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荇叶渚。
白苏坐在软榻上,身前敞开着两扇窗,视线所及碧波粼粼,水草依依,时有清风来袭,清爽恣意,确实是一副让人陶醉的画面。
如果面前这个人能消失的话就更好了,白苏恶毒地这样想着,他拿起一个大白梨,咔嚓啃了一口,无奈地再次重申道:“我不是清远。”
元德帝懒洋洋地哦了一声,继续翻看手里的册子,过了半晌,指着某一页问道:“你觉得这套礼服怎么样,会不会不太厚重沉闷?”
白苏瞟了那画册一眼,顿时被雷个半死,凤冠霞帔加一块足有几十斤重,衣服后面还拖着长长的衣摆,感觉竟然比上一次成婚时穿的那套还要繁复华丽,他浑身一个激灵,扑上去将画册抢过来,带着哭腔说道:“大哥我错了,咱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大哥……”听了这话,元德帝身体一僵,眼神恍惚,轻声呢喃道:“他以前经常这么叫我的,只可惜后来……”
“后来怎么样?”白苏的八卦之魂瞬间苏醒,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
“没什么。”元德帝回神,淡淡地敷衍了一句,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你准备一下,下个月二十六我们成婚。”
竟然玩真的……
白苏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他觉得自己的接受能力跟元德帝一比简直弱爆了,“容我再提醒你一次,我已经嫁过人了,而且那人还是你儿子。”
元德帝轻轻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地反问道:“那又怎样?”头颅高昂,视线下压,眉眼间蕴含着睥睨天下的气势,简直邪魅狂狷的一塌糊涂。
呆愣过后,白苏慢半拍地摇头,“不怎么样,只不过我若嫁给你的话肯定会背上红颜祸水的罪名,也会成为昭和太子一生抹不去的污点。”
“我不在乎。”元德帝身子后仰,百无聊赖地说道。
白苏长长地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你行事这般肆无忌惮,若是我父皇地下有知的话,你猜他会不会怨你?”
空气像是凝滞般沉闷。
长久的静默过后,元德帝忽而笑了一下,明明是坐在那里,偏却产生一股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你是怎么知道的?”
站着太累,白苏拖过来一把椅子坐下,笑道:“很简单啊,身为一国之君想必你见过的美人绝对不少,但你却唯独想要和我成婚,还总是称呼我为清远,那说明我和清远之间至少应该有几分相似,而据我所知我和我那早死的生母长得并不像,剩下的血亲之中,有机会接触到你的,好像只有我父皇一人。”
“你很聪明。”元德帝锐利的双眸软化下来,慢慢铺上一层薄雾,看着白苏时恍惚散漫,像是在通过他看向另一人,语调惆怅地说道:“二十多年前,清远还是个少年,他长得很好看,天生一双勾人的凤眸,脸蛋还没有我的巴掌大,身形也单薄的厉害,和现在的你差不多。那时候清远正是贪玩的年纪,不喜束缚,仗着父母宠爱便逃婚出宫,谁知道走到胤国和大雍交接处的秀水山时突然遇到山贼,清远一直养在深宫之中,没什么行走江湖的经验,结果狠狠吃了一个大亏……”
白苏眸子晶晶亮,顺着他的思路猜测道:“然后你就踏着七彩祥云出来英雄救美了?”
“怎的和你父皇一样不着调。”元德帝显然是没听懂他的幽默,眉头微微一皱,转瞬便又松开,继续道:“清远心性单纯,见我救过他一次,便心生感激,并没有因为我胤国人的身份而心生芥蒂,整日拉着我的袖子大哥长大哥短的,央我和他一起到处游玩,我若是不应,他倒也不会说什么,只每每拿双凤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元德帝不急不缓地说着,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惋惜,似在追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认识清远之前我一直很正常,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染上断袖之癖,但遇到清远之后,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彻底推翻了之前的论断。”
真是俗套又狗血的情节,白苏一边听一边心中暗暗吐槽,想到他那位从未谋面的父皇,又添了几分好奇,“然后你们在一起了?”
“如果是的话,世间就没有你这个人了。”元德帝冷笑一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突然变得凛冽起来,“我和清远两情相悦,本能够成为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可惜纵然我小心隐瞒,清远的存在还是被有心人打听出来,之后母妃装病骗我回宫,将我关了禁闭,强迫我和宰相之女章婉月成婚,我执意不从,谁知道那章婉月出身名门大族,倒养出来一肚子阴谋诡计来,她也聪明,整日摆出一副楚楚可怜温柔不争的模样来,我本对她心中有愧,在小事上便屡屡迁就,结果一时不查,竟然着了她的道……”
白苏咔嚓咬掉一口梨,表示后面的剧情自己已经预料到了,“然后就有了昭和太子,父皇以为你背叛了他,从此与你恩断义绝?”
元德帝阴沉的脸色间接验证了白苏猜测的正确性,他一掌拍碎椅子扶手,恨声道:“若非是章婉月不知廉耻,以春|药害我,我又怎么会做出对不起清远的事,他也不会一怒之下答应之前一直抗拒的婚事,娶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人,最后郁郁寡欢,不到而立之年就撒手人寰!”
白苏咀嚼东西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若有所思:“所以你把一切罪责推到昭和太子的身上,怪不得你这么讨厌他……”
元德帝厌恶道:“他本就不该出生,每次看到他,我就会想到章婉月那个贱人!然后便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白苏被他怨毒的语气惊到了,讷讷地为昭和太子辩解道:“这些事本就跟他无关,何况昭和太子是你的亲生儿子啊!”所以你怎么能盼着他去死呢,被自己的生父这样仇视着,昭和太子又该有多悲哀?更可悲的是他永远无法解释推诿,因为那毕竟是他生母做下的事。
嘴里的梨失去了味道,白苏突然觉得有些伤感。
元德帝像是突然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跌落在宽大的红木椅中,“分开后的前十年,母妃一直往我宫里塞人,清远大概是气不过,为了折磨我,竟也逼着自己广纳后宫,我们都太偏执,走上绝路就再也回不了头,很久之前我许诺他的那场婚礼却是再也无法兑现了。”
相对默然,过了片刻,白苏幽幽感叹道:“娶不成父皇,所以你就要娶我?”这浓重的羞耻感,对方可是他名义上的公公啊摔!
元德帝抬头看到白苏扭曲而惊恐的表情,淡淡一笑,“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要实现当初的承诺而已,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其实清远死之后,我的心就已经跟着死了,宫里那些女人不过是养着好看罢了。”
切,谁信!也不知道是谁在自己寿诞上见到柳轻烟时眼睛都快直了,就差当众流哈喇子了,白苏撇撇嘴压根不相信。
注意到他的表情,元德帝蔑视地看着白苏:“你以为那柳轻烟只是个普通舞女,我虽然多年不理政事,但好歹还没瞎。”
白苏疑惑:“就那么短短一支舞的时间,你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怎么看出来的?”
“舞步。”元德帝眯着眼睛,“她确实跳得很好,但问题就是她跳得太好太投入了,以至于泄露出了一些本该被用心隐瞒着的东西,她的步伐不同于胤国舞女的轻柔,双腿敏捷而有力,看似柔软实则暗藏玄机,这说明她应该练过武,而且下盘功夫不错,很有可能是北戎的人。”
竟然完全都猜中了,白苏顿时对元德帝刮目相看,若不是阅读过原书,知道被柳轻烟身穿的那姑娘就是北戎的暗探,他自己可绝对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你把她留下来是想要就近观察?”
“不错,我虽无心政事,却也容不得别人这么挑衅,何况对方竟然敢利用清远,那就必须为之付出代价。”元德帝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真不愧是亲生父子,就连这些细微的表情动作都一样,白苏抿了抿唇,不解地追问道:“你是说有人利用我父皇和你当年之事,我怎么不知道?”
元德帝冷冷地睨他一眼,答非所问:“我收回之前的话。”
“什么?”
“你一点也不像他,清远比你聪明多了。”
“……”有种这幕戏拍完之后别走啊魂淡!
“那天夜里你为什么会去梨香院?”
白苏回忆了一下,答道:“我看到那小院附近有许多星星点点的微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时好奇就过去看看。”
“那是萤火虫。”元德帝解释完又问道:“可有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怪异之处?”白苏皱眉,细细回想那天夜里的情景,忽而一拍额头,“啊,我知道了,那晚我好像闻到了一股香味,幽幽渺渺的,闻起来挺舒服的。”
“舒服?”元德帝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那是沉水香,十分珍贵罕见,当年清远最喜欢这种香料了,常用沉水香熏衣服,时间久了,便渐渐染上带着这种香气,那天夜里我本来正在一个人自斟自饮,醉醺醺得快要睡着时却忽然闻到了沉水香,打开门就见到了你。”
白苏了然:“然后你就把我误认为父皇?”
“在那样的环境中,看到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认错简直顺理成章,何况还有人在沉水香里加了料。”元德帝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白苏惊诧:“什么料?”
“依兰花,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然后情动。”
怪不得他越靠近小院越觉得精神恍惚,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夜里的经历确实犹如蒙了一层纱,如梦似幻,看不大真切。
只是,情动吗?白苏手脚发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晚的寿宴闹到很晚,之后许多皇室宗亲可都是留宿在宫中的,若是当时他们两人之中有任何一人把持不住,再有人“碰巧”撞破,引来众人围观,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么歹毒的局究竟是谁设下的呢?下意识的白苏想到了那天在湖边偷听到的谈话,这件事跟那两个男人有没有关系呢?原书好像没提过这一点,元德帝也没有说要娶碧姜公主,反而对柳轻烟表现得十分在意,以至于本就关系淡薄的父子彻底成为仇人。
柳轻烟是北戎的人,而白苏总觉得设下这个局的人应该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对当年之事如此了解,似乎南宫旭平的嫌疑更大一些?
这世上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身为绯闻男主角的元德帝还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于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当今圣上和大雍第一美人碧姜公主有私情,翁|媳伦|乱的流言甚嚣尘上,三日之内传得人尽皆知,五日之内坊间便涌现出不下十个版本,说得是绘声绘色惟妙惟肖,一时朝野为之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