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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连环计策
外出归来的沈来宝刚进房间,就被妻子拽住,说了这事。沈来宝颇为意外,“这个时候回来?也太冒险了。”
“嗯,二哥刚封将军,皇帝疑心太重,不肯放权,派去监视二哥的人,也会更多。”花铃说道,“只是我相信盘子会将事情处理好。”
沈来宝对盘子始终处于半放心又半不放心的态度,他可没忘记,盘子是个人来疯……他又道,“那她提了什么时候来没有?”
“没有。”花铃说道,“按盘子历来的办事速度,我想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沈来宝见她眼有担忧,说道,“相信盘子吧,她不是个冲动的人。”
“上回她让步二哥,我就觉得奇怪了,果然她还有后手,也不知道现在二哥收到消息没,知道的话,定会跳起来吧。”
她说着,遥想边塞,此时二哥也该到军营,收到盘子的信了吧。
花朗的确是收到信了,也的确是跳了半丈高,都快戳破军营的帐篷顶了!他拿着手中信,掐出汗渍来,信上不过寥寥写了几句,却让他冷汗直落——
他什么时候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同人交合,还拜了天地?
他什么时候多出个媳妇叫张小蝶了?还说有他的孩子。
他什么时候……
花朗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边看边觉得盘子这下要宰了他了。可他并没有做这种事呀,该不会是有人捉弄他吧。
这字迹陌生,是他没见过的。等看到最后一句,他的脸已是一抽——蝶子姑娘平生,谨记,切记,不可露了马脚。
他抚额,蝶子姑娘他当然知道是谁。可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换个身份进花家?
能……顺利么?
花朗觉得头疼。
他又将信看了好几遍,将里面说的话都记在脑子里,这才去将信烧了。他在营帐走来走去,走了半晌,终于撩了帘子过去找督军,趁着现在天下太平,回家一趟。没有他,想必爹娘也不会相信“张小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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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见人,花家已经里外打扫了一遍,连花草都新修了。以至于沈夫人都以为花家要办喜事,问了儿媳,儿媳却道不是。她瞧着,沉吟,“怎么像是我们当初给来宝办喜事的架势。”
沈老爷哼了哼,“妇道人家,就爱瞎猜,闲来无事,清扫清扫家宅不行么?”
沈夫人说道,“我这是关心亲家。这中秋时亲家那刚清扫过一回,这才刚过不久,就又大清扫,您不觉得奇怪?”
沈老爷微顿,这话倒是在理,只是拉不下面子,又哼声,“好奇的话,直接去问就好。而且就算他们真的办什么好事,也定会请我们的。”
“人家嫁表小姐难道也请你?”
“那总会喊铃铃来宝吧。”
沈夫人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可又实在猜不着。而且儿媳那边都没收到风声,那应该是真的没什么事了。
也是怪事,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清扫大宅?
莫不是闲得慌么。
这一猜,一等,就又过了半个月,隔壁花家没动静,沈夫人自己也忘了这回事。久得连廖氏也觉得像是被骗了,每日问好几遍丈夫是不是有人瞎胡闹。
这日又问,花平生才道,“你不要把事情放在心上,就没有骗不骗的说法了。”
“这可是事关儿媳和孙儿,你竟然不着急?”廖氏恼了,“四岁的孙子,四岁呀!”
花平生微微点头,“是是是,四岁,四岁。”
“都能跑能跳,能张嘴就喊爷爷奶奶了。”
“是是是。”
“指不定还会认字,还会念两句诗,多好啊!”
花平生一个劲地点头,“是是是。”
廖氏掐了掐他的胳膊,“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花平生苦笑,“掐得这么重,是我重要还是孙子重要?”
“当然是孙子。”
花平生不想吭声了,闭上眼躺身在长椅上,吃醋。八字还没一撇,就认定有个孙子,他不想同她多说,就是怕这真是个骗局,或者是捉弄人的信函,那她会更失望。
人呐,平时不给希望就只是一根小刺,不舒服但也不会时刻记挂。但如果给了希望又掐灭,那那根刺,就要深深扎进心底,日后每次一动,就觉得难受。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花平生深谙此理。
他不是没有想过孙子的事不是真的,毕竟这些年跟好友见面,每个人都带着个孙儿出行。他倒是怀念以前女儿绕膝陪同的日子,但女儿出嫁了,就带不得了。虽然能带上念念流光灵犀他们,可是呀,那是沈家的孙子,沈老爷自己都带不够,他总过去带他们走,情面上过不去。
只是突然冒出个儿媳孙子来,他对此仍旧怀疑,并不能轻易相信。
廖氏叹气,“怎么还不来……”
花平生笑道,“你真的这么喜欢小娃娃?不如我们再生一个,你就不想孙子了。”
廖氏啐他一口,“一把年纪了还生,要被人笑死了,说我老蚌生珠。”
花平生仰脖枕着长椅大笑,笑得廖氏都羞了,连连轻捶他胳膊几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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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猜,花家猜,猜了将近一个月,也不见是张小蝶乘着七彩祥云带着儿子来。廖氏等得久了,都没了希望,觉得是有人在捉弄她。
已到腊月,明州一如往年,又飘起雪来。
雪从凌晨开始下,下到傍晚,地面已经铺了两层银白。沈念念从车窗往外看,见了巷子的满地白雪,还无人踩过,顿觉心痒。喊停了车夫,就跳下雪地,踩出脚印来,她回头对下人说道,“你们走两边,别跟着,等会到了家门口我要好好看脚印。”
四个下人立即往两边走,沈念念这才安心往前走,走了十余步,眼见就要到家门口了,谁想背后忽然传来马蹄声响。她一顿,那马车并不是路过,而是进巷子的,直接将她的脚印都碾没了。
那马车略显破旧,而且面生,她也没看出是哪家的。见马车往这赶来,她闪到一边。
马车到了花家门口就停下了,沈念念快进家门,好奇看去,只见车上下来一个身着灰色披风的女子。那女子头上罩着纱笠,看不见脸。沈念念却一瞬失声,小舅妈?虽然没看见她的正脸,可实在是觉得熟悉。
她想起母亲叮嘱的话,没有贸然喊她,提了裙摆就往家里跑去,速度之快让下人都受了惊吓,忙拔腿跟上。
沈念念一路跑过前院,跑进母亲在的院子里,见门开着,也忘了敲,跑进去已经气喘吁吁。看得花铃轻责,“你呀,小迷糊,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
“娘。”沈念念一顿,回头将下人全都赶出去,这才跑到母亲跟前,垫脚附耳,“我看见小舅妈了。”
花铃怔了怔,“在哪里?”
“进了外公家。”
花铃立刻起身,又怕女儿闹出什么乱子来,低声,“念念别过去,就在这等你爹,他回来了,你再将话说一遍。”
总觉得母亲是在办什么严肃事情的沈念念没有顽皮,认真答应下来。
花铃这才放心,拿了披风,连御寒必备的小暖炉都忘了拿。还是葛嬷嬷见她走,手上却什么都没有,跑回屋里重新拿给她的。
花铃走得很快,出了家门,就见有辆马车停在门前。将进娘家大门,却见门帘微动,不似风吹浮动,似车上有人。她低眉想了想,里面的,怕是小盘子。
她又看一眼,没有多做停留,疾步进去。正在大堂审度那灰色披风女子的廖氏见女儿突然过来,颇觉好奇,“你怎么来了,还这样着急。”
花铃微顿,笑道,“念念方才回家,说大门口停了辆没见过的马车,娘知道我,这几个月心里一直记着那件事……心想可能是未来嫂子,就急忙过来了。”
话说得毫无破绽,廖氏点头,“你比你爹还上心这事。”她将视线收回,又重新落在那姑娘身上。那姑娘头上罩着巨大纱笠,将面容遮掩得丝毫不见,她问道,“你之前信上所说,可是真的?”
姑娘点点头,“真的。”
一听声音,花铃已经认出是盘子。
“那……你有何凭证呢?我儿已经七年未归,上一回来信,说告假被拒,如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姑娘从怀中缓缓拿出个小袋子,起身缓步走到廖氏面前,双手递给她。廖氏见了那小袋子,眼神已经不同,这小袋子,是她当初给儿子装一样东西的,便是她为他求的护身符。打开一瞧,果真是那护符。
见了此物,廖氏心下已然信了五分,她压着心中万分欣喜,问道,“可还有其他物件?”
姑娘轻轻摇头,“当时他身受重伤,也没带什么东西。就是……就是成亲后,知道他尾骨那有个红痣,还有……”她顿了顿,才道,“夜里的呼噜打得响,都要震天了。”
这些都一一对得上,廖氏越发信她,“那孩子从小就爱打呼噜,尾骨那的确有颗红痣。”但只有这些,她还不能完全相信,毕竟是关乎儿子的名声,“除了这些呢?”
姑娘轻轻叹气,“我也实在是拿不出什么证据,当年跟了他,拜了天地,其实也没有想到会分开这么久。说实话,我日日夜夜想着他的脸,如今却也有些淡忘了。”
她叹气,话悲凉,连带着廖氏也觉得心酸,“你辛苦了,这件事花朗一直不曾告诉我们,你暂且住下,等他回来,就能跟你相认了。”
花铃知道母亲还是不信的,否则也不会这样镇定。只是也没有办法完全不信,所以先将她留下,等二哥回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她低声提醒道,“娘,不是说,还有个四岁的孩子么?”
廖氏猛地回过身来,她朝思暮想了那么久的孙儿,刚才光顾着看这姑娘,倒忘了这事,“对,孩子呢?”
姑娘一听,就道,“孩子就在外面马车上,我不想让他听见这些,就没带进来。”
廖氏急忙唤管家来,“快去门口接进来,这么冷的天,进来烤烤火吧。”她等得心焦,也不忘让下人去厨房拿些热包子糕点来。
不一会,管家就牵着个孩子进来了。
那男童四岁的年纪,走路已经很稳当,他一双大眼明亮俊秀,小脸不比大户人家的孩子白净,许是跟着他母亲吃了不少苦。但是那鼻子眼睛,廖氏只看一眼,就要落泪了,这孩子分明就是花家的孩子呀!
跟他爷爷,跟他父亲,甚至跟他伯父,都有几分相像的。
不但是廖氏,就连花家下人见了,都不由低声说起话来,这男童,长得实在是太像花家二少爷了不是?
廖氏心头一热,起身走到他面前,蹲身摸着他的眉眼,细看半晌,抬头对女儿说道,“像、像,铃铃,真像你二哥。”
花铃见母亲要落泪,又是在今时今日今地和盘子小盘子重逢,也顿时感慨,“娘,真是二哥的孩子。”
花铃以为小盘子要多看自己几眼,可他并不看,像是完全不认识自己。她都要认为他将自己忘了,又看一眼,却见他眼神略有变化,变得温柔而有笑意。她这才反应过来,小盘子认得她呢,只是盘子教得好,让他装作不认得她。
廖氏心中已经笃定这就是她的孙儿,她儿子的儿子。她喜得喊了家里的老仆来瞧,一个个拉到男童面前,说道,“像不像二少爷小时候?”
老嬷嬷老仆们纷纷辨认,皆是答道,“像极了,跟二少爷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廖氏更是欢喜,将男童拉到座位跟前,拿了热乎乎的包子给他吃。
男童没接,回头看了一眼母亲,见她点头,才接了过来。盘子轻声,“快谢谢奶奶。”
“谢谢奶奶。”
一声奶奶唤来,廖氏欣喜若狂,连连应声。男童微顿,抬头道,“奶奶,我还想要一个。”
廖氏忙给他一个,“慢慢吃,吃完了还有。”
男童接过,便回了母亲身边,将包子递给她。廖氏见了,深觉这孩子被教得很好,没有普通孩子的娇气,又懂事,又乖巧,还孝顺。此时欣喜略过,她才注意到那姑娘只拿着包子,并不吃,那长长白纱下,还不知道长了怎样的一张脸。
她说道,“既然进了家门,就不用戴着这纱笠了,取了吧。”
话落,花铃的心已经高悬。那是盘子的脸……母亲再怎么样,也不会忘记她所说的“潘家小恶霸”的脸吧。
“怕吓着您。”她抬头看去,纱巾也跟着摆动,“三个月前来信时,本来也打算赶紧过来的,可是没想到,出了点意外,给耽搁了。”
廖氏顿觉揪心,“出什么意外了?”
她抬手附在自己的脸上,低声,“当年战乱,爹娘受伤过世,我一路北逃,路上发现自己有孕,就在渔村住下,每日去打鱼为生。生下孩子后,我仍是打渔谋生,出门的时候,就会将孩子交给邻居照看。那日我送完信回来,却见邻居家着火,村人都说孩子还在里面,我一听就冲了进去。还好孩子不在,可是……我这脸,却被烧坏了,身上也有很多疤痕。”
花铃微怔,廖氏愣神。
“后来养了两个月的伤才好,只是这脸,已经不能见人。”
花铃此时才注意到,盘子的手的确是有烧伤的痕迹,那疤痕还见嫩肉颜色,像是结痂掉落,露出的肉色。她蓦地一恍惚,心像是被刺狠狠地扎了一下。
“你说,要是我变丑了,你二哥还会喜欢我吗?”
站在母亲身后的花铃嗓子一涩,又涩又疼。她只是解开了一个疑惑,为什么盘子说要出现,而且毫不担心的模样。这只是因为,要回来的不是盘子,而是真的是张小蝶。
她说过,她在几国都有完整的身份背景,那有个猎户之女的背景身份有什么不可以?
她要渔村的人作证,以她的本事,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因为她是盘子,对别人狠心,对自己更加狠心的盘子!
说话间,那满是烧伤疤痕的手缓缓撩起纱巾,慢慢往上卷起。严冬穿的衣服多,还看不见脖子如何。直到卷至下巴,仍旧是完好无损的。花铃看着,在心中喊了千遍,不要是真的,那样想变姑娘、想穿漂亮裙子、戴漂亮首饰的盘子……
她蓦地一怔,对,那次临别前,盘子要了四间铺子的首饰胭脂……
还未看见她的脸,花铃却什么都想起来,也明白了。
终于露在众人眼中的脸,是一张被火烧灼过,还未完全好的脸。烧的面积不大,但最重要的脸蛋,却看不出原来模样了。
花铃在母亲背后没有站出来,也没有出声,只是死死咬着自己的唇,不敢发出声响。她怕一开口,就要为盘子的决然而哭出来。
廖氏见惯了大风大浪,并没有被她的脸吓到,反而是心中充满了怜悯,为这苦命的姑娘而难过。她的眼泪又滚落面颊,上前抱住她,“苦命的孩子……”
盘子有些失神,眼神落在花铃脸上,目光对上,她便弯弯眉眼,却更看得花铃难受。
这下,世上就真的没有盘子这个人了。
熬了那么多年,可最后还是因为难以放下独子,放下她的二哥,做了这样决然的事来。身份早就有了,她一直没有这么做,只因她还想等到她二哥拿到实权的那一日。
可如今已经等不了了。
花铃心头已然洒落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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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冬冷冽。
花平生回到家中,发现府里气氛不同了,进门管家还同他道贺。他笑道,“家里有什么好事,一家之主的我怎么不知道?”
管家笑道,“夫人不让说,只是让您尽快回房。”
花平生忽然想,难道……他真的又要当爹了?
他心头一喜,走着又一忧,妻子年纪可不算小了,此时生养,颇有风险。已到院子,那廊道齐整悬挂的灯笼灯火映得满园明亮。地上雪已清扫,但仍有冰水残留,他走得并不算快。大概走了十余步,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
他顿觉奇怪,只因那脚步声像孩童所发出,可家里已经多年没有小孩子的身影了。他偏身看去,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从背后走来,脚步竟然很快,从他身边掠过,走得稳当,一点都不会让人有担心摔着的模样。
小包子走远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刚掠过了一个人,他转身看去,在灯火的打照下,竟一刹那觉得这人是他的父亲。再仔细一看,不是他爹爹,年纪对不上,虽然很像。他微微顿住,才试着唤声,“爷爷?”
花平生猛然怔住,看着那个小人儿,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竟是跟他的小儿子儿时长得一模一样。他立即知道管家在道贺什么,这个小人儿,就是那张小蝶姑娘所生的孩子吧。
背后又传来轻微脚步声,一个女子走过,弯身抱起他,转而面向花平生。看了他半会,缓缓将面纱撩起,“花老爷。”
花平生见了女子面容,略觉意外,本能地压住打量的心思,客气点头,“张姑娘?”
盘子点点头,花平生不由温声,“快进去烤火吧,天太冷。”
盘子微微屈膝行了告辞礼,就抱着儿子回屋去了。花平生眉头微蹙,往屋里走时,倒是有些疑虑……这姑娘的眼睛,为什么似曾相识?
他人才到屋里,下人刚禀报一声,里面便有人小跑过来开门,开门的还是他的妻子。要知道平日她都是指使下人做这些,自己从来不动手的,现在竟会给他开门,真是人生在世头一遭。
花平生笑笑,“看来你心情很好,真是托了我孙子的福。”
本想将这件天大的喜事告诉他的廖氏顿时把话全咽了下去,“你都知道了?”
“刚才和他们母子碰见了。”
廖氏没第一时间告诉成功,也不在意,喜道,“像不像?像不像朗儿?”
花平生笑道,“像,一模一样。刚才看到他,我还以为自己返老还童,又变成了二十岁的年轻人,朗儿才这么点大。”
“你也说像就好。”廖氏松了一大口气,她知道丈夫向来遇事多几分考究,就难免多几分怀疑。他说像,那就肯定是了,“我也是瞧着像,还特地喊了家里的老仆来看,都说像。所以我就将他们母子安排在了主院,没住厢房。”
她以为丈夫会很高兴,但却不如意外中欢喜,看得她都觉得自己好像太高兴,失了仪态。她戳了戳他的肩头,“你在想什么?”
始终在意那双眼睛,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的花平生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突然冒出个孙子,有些懵。”
听他说是有些懵,廖氏便笑了起来,原来她的丈夫比她还要呆。这样比起来,她还算是镇定的。她坐下身说道,“我想想,明日给他们做什么好吃的。哎!都忘了孩子叫什么,罢了,明日再问吧,夜深了。”
花平生应了声,表示赞同。见妻子还在计算明日做什么佳肴,忽然抬抬眉眼,眉毛微微上扬,竟是……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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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冷,从来都怕冷的花铃一向都是早早入眠,可今晚夜深了她还没睡。屋外的下人正要敲门问问,就见门开了。花铃说道,“你们少爷可能等会会回来,去厨房做点夜食吧,热乎些的。”
下人提醒道,“少奶奶,少爷来过口信,说今晚不得空回来的。”
花铃说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会回来。”
下人笑笑,少爷少奶奶总是心有灵犀,说不定真会突然归家,便去厨房吩咐厨子做夜食去了。
等吃的做好送来,花铃便用暖炉暖着,又道,“你们的影子总在窗户晃来晃去,看得我心慌。今晚就去廊道尽头伺候着吧,有事我会摇铃铛的。”
下人这才觉得少奶奶今晚有点奇怪,但还是应声退下了。
花铃抱着小香炉在床上坐着,她要等的不是沈来宝,她知道他今晚忙。不等情郎,那等的,就是故人。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花铃已经换了两次炉子,才终于听见窗外有声音。
“呼——”
一条影子伴着冷风灌入,进来就道,“冷死我了,明州真冷,比我住的山洞还冷。哎哎,这屋里真暖,跟初春无异。”
花铃本想笑迎,谁想她没有带纱巾,那张被火撩过的脸真真切切进了她眼底,看得花铃心头一阵难过。伸手就去摸她的面颊,“定是易容的,对不对?”
盘子笑道,“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易容术。”
花铃颤声,“你的法子一点也不好,二哥会心疼死的。”
“所以你更要帮我瞒着他,跟我一起做戏,让他相信我真的是被火不小心烧伤的,然后将计就计,就回来了。”盘子大大咧咧道,“你二哥是个蠢蛋,他会信的。”
“二哥不会信的。”花铃眼已红了一圈,“这一次,他绝对不会信的。”
盘子摊手,“不信又怎么样,他又不能还我一张好脸蛋,所以就这么看着吧。”
花铃见她一脸无所谓,可天知道她对自己的脸下手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你何苦把自己逼到这一步。”
“我又怎么会把自己逼到这一步呢。”盘子笑盈盈看她,“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这个办法,可是我好不容易恢复女儿身,可以涂抹好看的胭脂,戴好看的首饰,总想着这些是能让我更漂亮的东西。可我把脸毁了,那再好看的首饰,在别人眼里,也会变得狰狞吧。”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呀……”盘子嘘她一声,“不告诉你,你只要相信,你认识的盘子,绝对不是个蠢蛋就可以了。”
花铃倒是想不通她还有什么后手,可依照她一向的行事手段,花铃竟是相信她还有别的目的。一箭双雕,一箭三雕,都是可能的事。但她的脸就这样毁了,花铃无论看几次,都觉心酸,“盘子,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我二哥呢。”
盘子咯咯笑着,“一定是因为跟他在一起,我会觉得自己特别聪明。”
花铃一点都不信。
一会盘子才道,“大概呀……是因为他总觉得我脾气不好,可还是惯着我的坏脾气。”
很多很多,她可以一口气数出很多来,哪怕是细如发丝的喜欢,她也能一口气说出许多来。可是这种事,她心底有些害羞,没办法在小姑子面前说出来。
盘子见花铃眸光黯淡,都不像她认识的总是爱笑的花铃,知道是自己太让她操心,再开口,连声音都软了许多,“小花,我已经等了七年了。我想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以前我觉得就算是让我一辈子待在阴暗地沟里看着他,我也无所谓,可是如今我有了孩子,我不想他见不得光。偷偷摸摸跟我藏在深山里,我用尽全力照顾他,可我还是觉得愧疚。我不想现在亏欠他,日后才想着怎么好好补偿。”
花铃握住她的手,一如既往的寒凉,不由捂得更紧,“盘子。”
盘子笑道,“我不会后悔的,我做事,从来都不会后悔。不能让人看见的脸,要来何用?倒不如将它毁了,换我一生自由。如果我早点想通,那就不会让你二哥担心我这么久,是我的错,是我舍不得……”
说不后悔,却到底还是后悔了。能让盘子这样后悔的人,花铃想,也唯有二哥了。她是真的很喜欢她的兄长,也真的很喜欢他们的孩子。
“我不悔,小花。”盘子轻抚自己的脸,眸光忽然闪烁,略有冷厉,“我的脸,毁的也不是只有这一个价值,你信我,所以无需担心,再不许哭鼻子。”
有她这句话,再加之这双冷厉明眸,花铃心中的阴郁似散去一半,她几乎是立即信了她。盘子的脸毁了,却能掀起惊涛骇浪,将这么多年的担忧一次散入海浪中,斩断后顾之忧。
担心也好,怜惜也罢,花铃自觉力量薄弱,局势也非自己所能掌控,“第一次以儿媳的身份见我爹娘,想必没吃饱吧,我给你准备了些吃的,都热乎着呢。”
盘子就差没乐得拍她肩头了,“要是下辈子我是男的,一定娶你,太体贴了。”
花铃禁不住白了她一眼,“别想了,我跟来宝哥哥约好了,下辈子还要做夫妻的。”
盘子眨巴了下眼睛,“那就下下辈子。”
“已约三生,勿念!”
盘子噗嗤一笑,转念一想,哼声,“我回头也约你二哥去。”
花铃笑笑,“去吧,又嫌弃又喜欢,真是别扭。”
盘子一笑,接了筷子和汤勺,左右开弓。今晚矜持太甚,饿死她了。偏儿子睡得又晚,拉着她一个劲的问花家各种事,还要跑去找他爷爷奶奶玩。被她给拎了回来,直接塞被子“哄”睡了。
哼唧,等她坐稳了花家二少奶奶的位置,她一定要每顿都卷了袖子吃,吃吃吃,吃个痛快。
想着,心情越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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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子出现不过三天,花朗就来了消息,说再过十天就能到家。时机掐得太好,让花铃怀疑这是不是也在盘子意料之中。
廖氏高兴,让花铃也一起过来用早饭。这三天有小盘子陪着,花铃只觉母亲好似年轻了几岁。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有了孩子,家里又热闹起来了。
沈念念今日也过来了,坐在包子弟弟旁边,给他夹他最喜欢的包子,“弟弟吃包子。”
廖氏笑道,“念念真疼弟弟。”
“嘻。”沈念念笑道,“弟弟可爱,当然要疼。”
花平生用过早点就出门去了,他一走,盘子也带着孩子去后院玩,廖氏便偷偷跟女儿说道,“你爹呀,这几天心事重重的样子,都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这孩子就是你二哥的,他慌什么。”
花铃心头咯噔,这样一说,为什么她觉得父亲好像认出盘子来了。可盘子的脸都毁成了那样,哪里能看出来。她一面肯定着,又一面怀疑。寻了借口说去跟侄子玩,就带着念念过去了,还找了机会跟盘子提。
“大概是真的认出来了。”盘子倒是无所谓,“我也没打算瞒过你爹,你爹是个聪明人,况且跟我外公曾有过节,就更记得清我们潘家人长什么样子吧。那日你爹多看我几眼,我就猜出来了。只是就算你爹是真的知道,也不会跑到官府揭发我。”
花铃“唔”了声,“爹爹不会那么冲动的,他要考虑我二哥,考虑小盘子,还有整个花家的安危。只是……”她抬眼看看她,“他是我爹,我不愿见他不高兴。”
盘子轻叹,“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爹想通了,他自会开朗起来。”
两人在这边说着话,小包子已举着祖母给他新买的纸鸢往别处跑去,像是要将纸鸢放飞。盘子说道,“大冬天放风筝,冷死了。”
花铃低声,“因为没放过风筝,所以瞧着新奇吧。娘跟我说,定是他以前过得贫苦,所以到了现在才见了什么都觉稀奇。所以只要他往什么东西盯上片刻,娘就立刻给他买了。”
盘子微微笑道,“所以孩子还是要留在爷爷奶奶身边得好。”
花铃略有所想,这话听着,像是说她自己。
小包子扬着风筝在院子里跑,沈念念跟在背后抓那纸鸢的尾巴,花花绿绿的,好看极了。
院子太小,小盘子便往外面跑。大宅中轴颇长,从里面跑到大门外,他却一直忘了松手,所以跑到大门口了风筝还是没飞起来。
刚才在门口等马车,此时正要上马车的花平生听见呼声,回头看去,就见那小人儿蹲在门口瞧那硕大的纸鸢。他心头苦笑,他的妻子呀,这几天高兴坏了,见了什么都给他买。这风筝比他的人还大还宽,举了这么久竟然不累。
他走上前去,问道,“放不起来?”
小包子嗯了嗯,一脸好学,“爷爷知道怎么放么?”
花平生说道,“跑的时候察觉到有风过来,就立刻放手。你刚才老抓着,是飞不起来的。”
小包子讶然,“放它走了,那怎么带我飞上去呀?”
花平生忍笑,“你要飞上去做什么?”
“找我爹爹。”小包子天真道,“娘亲说爹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娘亲还说过风筝可以飞很远很远,所以等我坐上会飞的风筝,就能看到爹爹了。”
花平生笑意已敛,轻抚他的脑袋,“爷爷带你去放风筝,只是这个风筝还飞不了那么远,所以暂时见不到你爹爹,但飞起来的风筝,很好看。”
小包子满脸失望,听见最后一句,也并不心动。沈念念说道,“弟弟,飞起来的风筝真的很好看。”
小包子这才愿意去,他又道,“我去告诉娘亲。”
说完,还没进门,盘子就先到了门口来寻他。他蹦了蹦说道,“娘,祖父说带我去放风筝。”
盘子笑道,“那你就去吧。”
得了应允,小包子才走到他的祖父一旁。花平生抱着他上了马车,又将沈念念抱了上去。自己俯身进了马车,轻轻瞧了瞧盘子,便收回视线。
那一刻的眼神,已无顾虑。
盘子看出来了。
虽然花平生一直对她的外公不友善,但盘子也明白,外公曾杀他恩师,若能友善,就觉虚伪了。可盘子也清楚,花平生是个明事理的人,她和花朗的事,他应该想得通透。
她毁了这张脸,卖了下惨,他也能看得见。
想罢,她又摸了摸脸,真硌手。只是……取下纱笠的她,将所有的人和物都收入眼底,不再隔着一层厚实的纱巾,将全部东西都看得真切。
她竟是一点都不可惜她的脸了。
自由!
就算她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人发现。
想到这,她笑了笑,开心,实在是开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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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飞雪,原定十天能回到明州的花朗又因路上的暴风雪停了两天。
盘子和小包子已然习惯花家的生活,尤其是小包子,从未在这么大的院子里跑过跳过,还有人陪着他玩,不用像以前那样躲着别人了。起初每晚入睡前他都要问一遍母亲“今晚我们真的不用去找树洞睡觉吗”,问了几晚,都不用,第二天醒来还是在软绵绵又暖和的床上,他简直高兴坏了。
到了这几晚,他洗了手脚后就上床睡觉,再不问娘亲那问题,一觉呼呼大睡到天亮。
只是住了半个月,盘子就觉得儿子好像长个子了,而且气色好了许多,脸上也长了二两肉。果然她再在野外照顾着他,还是比不上一个安稳的家。
越是如此,她就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娘。”被褥动了动,一个小豆子钻了出来,用手背揉揉眼,然后用掌心压了压床,展颜,“还是床,软软的床。”
盘子轻声问道,“那以后都睡软软的床好不好?”
“好呀。”小包子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没睁开。
“那……娘暂时离开一会,你跟爷爷奶奶住好不好?”
还困觉的小包子立刻惊醒,瞪大了眼看她,鼻子已然红了,“娘亲又不要我了吗?”
“要呀,只是暂时离开几天。”
小包子忙将她胳膊抱住,“爹爹走了,娘也不要我了吗?在这里挺好的呀,奶奶说我们在等爹爹回来不是吗?哦哦!娘是不是还在生爹爹的气,所以又要走。娘你不要跑了,这样很小气的,我会笑你的。”
盘子哑然失笑,“不走不走。”
她觉得自己哪天要走也狠得下心了,花平生和廖氏对他很好,隔壁又有沈来宝和花铃,她放心极了。走嘛,就趁夜黑风高的时候,悄悄走,这小睡虫,才不会发现。
她捏捏儿子的鼻子,准备起身洗漱。鞋子还没穿上,下人就敲门道,“张姑娘,我们二少爷回来了。”
盘子被烧掉半截的眉毛很利索地微挑,冤家,可算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