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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乔顿觉一阵尴尬,按了按眉心,转身朝着来人福身行礼。
地上坐着的金氏登时吓得脸色一变,也顾不得抹眼泪了,忙不迭地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对着来人见礼。
金氏此刻才晓得丢人,低着头缩着脖子一副不敢见人的样子。随即又想到自己好歹也是丈母娘,这才胆气稍壮,微微抬起头,讪讪地笑了一下。
漪乔瞧着这诡异的气氛,硬着头皮笑道:“那个……母亲和臣妾方才说到了父亲,母亲悲恸不已,一时没站稳,就跌坐到了地上……”
她这样说,一来是为了打圆场,二来自然也是要堵上金氏的嘴。
祐樘扶起漪乔,又示意金氏平身,笑道:“原来如此,朕方才隐隐听到哭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请。”
金氏一脸憋闷之色,却又不好反驳漪乔的话,只得尴尬地笑笑。
“陛下刚下午朝,要不先去歇息片刻,过会儿就该传膳了。”漪乔一边暗暗冲祐樘使眼色,一边笑道、
“嗯,也好,”祐樘看她一眼,淡淡一笑,“想来乔儿和岳母也有些体己话要说,那朕便不打扰了。”
漪乔连连点头,正要送他出去,忽听金氏有些焦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陛下且留步!”
祐樘的脚步顿住,转首看向金氏:“岳母有何事?”
金氏似乎一下子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嗫嚅半晌,赔笑道:“呃……就是想问问,妾可否留下来一起用膳?”
漪乔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祐樘却是笑着颔首道:“这个自然可以。”
金氏连忙笑道:“多谢陛下。”
漪乔微微蹙眉,不解地看向祐樘,却只见他朝她微微一笑,随即转向金氏道:“稍待片刻便要传膳了,岳母请随朕和乔儿来。”
漪乔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只能被他拉着出了东暖阁。
这也并非年节里的家宴,原本金氏是要和帝后分殿用膳的,但她一路上都殷勤地贴着漪乔,做母女情深状,到了正殿还挽着她的手不放,漪乔也不好强行把她赶到偏殿去。祐樘看到她暗中投来一个惨兮兮的眼神,不禁哑然而笑,发话留金氏在正殿用膳,算是解了她的围。
少顷,尚食女官躬身入殿后,御膳便一道道地呈了进来。
每一味都用精致的红木浮雕食盒盖仔细掩着,并以黄绢覆其上,插小曲柄黄伞一把。为防鸟雀污食,还在旁坠小金铃数十。于是内侍们恭敬顶之,依次鱼贯而入,金铃便轻轻摇曳相击,发出阵阵叮当脆响。
内侍们一一趋步上前,在帝后面前跪下,将菜肴置于桌上后,先用领巾掩住口鼻,这才把金铃黄绢等物撤掉,小心地将御膳摆好。接着,尚食女官一一试食确认御膳无虞之后,才指令尚食局的司膳和女史们着手布菜。
金氏虽说进宫次数也不少了,但是真正和帝后一同用膳的次数却是寥寥无几,眼前这样讲究的奢侈场面着实把她看呆了。
漪乔注意到金氏的目光总在内侍手里那一串串金铃和桌上的金器上打转,嘴角不由抽了抽。
她贪财贪成这样,也当真不负她这姓氏了。
用膳期间,殿内只闻极细微的碗筷轻击声,漪乔和祐樘始终动作文雅的用膳,只偶尔交换几个眼神,并不出声。
这样的境况让金氏暗暗发急,她可没忘记她这次进宫的目的。
她心里忖着,用完膳后她这皇帝女婿就该忙政事去了,自家闺女又不答应向陛下要官,方才还为此和她翻了脸,若是眼下不说,她这回可就要白跑一趟了……
金氏心里揣着事,倒有些食不知味。憋了半晌,她终是把心一横,挤出一脸笑对着祐樘道:“陛下,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漪乔原本想出声打断她的,但转念一想,她那样狮子大开口的无理要求,想来祐樘断然不会应允,于是也便没有阻拦,只作壁上观,看她怎么开这个口。
祐樘倒是面色如常,笑道:“岳母请讲。”
“呃……漪乔她父亲也走了有三四个月了,这张府里也没个名正言顺的当家主事的……”
“岳母说的可是鹤龄承袭爵位之事?”
金氏连连点头:“陛下英明。”
漪乔在一旁看着,心道原来她还惦记着这档子事。父死子继,张峦这爵位原本就是可以世袭的,承袭爵位是迟早的事,金氏该是想用这种正当事打开话匣子,如此一来便可一举双得了。这金氏这个时候倒是精明。
“朕这些日子忙得紧,倒是疏忽了鹤龄这事,”祐樘轻轻一笑,“明日朕便下旨,命鹤龄袭封寿宁侯。”
“只承袭个爵位?”金氏说完才发觉自己一时嘴快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由赶忙捂嘴。
漪乔脸色一沉。
祐樘侧目瞧了金氏一眼,稍稍一顿,笑道:“再升他做通政使司经历如何?”
金氏面上一喜,连连点头称谢,随即又陪着笑脸道:“那……延龄……”
“娘你……”漪乔正要说话,却被祐樘拉了拉。她转头见他朝她笑着使眼色,这才憋着气止住了话头。
金氏对着漪乔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鹤龄和延龄都是你嫡亲的胞弟,延龄只因比鹤龄小一些便什么都不是,他心里岂会甘愿?这要是因这承袭爵位之事,兄弟俩起了争执,可如何是好?”
“岳母所言在理。只是,”祐樘眸光一转,“一时之间实在不好再给延龄爵位。这样吧,泰山大人之前做过都督同知,不如也升延龄做都督同知,再加中军都督府带俸,如何?”
因着张峦的缘故,金氏知道这都督同知可是从一品的官位,闻言顿时喜上眉梢,连忙眉开眼笑地应下。
漪乔无语地按了按额角,随即却是忍不住一笑。
她历史原本便学得不错,又整日呆在祐樘身边耳濡目染,倒是从中看出了点弯弯绕。
都督同知隶属于五军都督府,而到了如今的弘治朝,明代的五军都督府已经几乎形同虚设。都督同知虽然官位高,但却没什么实权,只是个挂职而已,跟荣誉称号差不多。那中军都督府带俸,说白了也只是额外赏了他一份俸禄。前面给鹤龄的通政使司经历也只是个正七品的文官,掌管的是通政司出纳、文移之类的琐事。
祐樘的用意,由此可见一斑。
金氏见女婿又要低头用膳,慌忙开口道:“陛下,还有一事……”她见陛下抬头看向她,正要说话,然而迎着他的目光,不知怎的,居然觉得心头一凛,浑身生出些寒意来,当下就有些退缩。但不说又尴尬,慌乱之下只得看向漪乔道:“闺女,要不你跟陛下说?反正咱们方才也说好了不是……”
方才若是说好了你就不会坐在地上撒泼了,还能再无耻一点么?漪乔在心里冷笑道。
她斜睨金氏一眼,嗤笑道:“娘说什么呢,方才咱们不是在说父亲么?娘是不是记岔了?”
金氏急道:“闺女你……你这样让娘以后如何做人啊!娘以后可就抬不起头来了……”
漪乔挑了挑眉,不再理会她,继续低头用膳。
“闺女这……”
漪乔极快地接话道:“这御膳味道甚好是吧?娘觉得味道好便多吃一些。”
金氏憋得老脸通红,但词穷之下也只能干瞪眼。
祐樘看了看漪乔,又转眸看了看金氏那猴急的样子,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岳母有话不防直言。”
金氏见女婿终于发话了,这才壮了壮胆。讨好地笑了笑之后,陪着小心将方才和漪乔报上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亲戚又说了一通。末了,含蓄地表达了一下为这一堆姓张的要官的意思。
漪乔暗叹别看这金氏年纪大了,在讨要好处这方面,记性真是好得紧。她可是至今都没记住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名字和对应关系,金氏倒是说得挺顺溜。
祐樘听完金氏的话后便是一笑,直笑得金氏脖子一缩,心里一阵发毛。她心中暗道,果然伴君如伴虎,虽说她这女婿看起来甚好相与,但骨子里自有一股威严的天家气派,想来若是哪天真的发起脾气来便要吓破人胆了。
“原来张家还有这许多亲故,连岳母妹夫都姓张,六人还全是单字名,倒是既巧又好记啊,”祐樘面上笑意不减,“只是,鹤龄和延龄都好说,好歹是乔儿的胞弟,都是自家人。但这帮人……是不是离得远了点?”
金氏尴尬地笑道:“陛下说的是……只是,这不是被他们缠得没法子了么……何况他们也确实和咱们家沾亲带故的,也不好回绝掉……”
祐樘叹道:“原来如此,岳母果然顾着张家的体面,心肠又软得很。只是……若是如此下去,万一外头那些人都跑来张家争做什么养子义兄的,日后可如何是好?岳母到时再心肠一软……朕和乔儿这些做小辈的,是依呢还是不依呢?”
金氏纵然再是愚笨,此刻也听出了陛下这是在责备她虚荣又耳根子软,没事找事。虽说她是丈母娘,但她这女婿却是九五之尊,她骨子里一直都甚是忌惮他。如今被他这样暗责,她根本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像在女儿面前一样撒泼了。
漪乔在一旁暗笑,心道她就不该想着支走他,下次金氏再来胡闹,她就直接交给他好了。
金氏低着头不说话,直觉芒刺在背,如坐针毡。她无奈之下又看向漪乔,不断给她打眼色。
漪乔实在不想搭理她,但也不好做得太过了。她和祐樘交换了个眼神,才转向金氏:“陛下每天日理万机、宵衣旰食,于公于私,咱们都应当多多为陛下着想分忧才是。可娘亲此举却是在给陛下招事,还是为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娘性子若一直如此,难道日后还要继续揽事?”
“不会了不会了,”金氏讪讪地笑笑,“为娘这次是一时糊涂了,女儿说的是……可,可这次……话都说出去了……”
“好了,”祐樘叹息一声,“下不为例。朕到时一同下旨,升张嶙为正千户,张岳、张麒俱为副千户,张伦、张纯和张恪为百户,锦衣卫带俸。都是依着亲疏长幼给的,岳母满意否?”
金氏正发愁这咒怎么念下去,突然见女婿竟真的给了官,一时间感激涕零:“满意满意,多谢陛下……”
“要紧的是朕前面说的那四个字,下不为例。”
金氏点头如捣蒜:“一定谨记,谨记……”
漪乔眸光在祐樘身上一番流转,不由莞尔。
她方才看到他递过来的眼神便知道他已经想好了安排,只是让她再补一刀给金氏长长记性而已。不过,她未曾想他给出的是这样的安排。
锦衣卫本身就是皇帝手里握着的一把剑,在人事任免上比其他官职随意得多,而且方才给的最高的正千户也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品阶。
当然,这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另一点——她听闻如今坐着锦衣卫头把交椅的牟斌,是个颇有手腕的正直清流,因为武艺和能力都极为出众,从千户一路被拔擢为指挥使,是祐樘的左膀右臂。而祐樘把这一堆姓张的都塞给了牟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牟斌就是她之前见过的、他那个叫幻夜的手下。不晓得牟斌知道自家主上塞给他一堆丈母娘家的杂牌兵,是什么反应?
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亲戚若真的有本事还好,若是没本事,在牟斌手下混……定然讨不了好。
漪乔越想越觉得这安排有趣得紧,不由转首打量起祐樘,止不住地掩嘴笑。
祐樘凑过来,附耳笑语:“乔儿盯着我偷乐什么呢?”
漪乔笑得眉眼弯弯,也在他耳旁低声道:“我只是突然发现,陛下长得越发好看了。”
祐樘嘴角轻勾,眨眨眼:“乔儿也越发会说话了。”
金氏见面前这两人含笑喁喁私语,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好奇看了几眼,自觉没趣,便继续低头用膳。
午膳后,心事全了的金氏乐颠颠地去看自家外孙。漪乔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对祐樘道:“其实那帮养子义兄之流的破事,大可不理会的。今日之后,谅你那便宜丈母娘也不敢再无事生非。”
“但她不会来找我开口,却定会再去和乔儿闹,”祐樘从背后拥住她,下巴轻抵在她肩头,“倒不如遂了她的意,横竖今日也敲打了她,想来该是不会有下回了。我自然懒得理会那些破事,但为了我的乔儿,我也不能不管不是?况且,她还是乔儿名义上的母亲,我也不好太过拂她的面子。”
漪乔沉默片刻,偏头望向他:“陛下就不怕落个纵容外戚的恶名?”
“我心中自有分寸,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想来乔儿也看出了我今日封赏的用意,”祐樘唇畔噙着一丝笑意,“我就是要既堵上张家人的嘴,又致不误事,同时也让天下人都看到……”
“看到什么?”
“看到我对乔儿的心意。”
漪乔故意问道:“什么心意?”
“乔儿晓得的。”
漪乔扯住他的衣袖,有些着急:“你……又说话说一半!我不知道,你快说嘛,快点……”
“哎……今日竟有些食困,”祐樘说着便微微打了个哈欠,含笑望向她,“我先去小憩一会儿。乔儿送走我那便宜丈母娘之后,最好也午休一下。”
漪乔小脸一黑,见他真的松开她要走,情急之下一伸手就将他拉了回来。但也不知是他没有防备还是她确实用力过大,她这一拽之下竟让他直接朝她撞了过来。漪乔一惊,第一反应便是怕他跌倒,下意识地就上前一步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漪乔刚舒了口气,便听他在她耳旁叹道:“纵然乔儿投怀送抱,我也是要去小憩的。”
漪乔嘴角抽搐:“明明是陛下扑过来的……”
祐樘伏在她颈窝处道:“我方才走得好好的,若非乔儿拽我,我又岂会站立不稳?乔儿这分明就是在制造投怀送抱的契机,既然被我看出来了就不用否认了。”
“你……”
“乔儿若是实在舍不得我,咱们可以一起去午休。”他一脸善解人意的样子,说话间便半拖半抱着她向东暖阁走。
他看似松散的钳制,实际上根本让她挣脱不得。漪乔心知他是故意的,也不费劲挣扎了,随着他一起回了东暖阁。
“你不觉得这样拉拉扯扯的不太好嘛?”漪乔站在床前一丈处,望着倚在床柱上的人挑了挑眉。
祐樘垂眸笑道:“我们是夫妻,况且没人敢说什么。”
漪乔目光往别处瞟了瞟,轻咳一声:“你不是让我送走你那便宜丈母娘再来午休的嘛?怎么又把我一起拉来了?”
“乔儿过来。”
漪乔一愣:“干什么?”
他朝她笑着招了招手:“过来便是。”
“狼外婆……”漪乔瞧着他那样的神情,低声嘀咕了一句,目光游移着慢慢挪到了足踏前。
“把鞋子脱了,坐到我身边来。”
漪乔张了张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他挑眉道:“怎么?乔儿想抗旨不成?”
漪乔抿抿唇,犹豫了一下,倒是乖乖依言照做。
她还没坐稳,便被他一下子拉入怀中,紧接着便听到他含笑道:“乔儿怎么扭扭捏捏的。”
漪乔窝在他怀里,小声道:“没你脸皮厚……”
“乔儿说什么?”
“明知故问,”漪乔撇撇嘴,然后又把声音拔高了不少,“我是说啊,我能嫁给陛下真是三生有幸!”
“嗯,乔儿知道便好,”他又将她抱紧一分,“那乔儿下一世一定记得也要嫁给我。”
“这一世都没过完呢,怎么就说起下一世了……”她说着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敛起了笑意,收了声。
“总是要提早订好的,”他见她不说话,垂眸看向她,才发觉她眼圈泛红。他动作滞了滞,随即又是一笑,“乔儿这是想到下一世还能和我在一起,高兴坏了?”
漪乔强压下心事,逼回泪意,用犹带哽咽的声音笑道:“才没有,我只是突然发现我似乎永远也逃不出陛下的魔爪了。”
他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嘴角蕴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柔和地凝望她半晌,幽幽一叹:“乔儿半个时辰后叫醒我吧,我先歇息一下。”
漪乔点头应了一声。待到见他安稳躺下,她又仔仔细细地为他盖好锦被,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我可没让你走,躺下。”
漪乔怔怔地看着他,见他拍了拍外侧的空位,示意她躺在他身边。
她撞上他的目光,无奈地笑笑,取掉了一些碍事的发钗和步摇,和衣躺了下来。
祐樘一个侧身就将她抱了个满怀,揶揄地笑道:“我以为乔儿要把衣衫也都解了呢。”
“太主动不太好,陛下不是总教导我要矜持些嘛,”她的目光在他面上一番流转,“况且,陛下眼下一脸倦色,急需补眠,想来是没有心思去做旁的事情的。”
他低低一笑,又将她往怀里圈了圈,这才阖上眼睑。
漪乔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陛下小憩便小憩,为何还非要拉上我?”
“不要乱动,”他手上力道一紧阻住她的动作,却是依旧闭着眼睛,“就是突然想抱抱乔儿,抱着乔儿安心。”
漪乔敛容,手臂慢慢滑到他背后回抱住他,轻声道:“最近是不是政务特别繁忙?”
“嗯,近来事情比较多。大明元气未复,我半分松懈不得,”他轻叹一声,“好倦……乔儿记得按时叫醒我。”
漪乔放在他背后的手指微微蜷起,窝在他胸口轻应了一声。
约摸半盏茶的工夫后,他的呼吸便变得均匀绵长。漪乔试着动了一下,发现他没有反应,确定了他已经沉沉睡去后,她才轻手轻脚地移开他的手臂,慢慢坐了起来。
小心地帮他掖好被子,她凝视着他的睡容,面上的神色变得复杂难言。
他身体底子原本便不好,还总是这样日夜操劳政事,那么他最后会不会是……累死的?
漪乔的手猛地攥紧。
她一直在思索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历史上明孝宗的驾崩,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身体原因这一条比较靠谱。毕竟,刺杀之类的不太可能——他自己便本事了得,身边又保护重重,谁能刺杀得了他?何况,想让他死的人,比如巴图蒙克,根本连近他身都不能。
所以,好好调理身体才是正理。
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掉突发状况的可能,毕竟那是未知的未来。
漪乔在心里重重叹息,苦笑连连。
她又垂眸看向眼前安然熟睡的人,忽然想起他那句“抱着乔儿安心”。
生在险象迭生的宫廷里,他当初又身处那样处处不利的险恶境地,导致他戒心一直很重,面上一派和气好脾气,心底里却是不肯相信任何人,她也算是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可眼下的他,卸掉了所有的防备和伪饰,交予她的,是全然的信任。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漪乔唇边绽开一抹轻浅的笑,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
下一世太远,我们这一世还有好长呢。
她在心里默语,望着他的目光由缱绻缠-绵,逐渐转为坚定决绝。
纵然是违逆天意,她也定要竭尽所能去改写他的既定结局。
弘治五年十二月二十,圣旨下来,命已故寿宁侯张峦之子张鹤龄袭封寿宁侯,并升通政使司经历。
次日,复升张峦次子张延龄为都督同知,并中军都督府带俸。又升张嶙正千户,张岳、张麒副千户,张伦、张纯、张恪百户,锦衣卫带俸。
张氏后族再次向众人昭示了天家垂青之甚。当然,这全都得益于张家出了个独得帝宠的皇后。
宫中众人私底下是唏嘘不已,感慨皇后得宠至此,这是要一支独大到底的势头。
沈琼莲得知后倒是没有多加品评,只苦涩地笑笑。
她自然看出了陛下这旨意里的玄机,但这只会让她心中愈加黯然。
陛下早知张家的那两位国舅爷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给了大权必定误事,故而一个承袭了爵位之外只给了个七品文官,另一个官位倒是高但却是虚职,剩下的一帮不知资质的远亲则是干脆全部安排进了锦衣卫。
用心良苦是自然的,但陛下原本可以省了这些麻烦,却还是冒着担上纵容外戚污名的风险揽了下来,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皇后。
弘治六年的除夕夜,她一整夜都没有合眼,一直守岁到天亮。
这或许是她在宫里度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离家这么久,眼看着就可以回去了,原本应当高兴的,但她如今一颗心却重比千斤。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看向笼子里那只葵花凤头鹦鹉,嘴角浮起一丝浅淡的笑。
她一直甚为上心地照管这只鹦鹉,因为这是他赐的。
也不知是否由于她闲暇时总对着这只鹦鹉叨念他每日的琐事,这鹦鹉如今见着她就扑棱着翅膀尖声叫“陛下”。
合家团聚的除夕夜,她这厢却是冷清寂寥,只有这只白鹦鹉和她作伴。
沈琼莲转眼望向窗外晨光隐现的天色,神情沉凝,陷入无尽的沉默。
弘治六年正月十一,圣上以上元节将至,赐文武群臣假十日。
因为心事重重,沈琼莲这几日从尚仪局回来便总窝在屋里,喂喂鹦鹉,看看书,日子过得清闲得很。
上元之夜,宫中张灯结彩,例行搭设鳌山、燃放奇花大爆,宫人们皆着簇新的灯笼锦宫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观赏彩灯和烟火,好不热闹。
沈琼莲听着外间的喧嚣,握笔的手腕稍顿,随即又继续专心走笔。
一阵敲门声忽然灌入耳中,她眉头微蹙,搁下笔去开门。
来人是尚仪局的柳典宾,殷勤地跟她道了几句吉祥话后,见她一直神情淡淡,有些尴尬地问道:“沈姑姑……要不要去看热闹?即刻要放奇花大爆了,殷司赞、穆司宾和方彤史她们要结伴去瞧瞧,差我来问问沈姑姑您要不要同去……”
沈琼莲出言打断道:“不必了,你们自去,不必管我。”
柳典宾瞧了瞧她的脸色,眼珠子一转,小心探问道:“沈姑姑可是身子不适?”
“提不起兴致而已,”沈琼莲面上渐现不耐之色,“你不是来捎话的么?如今话带到了,怎么还不走?难道教你的领事姑姑们都等着你不成?”
“我就说我是在劝说沈姑姑才耽搁了会儿工夫,不碍事,”柳典宾仔细看了看身后,这才谨慎道,“沈姑姑可否让我进屋说话?”
沈琼莲嗤笑道:“你的花花肠子倒是不少。有话直言就是,非要进屋作甚?”
柳典宾赔笑道:“片刻便好,沈姑姑不妨应允。”
沈琼莲看她一眼,让开一步,看着她将门仔细掩上。
“沈姑姑,我方才听阮司乐说,陛下带着皇后和太子,去周太皇太后的清宁宫里和王太后并几位太妃们用了团圆宴后,便领着皇后母子微服出宫游玩去了。”
沈琼莲垂眸,面上的神色越加寡淡:“你就为了说这个?”
柳典宾一直暗暗观察着她的神情,闻言笑道:“其实我是想问问沈姑姑,您今年已然到了服劳之限,可打算出宫归乡?”
沈琼莲听出了她话里的意味,不由笑道:“出宫如何,不出宫又如何?”
“咱们整个尚仪局,都唯您马首是瞻,您若是出宫了,这尚仪局岂不是没了主心骨?”
沈琼莲轻哧一声:“你这般奉承我,将邹尚仪置于何地?”
柳典宾抿唇笑道:“沈姑姑不必自谦,这宫里头谁人不知沈姑姑德才兼备,是这六尚女官里出类拔萃的翘楚。沈姑姑刚一入宫啊便得陛下青眼相加,和我们这些人不同。当初沈姑姑做司籍时,就跟随陛下上朝做御前言语的笔札记录,后来升为尚仪后,陛下仍将这本该是司籍之职的事交由沈姑姑去做,还时常赏赐沈姑姑华服珍玩,陛下对沈姑姑的器重是不言自明的。尚仪局里虽有两位尚仪,但沈姑姑的超然地位,别说邹尚仪,便是那总行六尚之事的尚宫局的二位尚宫,也是万万不及的。咱们尚仪局有沈姑姑坐镇,尚食局、尚寝局那些女官们,也都高看我们一眼……”
沈琼莲淡淡地打断她:“你可以出去了。”
柳典宾踟蹰一下,讨好地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同在尚仪局,殷司赞和穆司宾她们此番也不过是想在沈姑姑这里讨个好罢了。沈姑姑如今势头大好,若是出宫归乡了岂不是可惜?我瞧着沈姑姑这几日都郁郁寡欢,揣度着沈姑姑大概是为此烦心。”
沈琼莲面色冷淡,盯着她不说话。
“想来沈姑姑也听说了,前阵子,陛下身边的长随何鼎何公公挨了五十大板后,被遣到惜薪司了。听闻啊,是由于何公公挑唆帝后不和,还说皇后善妒呢,”她说着突然压低声音,“我还听说,何鼎当时进谏,劝陛下纳了沈姑姑……”
沈琼莲斜睨她一眼,却是依旧不语。
“沈姑姑,”柳典宾别有深意地看着她,把声音压得更低,“难道真的不想做第二个纪太后?”
柳典宾瞧着她的脸色,继续道:“宫里头私底下可都在传,沈姑姑得承恩宠,是迟早的事,何公公之事便是个例子。”
“纪太后纪太后,你们是不是每个人都觉着只要在这宫里呆着,纪太后当年在女官的位子上得先帝临幸诞下皇子跃身成凤一事便还能重现一番?那你还记得宫人绿绮么?她自作聪明、不自量力,当初真相大白后,便不知被陛下带去了什么地方,至今生死不明,”沈琼莲面色一沉,“陛下不是先帝,皇后更不是万贵妃,纪太后之类的说辞还是收起来的好。”
“可沈姑姑心里应当清楚,沈姑姑和那绿绮不同,何止不同,简直天差地别啊!陛下怎会看上绿绮那个寻常的宫人,陛下青睐的是沈姑姑这样才识过人的美人才是。”
沈琼莲哼笑一声:“美人?”
“是啊!依我看,皇后得宠至今,凭借的多半是那一副好皮囊。皇后长住乾清宫夜夜侍寝,以色侍君罢了……”
“你这话若是落入陛下耳中,非惹得龙颜大怒拔了你的舌头不可,”沈琼莲面色阴沉地看向她,“何况,这话可是连陛下都骂进去了。”
柳典宾惊觉自己一时嘴快口无遮拦,赶忙捂了捂嘴。
“陛下身边美人还少?宫里头从来不缺美人,陛下瞧上谁了?”
柳典宾尴尬地笑笑:“总之陛下待沈姑姑如此不同,沈姑姑定要好好考量一下。将来沈姑姑若是得了天眷,莫要忘了我便好……”
沈琼莲原本便心绪烦乱,如今被她这样一说,更是一团乱麻。她不耐烦地送走了柳典宾,坐到书桌前沉默静思。
无论是今日来讨好她的尚仪局女官还是六尚一宫的其他女官,对她态度的不同,不过是因着陛下对她的优待。
陛下待她确实不同么?
沈琼莲苦笑连连。
成为第二个纪太后?她倒是想,但却不是为那富贵权势,她看重的是那个人。
她如今实则是将自己逼到了十分尴尬的境地,进退不得。退,她不甘心也舍不下,不然也不会烦心到如今。进,却是不得其法。
如何进?耍手段?她是想过,但在陛下面前,任何手段怕都是笑话。以色相诱?别说她放不下身段,陛下也根本不吃这一套。
那么要怎样呢……
沈琼莲陷入静默。半晌后,她忽然叹笑一下,面上神色稍霁,似有所悟。
初夏四月,万物欣荣,葳蕤勃发。春寒尽数褪去,酷暑又尚未到来,正是个怡情养性的好时节。
然而,漪乔却是没什么怡情养性的兴致,她近来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自从上次金氏走后,她越想越觉得他最后的驾崩八成真的是因为身体被繁重的政事累垮了。惶惶不安地过了几日之后,她决定还是要给他制定一个锻炼计划。
早在他还是太子时,她便做过一个饮食运动规划。当初的规划也适用于现在,是以如今只要在原来的基础上稍作调试便好。
她原本担心祐樘如今升级做了皇帝,诸事缠身,怕是要费些力气说服他,不曾想他知道了她的想法之后,倒很是爽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还笑着打趣她又要做监工了。
古代北京的冬天异常寒冷,室外又全是白茫茫的积雪,她便只让他以打太极拳为主,辅以饮食调理。好容易天气暖和起来,便恢复了慢跑这一项。
而她自己也一直没闲着。
她又去了几次碧云寺,但一直没有青霜道长的消息。
当初她看着道长留给她的那张画着半个圆的纸便觉心中凄惶,抬手就塞到炷焰上要焚毁。却未曾想,那纸张居然焚而不化,且渐渐现出了几行蝇头小字。她当时惊觉原来另有乾坤,着急忙慌地拍灭火焰,将纸张拿起来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自心口取异世血,另取祭者连心之血,皆置于此笺,丑时对月默所思,可见分晓。切记,血当取之愿者,思当凝神一意发之,如若不然,仍不可成。若欲渡劫,唯得蓝璇矣。
她当时看完后激动不已,于是当下就跑去找祐樘询问蓝璇的下落。然而没想到他竟然说那玉佩不知所踪了,现在何处他也不知晓。她当时就心凉半截,但想想若是能窥探到所谓天机也是好的,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一系列举动。
只不过,她耗尽意志力也只看到了一半而已。
她后来觉得奇怪,青霜道长既然特意在后面提醒她注意事项,却为何不告诉她要在中秋之夜才有用?若非墨意的话提醒了她,她怕是就要放弃了。
并且,用火焚烧才显现,这法子也太极端了点。若是她随手扔了,不就看不到了?
漪乔后来越想越觉惊险。但转念一想,既然这些都被她误打误撞地撞对了,那么或许就表明这是上天在帮她。这么想想,她心里就安定不少。
然而如今蓝璇不知去向,她便想知道更多关于那块邪乎玉佩的事情,以寻觅法子。找不到道长,就只能自己动手了。而查找书籍中的相关记载自然是一大途径。寻书的去处并不是问题,这紫禁城里可有个规模不小的皇家藏书楼。主意打定后,她便向祐樘要来了一本《文渊阁书目》。
文渊阁不仅是参政议政的所在,更是名副其实的皇家藏书楼。而她要来的,是正统六年大学士杨士奇在对文渊阁藏书进行打点清理后,整理出来的书籍总目。
明代的文渊阁除储纳本朝典籍外,还囊括了宋、金、元三朝典藏。宣德年间藏书便已有两万余部,近百万卷,可谓卷帙浩繁,若是没有个书目,找起书来便如同大海捞针。
多亏了杨大学士考虑周详,分类甚为科学合理,内容也足够全面,漪乔找书找得尚算轻松。
她的重点自然在道书、佛书和古今志异类书上。然而前两类典籍尤其晦涩难懂,饶是她古文底子好,几日下来也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身边可以请教的人里面,祐樘太忙,沈姑娘倒是水平高,但她虚心求教了几次之后,沈姑娘看她的眼神就变得有些怪异。漪乔琢磨着这姑娘没准儿以为她这是别有用意,看来情敌也是不能请教的了。
六尚一宫之中,属司籍这一司的女官文化素养最高,于是她白日里召尚仪局的一班司籍、典籍和掌籍来轮番作辅导,晚间便冒着被揶揄外带揩油的风险去请教自家皇帝陛下。
从正月伊始到四月中旬,漪乔花了三个半月的时间排查浏览完了文渊阁里所有可能记载了蓝璇的典籍,读书笔记都认认真真地做了一大本,但却是没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唯一的收获,或许就是她的文言文阅读理解能力在短期内突飞猛进,以及毛笔字又精进了不少。
文渊阁这边没找到,便只能另寻目标。
古代藏书的主要构成是私家藏书、书院藏书、官府藏书和寺观藏书,漪乔盘算了一下之后,便瞄上了书院。
书院不仅是教书育人的处所,更是重要的藏书地。明代的藏书文化发展得蔚为繁荣,书院建设更是步入了黄金时期,尤其到了眼下的弘治朝,大明国力逐渐恢复强盛,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文化也跟着蓬勃发展,书院建设便陡然上了一个高峰。想来,书院里该是有不少的藏书。
有了这些分析认识之后,漪乔便惦记上了此事。
自从她开始排查文渊阁的书籍后,便常常于夜间祐樘批奏疏时,在他对面放上桌椅,就近捧卷,好随时请教他。
原本氛围很好很安静,两人各司其职,自家皇帝陛下认真工作的样子也着实很迷人,她翻书翻得手累脖子酸的时候就抬头欣赏一眼以舒缓疲劳。但漪乔觉得,有时候太认真也不太好。比如,眼下。
她又一次朝他做了个鬼脸后,便蔫儿蔫儿地趴在了书页上。
对于去书院的事,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想引起他注意,他却一直埋首于奏章堆里,根本不往她这边看。
漪乔又托腮望他半晌,心里做好了盘算。
她凶巴巴地瞪他一眼,继而换上一脸甜美的笑,起身走上前去。
见他书案上的茶盏已经空了,她执起一旁的紫砂壶想给他添茶,却发现那壶也是空的。漪乔见他仍旧专心低头批览,便殷勤地出去给他沏了一壶热茶回来。
斟茶时特意只斟到茶盏的三分之二,她小心地端着茶托将茶盏重新放回了他手边。见他偏头看向她,她笑得一脸温柔贴心道:“陛下请用茶,小心烫。”
祐樘略略打量她一番,旋即捧起茶盏,立时便有一股清新舒雅的茶香迎面弥散开来。他垂眸看了一眼清亮澄澈的淡绿色茶汤,勾唇一笑:“苦丁茶?”
漪乔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道:“嗯,陛下鼻子真灵!”
“我的紫笋茶呢?”
“苦丁茶好,苦丁茶能清热明目、润喉生津,还能减肥抗衰,增强体魄,正宜夏日饮用。”
“减肥抗衰?”
“是啊,陛下不总说我做的宵夜太补了迟早把你补成胖子嘛。至于抗衰,”漪乔笑容可掬地望着他,“陛下如此龙章凤姿风度翩翩器宇轩昂玉树临风玉骨冰肌玉立婷婷……”
“前四个我收下了,后面的乔儿自己留着吧。”祐樘往椅背上悠悠然一靠,插话道。
漪乔缓了口气,尾音一挑,甜甜笑道:“当然要青春永驻容颜不老才能长长久久地祸害下去。”
灯烛摇曳中,她明艳逼人的精致面容上浸润着水般的盈盈笑意,眉目间温柔乖巧的神情意态中,偏又透出掩藏不住的狡黠之色。一双潋滟妙目秋水一般清湛明澈,顾盼之间清波微漾,灵气自溢。
婀娜娉婷的曼妙身姿,玉润优雅的白皙颈项,松松交握于前的纤美柔荑,美人之态,宛转毕现。
祐樘从她身上收回目光,转眸看了眼茶盏,忽然望着她慢悠悠笑道:“东坡曾有言,‘从来佳茗似佳人’,我如今却是觉着,改成‘从来佳人似佳茗’倒也不错。”
漪乔感到自己好像被调戏了,但她眼下有所图谋,便也权当做夸奖收下了,故意笑得没心没肺:“陛下谬赞了,不过我肯定不好喝。”
祐樘浅呷了一口茶汤道:“这苦丁茶初品苦涩,但却回味甘甜,茶味香浓,经久耐泡。”
漪乔眼睛一眯:“陛下是不是想夸我,越是处得久越觉内蕴深绵、回味无穷,且这种美好之感经久不灭、历久弥新?”
祐樘觑着她,笑得一脸温柔:“我只是在品评香茗而已。”
漪乔脸色一黑,暗自腹诽一番后,又笑得满面甜蜜:“陛下果然是爱茶之人。那什么,看在我给陛下添茶倒水的份上,我可不可以请教陛下一个问题?”
“这回又是哪里没看懂?”
“这回不是书上的问题,是……陛下可知京城中有什么有名的书院?”
祐樘一挑眉:“书院?”
漪乔点头:“嗯嗯,对。”
“乔儿问这个作甚?”
“我……想去淘书借书……”
“乔儿近来如此勤学好问,又尽看些佛学道法和怪力乱神,想成仙不成?”祐樘笑道。
“我哪能成仙,要成仙那也得是陛下这样的,”漪乔笑吟吟地盯着他,“陛下快回答我的问题。”
“书院里可都是男子,乔儿确定是去看书的?”
“不然还能干嘛?”
“勾搭小白脸。”
漪乔一愣,继而一脸坚决地道:“那些个寻常的小白脸怎能入得了我的眼,我有陛下这个小白脸就够了。”
“真不是去勾搭谁的?”
漪乔抬手握拳作发誓状,绷着小脸道:“我对陛下的心天地日月可鉴。”言毕,她绕到他侧面俯身搂住他的脖子,软声道:“哎呀,你就告诉我嘛……”
祐樘顺手将她带入怀中,垂眸道:“不许去。”
漪乔怔了怔:“为什么?”
“不成体统。”
漪乔抿唇笑道:“我还没去勾搭谁呢,陛下不会就开始吃醋了吧?”
祐樘一笑道:“乔儿还是乖乖留在宫里给我添茶的好。”
“就去一下下,”漪乔抱着他的腰窝在他胸前,“去完了立刻回来,好不好?”
“那乔儿打算如何入内?女扮男装不成?”
“哪能呢,就算能有假喉结还能堵上耳洞,我这身形也根本不像男子的啊,到时候就成不男不女了,”她抬头笑嘻嘻地看向他,“我进不去,可以让别人代劳嘛,你派几个人给我,我到时再安排。不过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我方才思忖一番,不答应不行啊。不然,万一乔儿报复我,天天在长哥儿面前说我的坏话,我这爹爹岂非真的变成大尾巴狼了。不过呢,”他捧着她的脸颊,“乔儿这般大费周章的,究竟是为何呢,嗯?”
“自然是增长见识和学识,不然回头陛下该嫌弃我了,”漪乔摇了摇他的手臂,“你快说京城里有没有什么有名的书院?”
“诸因使然,京城里的书院实则并不多,似模似样的便更少了。但,直隶于京师的德州府境内倒是有一处,名曰百泉书院,离京城不远。这书院原名太极书院,始建要追溯到宋代了,几起几落,后来先皇将之重建起来。百泉书院因建在百泉湖湖畔而得名,学风开明,积淀深厚,乔儿或可前往一试。”
漪乔一边在心里做着打算一边道:“那我明日去给太后和太皇太后请过安之后便启程吧?”
祐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说要出宫乔儿便如此急不可耐。”
“早去早回嘛。再说了,我也好久没出宫了。”
“上元节不是才出去过?”
漪乔嗔怒地瞪他一眼:“那也只是在皇城里转了转。况且,那都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好不好?”
祐樘幽幽一叹:“罢了罢了,我即刻就给乔儿准备人手,明日以归宁省亲的名义,安排乔儿出宫。早些动身,想来能在明日夜禁前赶回来。乔儿这么一走,就只剩下我们爷儿俩了,好生凄惨。”
漪乔忍不住笑道:“瞧你说的,好似我抛夫弃子了一样。好了,我一定速战速决,明晚还要赶着给陛下添茶呢。”
祐樘轻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眸底却是渐渐积蓄起一片思考之色。
翌日一早,祐樘在上早朝前又做了一番安排。待到他下早朝回来,漪乔已然启程。
他望着眼前的乾清宫大殿,眸光幽邃,面上一派若有所思。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闻身旁有人轻唤他。
祐樘转首,便见沈琼莲微微躬身,神情落落地道:“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