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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瑶出了褚玉阁没回自己的住处,反而拐道儿往反方向走去。穿过垂花门,沿着衔接着的抄手游廊走到了一处院落前,庭院小巧,开着处拱月石门,门里铺着一条碎石小径,两旁一丛丛青翠修长的兰草,修剪得宜,娉婷而立。
庭院一角,正对着房间窗子栽着两株玉兰树,枝头玉白花瓣盛放,被古青色的瓦片映出惊心动魄的玉洁。
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项瑶脑海里蓦然冒出这么一句,不自觉地驻足凝望,想到秀绫姑姑多年未嫁的缘由,心底暗忖着这花……倒是贴切。
风拂过,一抹甜香萦绕鼻尖,抚慰了连日来无法安宁的心绪。
“项瑶?”忽然一道清丽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项瑶收回目光,循着声音源头望去,透过大开着的窗子,瞧见坐在檀木桌前的项秀绫,此时正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脸上还有一丝未来得及褪去的落寞与愤懑。直到一滴墨汁滴落在了桌上铺陈着的宣纸上,女子才回神让人去请进屋子。
叮叮铃铃的脆响,一拢珠帘被掀起,项瑶随着丫鬟而入,一眼瞧见的就是床侧边四折的锦绣屏风,花团锦簇,一针一线皆是出自这屋子主人之手,配着床帐子,甚是精致好看。靠着西窗的梨花木案几上放了把琴,边上青瓷花樽里插着几支玉兰,香气淡淡蕴绕,衬得屋子愈发雅致。
项秀绫吩咐丫鬟看茶,手上快速地收起了桌上画作。她的动作虽快,项瑶却还是瞥到了一眼,依稀是个男子模样,一袭天青色衣衫,看不清面容,只觉得神韵不凡。
项瑶端起丫鬟奉上的花茶,也不急着饮啜,清透的眸子里狡黠一闪而过,挨近了人故意道,“绫姑姑莫不是在画心上人罢?”
“瞎胡说什么,我……我就随便画画。”项秀绫绷着耳根的一抹红晕故作镇定道,见项瑶作势要去取那幅画,赶忙抢先一步护在了怀里,随即就对上项瑶满是戏谑的眼神,一下回过味来,脸上一红,带了几分羞恼道,“瑶儿胆儿肥了,敢这么戏弄你姑姑!”
项瑶顶着一张无辜脸,嘴上却不放过道,“明明是姑姑您自个儿心虚。”见她作势要来揪耳朵,项瑶忙是伏低做小讨饶,才得她放过。
“姑姑还在等那人?”一阵玩闹后,项瑶看向那幅被收起来的画,正经了神色询道。
没有得到项秀绫的回答,屋子里一时消了音儿,显了一丝沉闷。
良久,项秀绫才轻轻‘嗯’了一声,眼眸里渗出的满是坚决。那年那日一别,她就下了决心非君不嫁,等不到他,叫她怎能甘心将就他人。
项瑶在心底叹了口气,晓得她等的是十二年前从山匪手里救了她的人,那时姑姑正是豆蔻年华,寺庙祈福路上遭了匪徒绑架,所幸有位公子出手相救才不至于失财失色,只是那位公子当时有要事在身匆匆别过。后来姑姑回到府上事情已经传开,不知怎的就越传越离谱,到最后败了名声过了及笄之年也没有人来上门提亲。
这事是老夫人有一回逼姑姑嫁给礼部侍郎的傻儿子,姑姑以死相逼让老夫人作罢后抑郁难舒才告诉她的,道的是若有朝一日等不了了,让项瑶记得还有这么一人……
项秀绫回眸,瞥见对面坐着的人眉宇间落着的层层阴翳,这会儿才发现她的憔悴,不禁蹙起了眉头,“瑶儿可是有什么心事?”
这问话措不及地让项瑶愣住,四目相对,隐匿的沉郁在那双聪慧眸子里无所遁形,只是她所经历的……令她不知如何开口,也无从说起。
“姑姑怨么?”怨那人失约,怨闺友贪生怕死不顾她而逃,其后更是为了撇清自己而抹黑她的名声,诬陷她品行不端招蜂引蝶才引得祸事。
项秀绫一怔,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稍作了停顿后,嘴角莞尔,“若是怨个十二年的,怕这苑子都是森森鬼气了罢?”
见项瑶仍是执拗地看着自己,项秀绫无奈地叹了口气,“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又何必因着他人的肮脏想法而让自己活得不痛快,那样岂不更称了那人心意,她见不得我好,那我就偏要过得比她好。”
名声败坏,在府里不受待见……这样算过得好么?
像是清楚项瑶此刻所想,项秀绫轻啜了一口茶,神态安然地反问了道,“顺心而活又怎么能算过得不好?”
这次换做项瑶怔愣,的确,眼前的女子随性洒脱,即便饱受非议也未见她有何动摇,坚定地等着那人,为那人守心,原先只道姑姑痴心,为情所困,可今日对话才发现她比任何人都清醒,不像自己浑浑噩噩到最后丢了性命……
察觉项瑶走神,眉心拢起,似乎有所触动,项秀绫随即想到她刚从老夫人那儿来定是又受气了。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儿,加之母亲顾氏软弱,一直灌输她尊老爱老的思想,变着法儿的想讨老人家欢心,只是老人家从未领情不说还时常挑着事儿刺上几句。
说实在的,项瑶是老爷子一手带大,在府里备受宠爱没被养成骄纵的性子一直让项秀绫觉得挺诧异,而在容忍老太太的功力上也让她钦佩。
“你打小爱跟我处一块儿,性子像我却也不像,只是我向来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你呢,一味迁就不喜欢自己的人而为难自己,何必。”
项秀绫说的是她费心讨好老夫人,却奇妙地点中了项瑶另一番不可言明的心思。上一世,她一味迁就顾玄晔,把自己打磨成顾玄晔想看到的样子,变得连自己都不认得,到头来,竟是人家棋盘上的一枚卒子,逃不了被弃的命运。
项瑶慢慢坐直了身子,凝着项秀绫的眸子渐渐聚焦,眼底一片清明。
连日来的噩梦,又何尝不是她自虐的想法,用他们的过错惩罚自己,可这是崭新的一世,这一世,她还未嫁给顾玄晔,她的人生也还未变得一团糟……
项瑶眼眸清澈如溪,瞬间明亮锐利起来,眼角眉梢不乏泛着一层通透之色。“谢谢姑姑。”
项秀绫以为她想通,嘴角笑意扩散,“总算还没看书看成书呆子。”
项瑶解开了心中郁结,眉梢染笑,也有了说笑的心思,“我确是爱看书来着,可也不是呆子,姑姑脖子上戴着的可是那人赠的定情信物?”
项秀绫闻言下意识地捂住了领子,就见项瑶眯着眼笑得促狭,来不及羞恼就听得她肃清了声音正色道,“上面的图案瞧着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见过,你快好好想想!”项秀绫一时忘了项瑶同样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哪儿有机会见。
“永成元年,东奴来犯边境,先帝御驾亲征,朝中大奸臣敖裘趁乱作上,勾结允亲王意图谋逆,也就是招庭之乱,当时幸得几位世家联合宋大将军合力镇压,才不至于内忧外患,先帝凯旋班师回朝后册封功臣,其中几人获封异姓郡王,赐予白泽玉佩。”
“姑姑你看你那玉坠子上头的是不是白泽?”
项秀绫连忙取了看,果然盘踞着一头狮子身姿,头有两角,山羊胡子的神兽,确是白泽无疑,猛地忆起那人……“你是说他是其中一位郡王?”
项瑶肯定地点了点头,上一世她在嫁给顾玄晔后,偶然发现姑姑一直佩戴的乃是郡王的身份玉佩,只可惜为时已晚,姑姑被老夫人绑着上了尚书大人的花轿,作他的三姨太,于成亲路上咬舌自尽,亦是项瑶的一桩遗憾事。只是这枚白泽玉佩是哪位郡王的,她就真的不知道了。
“当时获封的也就五位,虽都不在京城,可也比姑姑先前派人大海捞针般地找强。”
“……嗯。”项秀绫紧紧握住了手心里的玉坠子,忍着激动泪水应了声。
项瑶因着能挽回一件憾事,心底高兴之余,突然想起一事,开口询道,“姑姑,瑶儿想借你的人一用,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