鸟雀,便有一种此刻彼时交叠互错的感觉。这样的景致,似乎与他离去那日差不多。
他浅浅笑了笑。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在宇宙天地的轮转面前,人不过沧海一粟,何况生死呢。
他还记得,他在遗诏开头写下“朕以眇躬,仰承丕绪,嗣登大宝十有八年,敬天勤民,敦孝致理,夙夜兢兢”,他当时其实心里是带着些欣慰的。他觉得在他临死之前,能问心无愧地写下这些字句,他这一生也算是有些意义。
他留下遗诏没多久,就在极端痛苦中离了人寰,去往了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
他静立半晌,扫视了一番周围,又抬起手臂,瞧着自己的双手,瞧着淡金色的晨曦从错开的长指间溢出。置身于漫天春晖里,他觉得浑身都暖融融的。
他鲜见地怔了片刻,一双漂亮眸子里弥漫起一片迷雾一般的惘然。
能重新看到人世常景,重新立于万丈红尘,他觉得恍惚又不可思议。
虽然他隐约知晓个中原因,但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望着眼前满树海棠花苞,他的眼眸幽邃似海。
春阳渐盛,照在身上便令人感到浑身惬意通泰,心情舒畅。
可漪乔却一点也不高兴。
她昨晚睡得非常好,可谓两年以来睡得最安心、最舒服的一觉。等她睡饱了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了。但这并不打紧。
打紧的是,身边没人了。
她急慌慌唤人进来询问,得知他早就起了,如今人在书房,这才确定自己昨晚拥他入睡的事不是做梦。
她直到现在都隐隐担忧自己这是坠入了一个逼真的梦,等梦醒了,一切都是空。
她用完早膳时已近巳时正。她原本觉得起床晚了早饭午饭可以合在一起吃,但得知那早膳是自家夫君特意吩咐备下的,她便高高兴兴地传了膳,还多吃了半碗粥。
她估摸着他大概快从书房回来了,边吃边等。然而她磨磨蹭蹭用完了早膳,也没瞧见他的人。
但她也没去找他,她就想看看她不去找他,他会不会自己过来。
于是就这样一直耗到了午时正。
因为他当初就是午时正走的,所以后来一到这个点儿,她就有些心神不宁。
这会儿她再也坐不住了,干脆亲自去找他。
这时候已经快要过了午间的饭点儿了,但朱厚照还没用膳。
他昨日回去之后,从司礼监最近送来的大堆奏章里挑出了十几本,又仔细想了想,将手头棘手之事列了个单子,今日下了早朝之后就揣着这些东西来找自家爹爹了。
解决完这些,他又与爹爹说了前几日祭祀大社大稷和祭孔的事,以及近来的边关情势,说着说着便觉饿了,询问爹爹要不要就把午膳传到这里。
他自觉他这样投入地与爹爹研讨政务,爹爹一定欣慰,却没想到爹爹脸上也没见多少笑,这会儿他说起用膳之事,爹爹一眼看过来,忽然道:“我要看三位阁老近来递上的奏疏。”
朱厚照一愣。
“你最近没偷懒么?”祐樘补充问道。
朱厚照这下明白了。
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阁老是爹爹留给他的顾命大臣,三位都是才干卓绝又敢于直谏的忠直之臣,若他言行有失,这三位必定会及时指出。
被爹爹问起这一茬儿,他就有些心虚。前阵子因为实在太冷,他上早朝便开始迟到,李东阳因此特地写了一封奏疏,专谏此事。
他当然没敢和爹爹说这个,却没想到爹爹直接问了出来。他不想骗爹爹,也知道瞒不住,就把自己最近没尽到心的地方老实说了一遍。
他看爹爹脸色不好看,挠挠头,陪着小心道:“那三位都是爹爹当年的授业恩师,年高德劭,但大概也是因为年纪大,都好啰嗦……李先生还好些,刘健刘先生真是太能说了。”朱厚照说着便弯起腰,开始学刘健的架势,“陛下,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该开经筵了,先帝临终有言……陛下,听说您最近总练骑射,都没怎么看书,先帝临终曾嘱咐我等请您多多读书……陛下,您初登大宝时每日昧爽临朝,这好习惯应该保持啊,但最近您早朝可是开始晚到了,先帝临终时曾说过……”
朱厚照直起腰,垮着脸道:“爹爹才说一回,可那刘老爷子能一直说啊!劝谏时简直三句话不离爹爹……我觉着他仗着自己是爹爹的恩师又是顾命大臣,就把我当孙子一样指摘……”
“刘先生不是倚老卖老之人,他那也是好意,正说明尽心尽力,只是因为性子直,故而方式有欠妥当,”祐樘看着儿子道,“刘先生都是古稀之年了,你这年纪到他跟前当孙子都嫌小,重孙差不多。他将你当孙儿一样训导,也是正常。你若嫌他啰嗦,便做好该做的,他挑不出错自然不会整日叨叨你。”
朱厚照低头道:“知道了爹爹……”他想起爹爹驾崩之后三位阁老痛哭不能起的场景,叹了口气,“罹难见真情,三位先生当初听闻噩耗后恸哭失声,尤其刘健刘老爷子,那么大年岁了还跪哭不止,几乎昏死过去,劝都劝不下。”
他见爹爹久久不语,又想起他与爹爹说过的事,问道:“爹爹真的不考虑重继大统?”
“我说了,这件事没得商量,”祐樘见儿子闻言面现沮丧之色,忽而笑道,“你那样不想做皇帝?你不想要这个皇位,有人想要。”
朱厚照一怔,又笑道:“爹爹指的是蒙古小王子还是……”
祐樘吐出两个字:“宁王。”
朱厚照很快反应过来,道:“牟斌把那件事告诉爹爹了?”
“嗯,”祐樘略一挑眉,“宁王欲反,这可不是小事,你为何不当回事?别告诉我,你是想等他将来反了,再亲自去擒他。”
朱厚照微讶,继而嘿嘿笑道:“都道知子莫若父,真是半分不差!爹爹英明,儿子就是这么想的。儿子一直都想找机会亲自率兵打一仗呢,可苦无机会,宁王朱宸濠这件事正好可以让儿子练练手,那些逆首叛贼,儿子肯定能手到擒来!”
他看爹爹不说话,赶忙又道:“如今就算是要去抓宁王,单凭锦衣卫和东厂这边的说辞也不够,谋反可是大罪里的大罪。并且,爹爹想啊,朱宸濠既然要反,那肯定会刺探朝廷这边的动静,如此一来必定勾结朝中高官近臣,爹爹不想看看谁会吃里扒外?”
祐樘将手中的奏章一合,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朱厚照问:“什么?”
“弘治十年时,前代宁王朱觐钧薨了,次年年末,我遣使册封朱觐钧庶长子朱宸濠为宁王,结果弘治十二年七月,朱宸濠称因袭封王爵,要来京谢恩,”祐樘轻笑一声,“都过去七个月了,忽然要来京谢恩,我当时诧异了一下。藩王入京早就是禁事了,连崇王都不能来京,他因这点本就是惯例的小事就要进京,真是怪了。但我当时没往深了想,只贻书回绝了。如今看来,他怕是那时候便动起了心思。”
“我看他是想做太宗第二,”朱厚照道,“简直是脑袋被门夹了。”
他所言的太宗,指的便是太宗文皇帝朱棣。
祐樘好笑道:“我听闻这件事时其实有些惊异,我没想到宁王一系里居然还有不安分的。朱宸濠想做太宗第二,也要看看时候,眼下距太宗朝都过去近百年了,藩王早被养废了。”
“就是,他还要再看看他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朱厚照哈哈一笑,“所以儿子就看着他蹦跶。”
祐樘思虑片时,道:“此事你自己把握分寸。如今你坐在这个位子上,这些都是你该处理好的。”
朱厚照点点头,又想起他昨日走前与爹爹说的那一桩事,犹豫了一下,道:“那儿子昨日与爹爹说的那个……尊您做太上皇的事,爹爹想好了没?爹爹还是回宫吧,这样我和荣荣也能时时见着爹爹。并且您回去了,母后才会回去。”他见爹爹垂眸不语,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不由走上前,蹲身在爹爹身边,仰起脸,恳切道,“爹爹,有您在,儿子心里就特别踏实。嗯……其实不止儿子,母后和荣荣也是这样。您跟母后回去了,咱们一家人不是还能像从前一样嘛……”
“我短期内不会回去的,”祐樘转头看向儿子,拍了拍他的背,淡笑道,“我要去做一件事。从前政务缠身,没有机会,如今倒是想去试试。”
朱厚照一愣:“什么?”
正此时,父子俩忽听得外头婢女一叠声地唤“夫人”。
不知怎的,朱厚照顿感不妙,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他小跑着上前打开门,就看到一脸不善的母后被一名婢女虚扶着走到了跟前。
漪乔往书房内瞧了瞧,又扫了儿子一眼,板着脸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爹爹不吃饭闷在这里,你也跟着一起?”
朱厚照一看母后那架势就知道爹爹和母后还在置气。而眼下,他很不凑巧地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朱厚照欲哭无泪。
他苦了一下脸,随即赶忙笑道:“母后一定是来找爹爹的对不对?哎,爹爹就在里头!母后快进来。”说着话,便殷勤地要去扶母后。
漪乔摇了摇头,仍由婢女虚虚搀着走了进去。
朱厚照的目光在母后与爹爹之间打了几个转,最后定在爹爹身上时,忍不住捂嘴笑了笑。
他正想扔下一句话就溜之大吉,却没想到母后又回头问他:“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投入?”这句话实际上纯属明知故问。
朱厚照揉了揉脸,有些不情愿地回过身。他看向母后,干笑一下,随即正色道:“哦,是这样的,爹爹方才在与儿子商量要送母后什么礼物呢。一时拿不定主意,就耽搁了用膳。”
漪乔挑眉道:“礼物?”
“是啊是啊,”朱厚照故作惊讶,“母后忘了?母后的生辰快到了啊!眼瞧着再过大半月就是了,爹爹心里急啊,就与儿子说起了这个,让儿子帮着想想。”
漪乔似乎真的被提醒到了,恍然道:“好像是啊,今儿都初十了,离二十九就剩下不到二十天了……”
朱厚照使劲点头:“嗯嗯嗯!对!”
漪乔一下子来了兴致:“那你们商量好了没?”
“呃,这个……”朱厚照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儿子也没想到合适的……”他瞧见母后脸色拉了下来,话末尾音拖长之后便是迅速一扬,“不过!不过这是因为母后见多识广,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儿子觉着大概已经很少有东西能入得了母后的眼了……”
朱厚照不知道母后还会再抛出什么问题来,说话间便往爹爹那边瞄。
然后他就看到,自家爹爹正靠在椅背上,没事儿人一样喝茶。
这可不行!
朱厚照这样想着,便小跑着上前,拉住自家爹爹,一脸认真道:“爹爹,礼物的事儿,儿子回去之后再继续帮爹爹想。儿子下午还要听先生们日讲,要先回去了。对了,儿子要是想好了,会及时来告诉爹爹的。”
他说着话便慢慢弯腰凑到爹爹耳旁,轻咳一下,小声道:“儿子只能帮爹爹到这儿了。”旋即又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步子,背对着母后,从而遮掩住他接下来的神情。
他一脸沉痛地攥了攥爹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看母后这架势,爹爹怕是要保重了……要是实在不行……爹爹就跑吧!没事,爹爹放心,跑了就安全了,母后绝对追不上爹爹!”
朱厚照面上是正经严肃的神情,但眼里全是揶揄的笑。他说到兴起,正想趁此机会再多谐谑几句,便瞧见自家爹爹转眼看了过来。
“嗯,长哥儿先回吧,记得好好听日讲,”祐樘和颜悦色地看着儿子,微笑道,“还有,别忘记方才说的,回去后写三张廓填,明日交给我。记住,墨迹不能晕到外头,也不能填不满。”
朱厚照正自偷笑,闻言怔了一下,下意识道:“什么三张廓填?”
“就是在商量给你母后送什么礼物之前,咱们说好的,长哥儿忘了么,”祐樘疑惑了一下,“难道我记错了,不是三张,是五张?或者十张?”
朱厚照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听到后来便瞪圆了眼睛,忙道:“没有!爹爹没记错,就是三张!”说着便一拍脑门儿,“儿子光顾着和爹爹商量礼物的事了,都险些把一茬儿忘了。那……儿子就先告退了,明日将廓填交上来。”说到后来,语气便有些蔫儿。
祐樘微微颔首,笑道:“去吧。”
朱厚照又与母后打了招呼,等到转身出去时,面色倒是真真切切地沉痛了起来:他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啊!
漪乔见儿子出去了,便让身边那个扶着她的婢女先下去,又命她出去时关好门。
漪乔盯着自家夫君看了一会儿,撇撇嘴,立在原地理直气壮地道:“你过来扶扶我,我站不稳。”
他让人扶她过来,有一半原因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另一半原因是她眼下确实虚弱,走路还是有点飘。
祐樘打量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搁了茶盏。他知道她身体虚弱是事实,并非完全做样子给他看引他上钩的。略顿了一下,他真的站起身,依言走至她面前,伸手来扶她。
漪乔嘴角一扬,不等他挨着她,就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抱住他,故意将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他身上。
“夫君不必费脑筋想送我什么生辰礼了,”她轻哼一声,“我已经帮夫君想好了。”
祐樘低头瞧她,等着她说下去。
漪乔见他又开始惜字如金,瞪他一眼,道:“泡温泉!我生日那天,陪我一起去京郊的画眉山泡温泉!”她眼眸一转,眯眼笑道,“画眉山景色美不说,山北的温泉更是一绝,我已经亲自去看过了,那泉水温热怡人,正适合泡浴。”
她去年自己补看燕京十景那阵子,又另外去了很多地方,其中就包括画眉山。她当时就想,如果她心愿得遂,那她一定要拉着他来这里泡泡温泉才好。
她看他不回应,撇嘴道:“夫君到底答不答应?”
“若我不答应呢?”他终于开口道。
漪乔鼓了鼓腮帮,忽而抬头笑看着他:“夫君还记得谢迁谢先生被自家夫人赶到床底下的事不?”
“乔儿要效法?”
漪乔顿了一下,忽而扯了扯他的衣袖,望着他道:“再叫我一遍。”她抿了抿唇,眼含幽怨,“从昨日到现在,你还没好好喊过我呢……”
他垂眸觑她片刻,轻叹一息,道:“那我问你……”
她听到他挑起这样的话头,忽然打断他的话:“算了,不愿喊算了。”说着话,从他怀里直起身,又一把拉住他的手,欲往外走,“走,陪我用膳。”
她看拉他不动,回头道:“夫君别担心,饭厅没床,我不会把夫君赶到床底下的。我要效法谢夫人,也会找个有床的地方。”
他见她又跟他打哈哈,便微微沉了脸。
漪乔松开手,气鼓鼓地看着他:“你走不走?”
他没有说话,转身坐回了书案后。
漪乔张了张嘴,赌气之下便扭头径自走了。
祐樘凝着她的背影,眼眸幽微。
或许,他确实该找她好好谈谈。
傍晚日晏时分,漪乔郁闷地独自用了饭。一直到她沐浴盥洗完,也没瞧见他过来。她在床上躺了半晌,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又这么耗了会儿,她实在躺不下去了,重新穿好衣服,亲自去找他。
眼下其实时辰尚早,还没敲天交头鼓。只是因为漪乔心里揣着事情,所以早早吃完洗罢躺到了床上。不过她没想到,他也一样。
只是她看到他时,他正靠坐在床边看书。
屋内光线晻昧,只床头边放着一盏灯,足够他看书,却不够照亮整个房间,于是从漪乔那个角度看过来,他便隐在了半明半暗的光影间。
他听到她进来的动静,回眸望来。
漪乔蓦然一怔,步子顿住。
他浴讫不久,未束发。身上披着一件云龙海水纹大氅,床头灯火映照出袖口精致的刺绣。他的面容隐在柔和暧昧的光里,眼眸中倒映着身周寥落的灯火。手中一卷书翻开了几页,半托在柔软的锦被上,书页上晕了灯火的光。
漪乔一直都知道他骨子里有着浓厚的书卷气,她寒窗苦读十几年也没培养出的那种宁静致远、不言自喻的书卷气。虽然她的书一直念得很好。
她原本是带着闷气来找他的,但眼下忽觉心绪平复了不少,满心宁谧。及至发觉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时,她尴尬了一下,暗暗唾弃自己没出息。
又想起他昨晚自己把自己裹成蚕茧还能令人瞧着赏心悦目,漪乔心中暗道,真是长得好气度好怎样都好看。
她回过神来,上前径直坐到了他床边。两人对视片刻,漪乔开口道:“我是来找夫君的。”
她说完又觉自己没话找话得太明显,于是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是这样的,我孤枕难眠,特地来找夫君。”她说话间一下子抽出他手里的书,“夫君看的什么书?”话音未落却看也不看,随手抛到了小几上,“这书不好看,赶回头我给夫君找些《金-瓶-梅》那样的书来。”她倾身挨到他身前,一把扯住他身上的大氅就往下拽,“长夜漫漫,夫君这样枯坐着多没意思,咱们做点什么吧?”言讫,转身脱了纻丝绣鞋,自顾自上到床上来。
她这一连串言行简直一气呵成,毫无停顿,面上也不曾红一下。
祐樘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挑衅的意味。他没开口,只是伸手欲重新拿回书。
漪乔小脸一绷,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旋即卯足了力气将他往床上推。
她以为会很难推,于是运了大力,却不曾想,她刚碰着他做出推的姿势,他就直接倒在了床褥上。
她这一下就好似重拳打到了棉花堆里。
于是,她因为收势不住而狼狈地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漪乔摸了摸被撞到的鼻子,暗暗磨牙,料想他肯定是故意的。
她心里哼了一声,爬起来泄愤似的开始扒他的衣服。他的衣服其实没什么可扒的,可能是因为准备就寝了,所以穿得很随意,脱了外头披着的那件大氅就是中衣,脱了中衣就是……
漪乔贼笑了一下。
然而他却似乎不想和她照面,将头偏了过去。
漪乔撇嘴道:“你别一副‘你得到我的人却得不到我的心’的样子,好像我要强了你似的……”
眼下他墨发铺散,衣襟半敞,又由着她动作,这在漪乔看来,简直就是引诱——虽然他的衣服是被她扒开的。
有了前次的经验,漪乔觉着他多半还是等着卡她,但她转念又想,这回与上回不同,这回他被她扒成这样,就算要跑也肯定不利索。
这样想着,她渐渐放下心来。
但她见他总不和她说话,心中不满,遂伏低身子,偏头看向他。
她就那么对着他的脸盯了好半天,但他还是不言也不动,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漪乔动了动酸痛的脖子,笑着凑近道:“难道夫君真的改风格了?改走冷傲帝王路线?邪肆狂狷冷面无情的霸道皇帝嘛?”她说着便忍不住喷笑出声,“我跟你说啊,你要是改了,我可就不爱你了!”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转眸瞧了过来。
漪乔撇撇嘴,心道,有反应就行。
她回过头继续扯他衣服的时候,忍不住想,要是她能小手一挥就让他的衣服碎成千万缕就好了,这样她能省不少事。
她彻底将他的中衣前襟扒开,然后一只手就滑到了下面。可她还没够着他盖在锦被下的中裤,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幽幽叹息一声,似乎是在隐忍什么,也似乎是在酝酿什么。
漪乔也不急,反而望着他,笑吟吟调戏他:“你是不是觉得你一直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即将在我面前崩溃?”她动了动手腕,发现他不肯松手,嘴角便微微一勾,“好了好了,我知道我是在玩儿火。但你也不要这个表情啊,别担心嘛,我是个厚道的小妖精,我自己点的火,我一定自己来灭!”
他慢慢沉了脸,突然揽住她的腰,身体一侧一起,将她放到床上,自己则迅速坐了起来。
漪乔不服气,又要来扯他,但她还没摸着他的衣缘,他就翻身下了床。
漪乔使劲瞪他:“你又要跑!”
他拢好了衣襟,忽然严容道:“我们来说说那件事吧。”
漪乔见他说起这个,便收起了玩闹之心,别过头去:“有什么好说的。我没错。”
“乔儿为何认为自己没错?”
“那夫君认为我错哪儿了?”
他眸光微敛,道:“那乔儿听好。”
漪乔不接话,只等他说。
“你不该犯险血祭。原因有二——其一,此法凶险至极,你选择这条路,几乎相当于枉送性命。这一点,青霜道长与我都提醒过你。你不听劝告,自伤身体,实在任性。”
“可我赢了!”漪乔立马转头打断他的话。
他抬了抬手示意她稍安,道:“乔儿莫急着说这个,你能赢,靠的是因缘巧合。按理说,你是必输无疑的。”他凝视着她的侧脸,“乔儿看到我给你留的遗书了吧?我一早就知道双玉感应的事,当初落笔之前,我想告诉你内情的,但又不忍心,因为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奔波求法,骤然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做的都是无用功,你一定受不了,这于你而言是雪上加霜。所以我希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能劝住你。”他沉声一叹,“但我又隐约猜到,我劝不住你。我们夫妻多年,我了解你的脾性。”
漪乔僵着背坐着,一直默不作声。
“其二,你贸然为之,是对照儿和荣荣的不负责。这一点,我也在遗书里说明了。”
“我承认,”漪乔忽然转头看向他,“在这一点上我是理亏。可我无法打消心中执念,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愿意全力以赴。”她深深吸了口气,定定望着他,“还有,如果我错了,那么夫君当初也错了,因为夫君当初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祐樘沉默少顷,敛容道:“或许吧。但你面对的情况不一样,你还有照儿和荣荣。并且,我有我的命数,这一点,你应当最是清楚。”
漪乔忽而认真道:“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命数,我只知道,我不想与你分开。”她深深凝着他的眼眸,“天上地下,碧落黄泉,你去哪里,我都愿随。用我的命来赌重逢,又算得了什么。”
她的话掷地有声,字字千钧。
祐樘闻言动容。但思及她这近一年来受的苦,他又长叹一声,道:“可我不希望你这样。你知道当我看到你病恹恹躺在床上、当我亲眼看到你身上的伤时,是怎样的心境么?”
“那你又可知当我知道你因我而死时,是怎样的心情么?”漪乔想起此事,情绪便有些激动。
“乔儿不要这样想,我说了,我有我的命数。或者,以乔儿的角度来看,这都是既定的历史。”
漪乔攥紧拳头,决绝道:“但我不愿顺应历史!我不甘心,我不认命!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改变历史!”她想起往事,眼圈渐渐泛红,“我当初只看到了你大限的年月,因为实在坚持不了,便没看到具体日期。所以临近弘治十八年五月的时候,我就变得一日比一日焦躁。但我万没料到,一场风寒居然能……”
他眼眸渊深,默然不语。
她紧抿嘴唇,眼泪簌簌而下,哑声道:“那时候我一直紧紧抱着你,可你的身体还是很快冷了下来。我当时忽然就很迷茫,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留住你。我听到外头有动静,背着你跑出去。他们都说方才看到有黄袍御龙者飞升九霄,可我竭力往天上张望,却一无所获。”
她当时望着浩渺苍穹发了好久的呆,后来瘫倒在地上,抱着他呜咽饮泣。
她的眼泪如滂沱大雨,怎么也收不住,嗓音哑得不成样子:“你以前说过不会抛下我和孩子们的,可你还是走了……”她想起当时场景,渐渐泣不成声。
她低头擦泪间,忽觉他伸臂拥住了她。她趴在他怀里,心中的伤痛成倍涌上,哭得反而更凶。
她紧紧回抱他,伏在他胸前放声大哭,哭出这两年来所有的苦楚和委屈。
祐樘一面柔声哄着,一面在她背后轻轻拍抚。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哭声才渐渐消止,只剩断续的抽噎。
他拿来一条帕子,仔细帮她擦了擦脸。见她眼睛都哭得微微红肿,他眸中盛满疼惜。
他能大致体会到她所经受的伤痛,因为他也同样经历过。但她的状况又比他当年还要糟,想来她内心的煎熬比他当初更甚。他心疼她,但也气她任性不听人劝自伤身体。可真的论起理来,他又发现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因为他说的是理,她讲的是情。
而他自打听到她那番令他动容的话后,就开始心软,及至瞧见她红了眼圈,他心头就冒上一股上来哄她的冲动,再后来看到她呜咽陨泣,他便彻底把与她算账的打算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如今真真切切觉得自己实在拿她没辙。一物降一物,他在很早以前就发现,任凭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只要对上她,他便没了奈何。
但那又如何呢,她是他深爱的结发妻子。
他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垂眸望她俄顷,心中积蓄已久的思念逐渐溃堤倾泻。他不想再理会旁的,只想由着心意来。
他忽然揽过她的腰,低头吻上她的唇。
身体猛地前倾,他将她压倒在柔软的锦被上。炽烈的吻伴随着灼热的气息自嘴唇蔓延到脸颊,一点点吻去了她脸上残存的泪痕。然后又顺着柔嫩的脖颈,一路往下。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遇着衣带和纽扣,手指便灵巧地抽拉勾挑几下。
她被他吻得燥热不已,情不自禁地攀着他的身体,动情回应他。又趁着间隙,抽空配合着他的动作退去自己的衣裙。如此不消片时,她身上便只剩了一件寝衣,连里头贴身的小衣都被他抽去了。
担心她着凉,他捞来被子将她裹住,又看着她身上仅剩的寝衣,低头笑道:“你居然把寝衣穿在里头,看来的确是孤枕难眠,有备而来的。”
漪乔勾住他的脖子,低喘着道:“我都说了……都说了是特地来找你共度漫漫长夜的,当然要……要准备好。”
她这话其实带着些自黑的意味,她将寝衣套在里头实际上主要是因为她想着反正都要就寝的,懒得换来换去的。
他身上带着沐浴后特有的清冽气息,又透着沉香和佩兰的香气。她伏在他的颈窝处,缓息间,嗅着嗅着,忽然偏头,对着他的脖子咬了一口。力道很轻,更像一个吻。
他微微抽气,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道:“乔儿现在不仅脸皮厚了,连属相都变了。”
漪乔知道他这是暗指她变成了属小狗的。她搂着他的脖颈,道:“我不管,反正我始终和你一个属相。”话音未落,又狡黠一笑,对准他喉结轻咬一口。
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埋首低低喘息一声。他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道:“乔儿哪来这么大怨气?”
漪乔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偷笑。又撇撇嘴,看着他身上的中衣,道:“你说,我要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今晚就把我一个人扔着?”
他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我原本就打算今晚去找你的,只是还没去,你就来了。”
他方才趁着晾干头发的工夫,思量着过会儿要怎么和她说。手里虽然拿着书,但其实没看进去多少。
漪乔想到自己今日的确是早早上床了,其实她来找他时,时辰尚早。
“好吧,原谅你了。不过,”她斜他一眼,“你是打算来找我算账的对不?”
“还真是。不过,我已经隐约预见了我会败下阵来,”他望着她笑道,“我的衣服前面全被乔儿哭湿了,说不定上头还有鼻涕。”他看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继续道,“不过这也不打紧,反正我后来又蹭回去了。”
漪乔正暗自得意,闻言便是一惊。
她想起来,方才他将她压在床上后,两人热烈拥吻了好一会儿,身体紧贴亲密无间,他确实是蹭回去了。
不过还好,她回想了一下,她没有真把鼻涕蹭他身上。
她心里正一起一伏的,就被他连人带被子抱到了怀里。她身上仅剩的那件寝衣是敞着的,整个人卷在被子里被他拥着,有一种隔靴搔痒一样的微妙触感,让她直想扯掉被子或者把他拽进被窝里来。但她想起这两日的事,当下抽出手臂按住他正欲压下来的下巴,绷着脸道:“这两天你都对我爱答不理的,不行,我不高兴。”
他伏在她身侧咬耳朵道:“那怎么办?”
“陪我游春去!”漪乔忽然兴奋起来,“我都把北京城内外的景探遍了,有很多好地方呢。不过,当然要先去泡温泉才行!”
他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道:“等你身体养好一些再去。”
她撒娇道:“那你起码在我生日时和我一起去泡温泉,好不好嘛……”
“那就要看到时候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他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这几日好好吃饭,再让太医好好给你调调。”
“好!”漪乔高高兴兴应完,又干咳一声,搂着他,软声道:“我可想你了……你想我不想?”
他不说话,只低头来吻她。漪乔不依,又按住他的下巴,嗔道:“不说不给亲!”想了想,又眼含威胁地盯着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说不想也不给亲!
她以为他多半不会乖乖顺着她的意思,没想到须臾之后,她听到他认认真真吐出一个字:“想。”
她心里一乐,正预备搂住他好好温存一番,却见他忽而松开她,从她身上起来。漪乔当即裹着被子坐起来,有些急道:“你又要走?”
“想什么呢,我去找药,你晚上还没上药。”
漪乔抿唇一笑。等他折回身时,她又笑嘻嘻问道:“那你有多想我?是不是想得茶饭不思?”
“嗯,我是没怎么用茶饭,”他低头裁纱布,“你都不给我烧钱,连牌位也不给我立,我在那边都穷得叮当响。”
漪乔脸色一黑,这话怎么莫名瘆的慌……
她皮笑肉不笑道:“其实我是故意的。夫君当初可是说过,打算去找个标致的女鬼的。夫君手里没钱,就勾搭不到女鬼了。”
“勾搭什么女鬼,到了那里我就瞧不上女鬼了。”
漪乔一惊:“难道夫君看上男鬼了?!”
他抬头冲她一挑眉,道:“什么女鬼男鬼的,我身边的可都是仙女。”
漪乔张了张嘴,忽然哭丧着脸道:“我说你为什么晚了三天回来,原来是因为这个。仙女肯定比我好看……”
他瞧着她捂着脸兀自沮丧的样子,忍不住低笑出声。
漪乔把手拿下,嗔瞪他道:“笑什么!仙女的女红是不是也比我做得好?”
他忍住笑,临时换了理由:“仙女的女红好不好我不知道,我是想起来,乔儿曾说过,等我不在了就改嫁,可如今为何又没改嫁?”
漪乔仿佛被他提醒了一件天大的要事,惊呼道:“哎呀!我把这一茬儿忘了怎么办?”她见他浅笑吟吟看着她,噘嘴道,“你可别以为我没改嫁是因为没人要……我跟你说啊,等着娶我的人站到一起能绕……绕……”她略想了想,决定说个稍微小点的地方,“能绕北京城三圈呢!”
他正准备打开药瓶给她上药,闻言抬头看她一眼,目光里全是狐疑:“现在的人都这么……”
漪乔凶巴巴看着他:“你敢说没眼光!哼,当初我在学校的时候,追我的学长学弟可多了,我天天都被塞情书。”这是实话,她因为容貌和成绩都拔尖,被很多男生追求。
虽然她的某些遣词比较陌生,但祐樘仍旧能听明白她的意思。他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拉过她的手开始给她上药。
她笑盈盈地凑到他跟前,眨眨眼道:“你吃醋不吃醋呀?不过你放心,那些人我一个都没瞧上,情书都被我丢到垃圾桶里去了。”她“嘿嘿”笑笑,“不过有时候也会心血来潮拆开看看,因为有些句子看得我难受了好几天,所以现在还记得一些。我跟你说,里面都什么‘大海的呼唤在我心灵激起思念的波澜’,‘亲爱的,我已爱你爱得病入膏肓’,最肉麻是有个人写的什么‘想拥着你,可是……’”
她正笑嘻嘻跟他细数当年那些被她扔掉的情书,忽见他将药瓶往小几上一按,转头面色阴沉地看着她。
漪乔一愣又一喜,扑上去勾住他的脖子,使劲亲他一口,笑眯眯道:“夫君吃醋了?”
他不答她,倒是垂眸往她胸前扫了几眼。
漪乔低头一看,这才想起她寝衣里面没穿东西,外面披着的被子又因着她的动作滑了下来,眼下她胸前风光几乎展露无遗。她原本想厚着脸皮调侃他几句,但忽然想起自己的胸缩水了,一下子又坐了回去,将衣襟拢好。
他觉得她的神情略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只重新拉过她的手,慢慢帮她涂药。他还想着方才的事,面色一直阴着,涂着涂着,忽然道:“什么学校,一群刁民。”此时已经有了学校这个词。
漪乔正有些郁闷,听见他这样的话,不由喷笑道:“夫君太可爱了!夫君是不是心里想着,哼!一群刁民连朕的媳妇都敢肖想,简直不想活!”她说话间哈哈大笑,“不要紧,夫君也可以给我写情书,夫君的情书我肯定珍藏起来,绝对不扔!”
他的动作顿了顿,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我不会写那种。”
“诶,夫君要写肯定写情诗嘛,我知道夫君会写情诗,”漪乔眯眼笑道,“我犹记得当年玩诚实勇敢的时候,夫君输了,然后我就让夫君写了一首情诗给……”
他忽而抬头,幽幽看她:“当年乔儿作了弊才会赢。”
漪乔“哼”了一声,道:“那既然夫君不服气,当年为什么答应我那么无理的要求?”
他拿过纱布,小心帮她缠上:“我怕扫你的兴。”
漪乔愣了一下,抿唇微笑:“夫君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纵容我了?”她又凑到他跟前,“那我后来问夫君爱不爱我,夫君为什么不说话?快跟我说说嘛。”
他眸光躲闪了一下,继而笑道:“乔儿别与我嬉皮笑脸的,我还没问乔儿对我都做了些什么呢。”
“又岔题,”漪乔朝他吐了吐舌头,“我敢打赌,肯定是个很囧的理由,所以你才一直不愿说——什么对你做了什么?”
“我醒来后看到床边有一条帕子,拿起来一看,上面有一抹红。”
漪乔想了想,记起来她昨日出门前亲了他一口,结果将唇上胭脂沾到了他嘴角上,她拿帕子擦掉了。
“还有,你一直把我安置在你床上?”他继续道。
她见他直直看着她,有些不自在:“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又没把你怎样……你里外的衣服都是我给你穿的,就连澡也是我给你洗的……再说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小,“就算我想对你怎样,你也得能硬得起来啊……”
他耳力极佳,她后面的话他听了个一清二楚。恰好这个时候他手头的事也做好了,于是他一把揽过她,似笑不笑道:“乔儿想不想尝尝三日下不了床的滋味?”
漪乔眼睛瞪得溜圆,分辩道:“我说的是那时候啊……”
他凝眸看她片刻,忽道:“乔儿将我安置在自己房中,不害怕么?”
漪乔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是你变成了鬼,难道还会害我不成。”
他闻言沉默下来。少焉,遽然淡笑道:“乔儿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明显是因为我的诚心和执着感动了上苍啊!”
“你想得美,你只有一半功劳。”
漪乔一脸不信:“不可能!那你说,剩下的一半是谁的?”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