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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氏一怔之下,猛然醒悟刚才那反应和话语中隐藏的意思,下意识的拿手背抵住双唇。
谢璇既已逼得罗氏泄露了底细,目的达成之后,便啧啧一叹,挑拨道:“也许是及早把自己撇清吧。这事儿若是藏着掖着,便是夫人握在手里的把柄,她这样说开了,反倒不怕什么,反正她又没指使夫人去杀我是不是?就算老太爷查出来了,她那里率先认个错,最多落个多嘴的罪名。算起来还是夫人可怜,所有的黑锅都自己背着,唉。”
哂笑着瞧了罗氏一眼,谢璇便慢慢的往外走。
里头罗氏将信将疑,最后却是捏紧了帕子,冷声道:“这件事老太爷那里自有道理,你少弄鬼。”说罢,便回内室里坐着,仿佛不想再跟谢璇说话。
谢璇原也不是想争辩这些,懒得再理她,便推门出去了。
屋外,谢珺的脸色已经发白。
她捏着帕子的手扶在窗棂,指节已然紧绷,另一只手微微发抖,见了谢璇,像是躲避似的,转过头去靠在红漆廊柱上,紧紧捏着衣袖。
谢璇在她背后站了片刻,才低声道:“夫人那样的反应,姐姐也明白了是不是?”
“我不信。”谢珺摇着头,声音微微颤抖,“我不信二夫人会有这样的坏心。”
“为何不信?”谢璇绕到前面去,盯着谢珺的眼睛,神情略显凄凉,“这些年要不是姐姐留心,澹儿能安然无恙么?等姐姐出了阁,澹儿那里的防护自然会松懈,到时候二夫人怂恿着夫人解决掉澹儿,剩下个谢泽又算什么?”
“可是……”谢珺捏紧了帕子,想要找个理由开解,却根本寻不到理由。
谢璇伸手握着姐姐,冰凉的指尖相触,却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鸿哥哥跟姐姐同岁,他虽是二叔膝下的,却是府里最年长的孙子。国公之位啊姐姐,谁不会眼馋?尤其父亲行事颠倒早已为老太爷不喜,夫人又没什么好名声,二夫人难道就甘愿居于其次?二夫人的心思一向都藏得深,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谢珺咬唇沉默了半天,才问道:“这也是……你那噩梦里的?”
“梦境姐姐或许不信,但是二夫人到底是何居心,夫人跟她又是怎样的关系,姐姐是个聪明人,只要肯用心,必然能梳理出来。”谢璇抬头,瞧见檐下随风而动的老旧风铃,对面檐头的长草随风摇动起来,像是有雨将至。
姐妹两个默然无语的回到棠梨院的东跨院中,将芳洲和流霜留在外头,各怀心事的坐在谢珺的书房里。
良久,谢珺才自嘲的笑了一声,“我一直觉得二夫人很疼我,这么多年,她确实待我很好很好。我真没法相信……真的,我宁可相信玄妙观里的那位会害澹儿,也无法相信二夫人会害他。”
“姐姐,是个人都有私心。咱们跟二夫人没什么冲突,她如今照顾着我们,等姐姐出阁了,或许还能给她些好处,哪怕没有好处,也是一段善缘。可澹儿不一样,他拦着鸿哥哥的路,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容我再想想。”谢珺疲倦的躺在榻上,拿了帕子盖住脸,浑身透着无力。
谢璇也知道深劝无用,既然事情已经揭晓,就只能等谢珺自己消化了。
这些天谢缜像是逃避似的,在东西跨院添了些得力的人手,自己却搬到外书房里住着,难得回来一趟,也是垮着个脸。
他走进棠梨院的时候,谢璇和谢珺正从东跨院往西跨院穿行,见着他时自然得上去行礼,没成想一抬头,竟在谢缜的背后瞧见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罗氏!
罗氏不是要关几个月么,她怎么会回来的!
谢璇如遭雷劈,怔怔的看着身后一脸恭顺的罗氏,连问安的话都忘了。
还是谢珺轻轻扯了扯谢璇的袖子,低声道:“发什么傻!”
谢璇呆呆愣愣的朝谢缜行了礼,瞧着罗氏恭顺的陪着谢缜进了内室,瞧着谢玥欢天喜地的攀在罗氏的身边又哭又笑,瞧着谢缜偏头嘱咐罗氏……谢璇心里有一万句骂人的话呼啸而过,恨不得立马闯进去把谢缜拖出来问个明白。
等谢缜安顿了罗氏出门的时候,谢璇早已跑回西跨院生闷气去了。
芳洲木叶还不知道谢璇是为何生气,忙不迭的给同样沉着脸的谢珺倒茶,一回身瞧见了谢缜,连忙行礼道:“老爷。”
谢缜叫身后的婆子将一包奇珍玩意儿放在桌上,挥一挥手,叫婆子和几个丫鬟出去,便掀帘进了里面。
见了两个女儿都在屋里,他一抬袍角坐在圈椅里,道:“夫人回来,我知道你们不高兴,可是璇璇,我也是为你们好。”
谢珺自然不会说什么,谢璇看都不看他,把头闷在被子里,不想说话。
谢缜便解释道:“昨儿她去老太爷那里认错,我才知道府里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平常在外忙碌,照顾不到内院。你们都还小,毕竟还得要人照顾打理。”
见谢璇依旧闷在被窝里气得直哼哼,谢珺也是一脸的不悦,又道:“老太爷和我都知道她罪不可恕,便罚她每天正午去祠堂门口跪一个时辰,往后也会时常敲打,必不轻纵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去跪祠堂?谢璇竖起耳朵。
这个惩罚比关禁闭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天气正热,正午时顶着烈日或暴雨跪在祠堂外,比让罗氏在屋里偷闲更让人觉得快意,且罗氏身上背着这个惩罚,一时间是嚣张不起来的,也算是打压气焰。
谢璇勉强接受这个惩罚,从被窝里探出一颗脑袋。
谢缜瞧着她那副模样,忍不住一笑,“以前是我疏忽,往后我会时常敲打,必不叫你受委屈。”
“嗯。”谢璇鼓着腮帮子不情愿的点头,将那撒花的帐子捏成一团——她才不信谢缜的承诺!而且让罗氏回来,谁知道是照顾还是引狼入室?
不过谢缜能晓得轻重,由这件事开始戒备罗氏的坏心,毕竟还是好事。再者罗氏在权衡之后坦白内情,说明她跟二夫人之间有了裂隙,且二夫人的居心为老太爷和谢缜所知,叫他们有了提防,对于谢澹来说也是好事。
至少比起最初罗氏一手遮天、欺上瞒下的情形,这时候她的处境已好了许多。不能一口吃成大胖子将罗氏彻底打趴下,也只好徐徐图之。
谢璇气怒之后,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
罗氏归来后倒是乖觉了许多,每日收着尾巴小心翼翼的,不敢生事。然而她整日家在眼前晃来晃去,终归让谢璇姐妹俩觉得烦厌。
尤其是每晚要一同吃饭,着实是相看两厌。
眼瞧着暮色四合,到了该吃饭的时候,谢璇闷闷的趴在榻上,动都不想动。
芳洲瞧着谢璇那咬牙捶床的模样,小心的上前低声道:“姑娘?”
“不想吃饭!”谢璇的头还闷在锦被里,凌空蹬着腿脚,浑身都是不情愿。
谢珺自然也是不情愿的,朝着芳洲摇摇头,继而走到谢璇榻边坐下,“咱们气也没有用,还不如安静下来想个法子。爹爹真是……真是……”到底是自幼的家教使然,怎么都没法说出怨怪父亲的话,便改口道:“虽说他是迫于无奈,只能让夫人回来主持事务。可如今这个样子,确实是太气人了。”
“她是想杀了我啊!如今爹爹竟然相信她的鬼话,让她来照顾我和澹儿?姐姐,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谢璇起身,看向谢珺,“姐姐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谢珺随之站起身来,姐妹俩慢慢的往屋外走,低声道:“她虽然回了棠梨院,咱们若是留心,也可防着她。爹爹虽然信了,但有前车之鉴在那里,未必会把所有的事情交在夫人手里。璇璇,当务之急是稳住父亲,不管咱们再怎么不满,他都是咱们唯一的倚仗。”
“这句话没错,但能防一时,防得了一世么?咱们哪有那么多心思时刻保持警惕,跟着她耗?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谢璇摇头。
“那你说呢?”谢珺不自觉的开始跟谢璇讨主意——
仿佛自从那次落水之后,这个妹妹就完全不同了,不再像十岁的小姑娘,有时候心里的主意比她这个做姐姐的还大。
谢璇当仁不让,“若想一劳永逸,便得让夫人没有翻身的余地。姐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件事情,只有求助玄妙观里的那位,才是最有用的。”
“玄妙……”谢珺猛然住口,没有接话。
“我知道姐姐怨她,可是姐姐,除了她,还能有谁牵制夫人?夫人倚仗的无非是父亲——”谢璇想起那一日的紫菱阁来,便是不屑的嗤笑,“说句僭越的话,还不如想个法子,勾起父亲对旁人的愧疚,把夫人比得不值一提,就好办多了!”
两个人这会儿已经出了屋门,要往外头去用饭,谢珺一旦提起陶氏时便跟变了个人似的,脸色冷淡下来,不发一语。
谢璇正是心烦意乱,也没心思再慢慢劝说姐姐了——
谢珺就是这样,她乐意面对的,不消人说就能想通。她若是想逃避,那就跟谢缜一模一样,拖上十年都不肯用心想一想,别人的劝解也全都是耳旁风,半点用处也没有。
谢璇想要谋个更好的处境,也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