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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邵竑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峥嵘堂见到父亲新纳的妾室。尤其是他今日第一次带着曲莲来拜见父亲,这让他分外尴尬。
曲莲见他沉着脸,一言不发,也觉得有些为难。便起身向那妇人温声道,“侯爷可好?可延请了大夫?”
那妇人闻言便笑道,“连夜请了王府的大夫施了针,已经好多了。”她顿了顿又说道,“侯爷嘱咐不要惊动世子,说世子这几日行路十分劳累。”
她正说着,帘内出来一个丫鬟对她恭敬道,“侯爷请薛姨娘进去。”
见那薛姨娘进了内间,曲莲转头看向裴邵竑,见他依旧蹙眉黑脸,便斟酌道,“侯爷既有伤病在身,一人在此地是该有个人体贴……”
她还未说完,便见裴邵竑摆手制止她。又听他说道,“我明白,你不必劝解我。”如此,曲莲便住了声。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那内间的帘子便被一个丫鬟撩开,裴湛在那薛姨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他穿着件半旧的石青色道袍,脸色确然有些苍白。
二人忙站了起来,待裴湛坐到厅中上首,便走上前去。
裴邵竑先给裴湛请安,曲莲便随在他身后。一边早有丫鬟递了蒲团,曲莲便跪了下去,口中道,“奴婢曲莲,给侯爷请安。”
裴湛咳嗽了一声,便道,“既入我家门,便不必再自称奴婢了。”一边说着,旁边便有丫鬟递了茶杯。
曲莲顿了顿,自丫鬟手中接过茶盅,递了上去,口中恭敬道:“请侯爷用茶。”
裴湛一点头,那薛姨娘便上前接了茶杯,递与裴湛。裴湛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便将一个匣子递了过去,口中道,“以后便好好伺候世子吧。”
曲莲低声道是,自薛姨娘手中接过那匣子,又道了谢。身后的画屏便上前搀了她起身。
裴湛见曲莲起身,便打量了她几眼,心中倒是有些惊异。他原想着曲莲是灶下婢出身,相貌仪态恐不堪入目。此时见她穿着正红色的百蝶穿花缂丝通袖袄,梳着高髻,一举一动倒颇有些世家妇的气派。又见她长相秀美,身段玲珑,心中便有些了然为何儿子坚持将她带来庐陵。
父子闲聊了一盏茶功夫,裴湛便对长子道,“你今日便与我去拜访庐陵王吧。本该昨日便去拜见,我想着你一路劳顿,便给你推到今日。”裴邵竑闻言便起身应是。
待见到父亲返回屋内更衣,裴邵竑便走到曲莲身边,低声嘱咐道,“你先回点翠阁,好好吃药吃饭,都别误了时辰。若是无事,便多歇息吧。”
见曲莲只是颔首并未应声,他便有些不虞道,“你倒是听到了没有?”
曲莲无奈开口道,“我听着了。”
见她语气无奈,裴邵竑便瞪了她一眼,又道,“我已遣了人去京城,想法子将那谭瑛带出京城。便是他出不来,也会将那给你诊治的方子带出来。你放宽心,别多想。”
曲莲闻言一惊,抬头看着他。
裴邵竑见她眼中讶异,有些得意的笑道,“你便以为我真看不透你么?我知你心中有所顾忌……但你这病症确然不能长久拖着。”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便淡了许多,又伸手攥了她的手。两只交握的手,被曲莲宽大的衣袖遮掩着,在这咋暖还寒的初春,仿佛让两人彼此皆温暖了许多。“我要与你长久的作夫妻。”裴邵竑说着,“你一定要记住了。”
曲莲看着他,温然一笑道,“是,我记住了。”
听到帘子晃动,曲莲便立时挣开了他的手。
裴湛正低头走出,并未看到两人这般起腻,倒是那薛姨娘眼尖,此时正站在裴湛身后,冲着曲莲笑。
曲莲见裴湛换了身深紫色宝相花缂丝道袍,重新束了发,倒显得年轻了不少。他今年还未满四十,此时看着倒像三十五六的样子,只是脸上略显苍白,精神不太好,恐怕这旧疾十分折磨他。
裴湛率先走出厅堂,裴邵竑便尾随了他而去。
薛姨娘则陪着曲莲一道走着。
两人出了花厅进了院子,那薛姨娘便对曲莲道,“大奶奶昨日歇息的可好?按说昨日我就该去拜见大奶奶,只是听您屋里的程妈妈说您身子不适还请了大夫,才没敢去点翠阁打扰。如今夫人未到,侯爷便让我主持府里事宜。我也不晓得大奶奶和世子的喜好,便比照着峥嵘堂布置了点翠阁。若哪处布置不合您的心意,尽管吩咐就是。”
曲莲见她这般,便应道,”薛姨娘不必客气,我瞧着世子对点翠阁十分满意,倒是劳烦你了。”
薛姨娘闻言便笑了起来。她本就十分年轻,笑声也如银铃般动听,丝毫不惹人厌烦。又打趣道,“大奶奶可真是知道心疼人,怪道世子当您眼珠子一般。”
曲莲一听,便知道她借此打趣方才厅内之事,脸上有些泛红,却也借此省了与她攀缠。
两人一边说着,便出了峥嵘堂的院子,又行了一段路,那薛姨娘便停了脚步道,“大奶奶容我先告退,我那里还有起子杂事。”
曲莲便点头应道,“薛姨娘请自便。”
见那薛姨娘带着丫鬟离开,曲莲便继续往点翠阁走去,一边问身后跟着的画屏,“你可知这薛姨娘是何人?”
画屏迟疑了一下便点头应道,“薛姨娘在半月前入府,她本是穆太妃身旁的大丫鬟。我听染萃说起,是王爷说侯爷此时独身一人身处庐陵,便特意送于王爷作妾。”
“那她可受王爷喜爱?”曲莲又问道。
画屏点头应是,又道,“侯爷让薛姨娘住在峥嵘堂的后进院子。听说侯爷这半月来日日歇在那边。”
曲莲闻言微微颔首,便不再多问。
及至点翠阁,却见程妈妈守在院外,见到主仆二人便笑吟吟的上前行礼道,“给大奶奶请安。世子昨日吩咐奴婢将针线房的仆妇唤来,说是大奶奶要做几身家常的衣裳。如今她们已在院内等着给大奶奶量身。”
曲莲见状便点了点头道,“劳烦妈妈了。”
那程妈妈便笑道,“大奶奶这是折煞奴婢了。”一边说着,便让开了身。
她看着曲莲朝着屋内走去,姿态从容,气度优雅,心中倒有些嘀咕。昨日她打听了许久,虽未得知这位世子夫人到底是何出身,却隐约知道仿佛出身不高。只是她此时见曲莲颜色倒是极好,心中便有些警惕,想着必得说与郡主知晓。
又想着,除非是个公主,否则谁又能越得过她家郡主,心中又不免得意起来。这才施施然的跟着进了点翠阁的厅堂。
那边,裴邵竑便跟着裴湛带着护卫们策马出了府。
见父亲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裴邵竑心中颇有些担忧,便道,“父亲可仍有不适?”
“倒不妨事。”裴湛道,“只是这几日多雨水,积年的旧伤有些复发。”说到这,他想起年前北地之战,长子肩部受伤,便说道,“你肩膀的伤如何了?”
“早就好了。”见父亲询问自己的伤势,裴邵竑便有些赧然,“累父亲挂念了。”
裴湛见他这样,便温声道,“你不要因自己年轻便不在意,我们作武将的,年轻时的伤累若不好好调理,等岁数上来便要受罪。”他顿了顿又道,“我看你那媳妇倒也是个懂事的,且让她好好给你调理一下。”
裴邵竑闻言便恭声应是。
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才抵达庐陵王府。
两人进了王府,便被王府长史请于外书房中。庐陵王此时正在书房与幕僚们商议,便将二人直接招于外书房。
裴邵竑进了书房,便向庐陵王行礼。还未待他跪下,庐陵王符晖便一把托住了他的双肘,硬是将他扶了起来。裴邵竑直觉的双肘处一阵大力,心中便是一凛,看来这庐陵王也有副好身手。
裴邵竑起身,便看清了庐陵王符晖的样貌。
他穿着件银色织金线的蟒袍,脚蹬一双皂靴,身材颀长却削瘦。面色微黑,一双眼睛倒生的十分漂亮,只是那眼中的锐利让他生生阴鸷了许多。
他见裴邵竑起身,先是看向裴湛,温声道,“侯爷身子可好些了?”
裴湛抱拳道,“多谢王爷赐药,臣已好了大半。”
“侯爷可是我朝中栋梁,万要保重身体。”听裴湛这般说,他便颔首道,又踱步走向案后。
“常听人言霸陵侯世子好人才,今日一见,才知人言不虚啊。”庐陵王坐回到案后,打量着裴邵竑。一阵大笑后,突然开口道。
那几名幕僚听得王爷如此说道,便也纷纷附和。其中一名幕僚却在此时插嘴道,“王爷前些日子不是还提及了陈留郡主的亲事?眼下不正是有个得力的人才?裴世子素昔有着人品端方的美誉,又一表人才,与郡主岂不天作之合?”那几名幕僚一听,更是大力的附和。
裴邵竑眉头一跳,抬眼看着庐陵王,却见他端坐在案后嘴角噙着笑,却并未发话。庐陵王不会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婚,此时却依着这些幕僚如此妄议郡主的婚事,显是在等着他表态。见那庐陵王一双厉目直看着自己,裴邵竑面色一肃,上前躬身道,“谢王爷抬爱。陈留郡主素有美誉,臣在京中也时常听闻。只是,臣已然成婚,不敢有损郡主声誉。”
他话音一落,便见庐陵王脸上失了笑意,那群幕僚更是立时收了声,外书房内一片安静。
却只听,书房内间,一阵轻微窸窣声响起,片刻便又安静了下来。
裴邵竑目光半分未动,只看着庐陵王,脸上一派正气。
此时裴湛对着庐陵王抱拳叹道,“王爷,年前我父子在北地征战,却不想先帝为我儿赐下婚事。我父子二人在北地为报江山无虞几番出生入死,先帝竟给我儿赐下婢女为妻。一想到此事,我心中便觉万难。”说到此处,当朝龙虎将军、家门鼎盛的霸陵侯竟眼眶微红,让幕僚们一片动容。
见庐陵王脸色微缓,他便又道,“王爷此次举兵,便是见那献、庆二王不顾正统,入皇城,囚皇子,实乃大不赦之罪。若我儿此时停妻再娶,岂不有违王爷大意?那毕竟是先帝的旨意。”
庐陵王听裴湛这般说道,面上也沉静下来。
片刻后,他才叹道,“也罢!若大事得成,本王必好好补偿你父子二人。”
见庐陵王面色放缓,又这般说道,裴湛父子二人立时便上前称谢。
作者有话要说:有事先出门,下一章在晚上八点左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