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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巧绸的动静传出来,外间最惊愕的是沈大夫——他能被平郡王府聘进来,医术自然是精湛的,早年在医堂里行医,治过的病人比一般人见过的都多,后来进到王府,呆过几年后,对这些贵夫人装病的把戏也是了如指掌,喊痛的声音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听两声就知道了。
张巧绸现在的呻/吟声,和先前截然不同。
她是真出了事。
——可,不应该啊!
沈大夫心乱如麻地想,他是受了卫侧妃的好处,要替她做成这件事不假,可他没这么傻,马上就动手,张巧绸的胎相实则没有什么差错,想让她滑胎,就得下重药。但这位小夫人很显然知道自己没事,那一碗安胎药喝下去,反而出了事,她岂有不叫嚷出来的?
王府行医自有法度,贵人的药渣是不会立即丢弃的,他如下重药那无法隐藏,一查就查出来了,得把自己赔进去。
所以沈大夫今天只是掺了一点点不应该出现在安胎药里的物事进去,分量十分得少,查也几乎查不出来,张巧绸在胎相正常的情况下,绝不会有什么大碍。
大凡贵人做戏,不会这么快就收手,那显得太假了,张巧绸这个不舒服,怎么也要再嚷几天,沈大夫还有机会给她再开几次方剂,到时候积少成多,他再不断地使用言语暗示,让张巧绸疑惑她是不是做戏做过了头,真的没留心对自己造成了什么伤害——贵人不事生产,本来体弱,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再加上肚子疼见了红的话本就是她自己放出来的,别人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也不会提出要细查,那时一套下来,才是水到渠成。
他都计算得这么好好的了,所以这是为什么——
“大夫,大夫,快进来看看夫人,她好像不好了!”
李妈妈跌撞着出来,她是生养过的,比捧裙丫头先一步意识到了张巧绸的情况不妙,冲出来拉扯大夫,都没顾得上平郡王妃在座。
倒是沈大夫虽然心乱,毕竟同切身利益没那么相干,还能想得起来向郡王妃看一眼,见她点了头,才匆忙跟着李妈妈进去了。
张巧绸的状况是真的很不好了,沈大夫进去,嗅了嗅鼻子,直接闻到了血腥之气。
这个出血量,还未把脉,沈大夫心中已有了数,待隔着帕子按住张巧绸的腕脉,脉相混乱沉弱——果然,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其实李妈妈自己也有了些预感,张巧绸的身孕不过两个多月,处在初期,哪里经得起什么消耗,只是她见沈大夫还在仔细摸脉,未免还要抱上一点菲薄希望,死死地盯住他,只望他能金口一开,说出一个“有救”来。
沈大夫此时其实是在查张巧绸滑胎的原因了,摸了一会,他松了口气:万幸,脉相上显示她的体征没有忽然被什么寒凉或虎狼之物改变,问题不是出在刚才那碗安胎药上,他安全了。
他这个表情落到李妈妈眼里,李妈妈误以为他是想出保胎之法了,忙道:“请先生快救救我们夫人。”
有平郡王妃在外,沈大夫是不必先行理会她一个奴婢的话语的,只向她歉意地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出去,向平郡王妃禀报。
“娘娘,在下观张夫人脉相,夫人不知为何,忽然犯了惊悸之症,她原本的胎相已甚不稳,再动起大惊大恐之情,心脉过速,不能自持,在下进去看时,已是晚了。”
平郡王妃沉默了一会:“……孩子已经没了?”
沈大夫低头应是。
李妈妈从里间失态地追出来,张巧绸已经晕过去了,她没办法问,感觉自己像被蒙在一面鼓里,都不知怎么回事,假戏就成真了,只能揪住沈大夫:“怎么回事,我们夫人先还好好的,喝了你的药,反而忽然癫狂起来,你到底开的什么药?!”
沈大夫镇定地道:“我开的自然是安胎药,至于别的,妈妈问我,我也不知,我是大夫,只能查症状。妈妈还是等夫人醒了,问一问夫人,到底为何生出这么大的惊吓来罢。”
李妈妈又气又惊,张巧绸再倚赖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黑历史说给她听,她根本不知张巧绸和珠华间的实际冤仇,自然也不明白她是被珠华出现的时机吓的。
沈大夫默然站着,心里有底得很。
张巧绸当然不只是被惊悸流产了的,她单纯受惊吓,或是单纯喝下了那一点点不该喝的药物,都不至于落胎,至多是动胎气而已;但这两者相加到一起,互为催化,效果叠加,结果就控制不住了。
但控制不住的结果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查不出他的问题来,他只开了个头,根本还没来得及实际下手呢。
他坦然地等待平郡王妃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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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侧妃院里。
“她已经落了胎?”
老嬷嬷痛快地点头:“是的,娘娘!”
卫侧妃在枕上微微支起身来,目光里都是惊讶:“怎么会这么快。”
老嬷嬷道:“是有些快了,王妃现在那里坐镇,更详细的消息送不出来,暂时不知内里详情。”
卫侧妃沉思片刻:“这么突然,这件事一定是要细审的。”
老嬷嬷道:“不错,那小贱人要是真动了胎气还好,要是装的,这回一定要嚷出来了,不过——”她苍老的面庞如菊纹一般绽开,每个纹瓣里都是阴恶,“娘娘聪慧,为了应付这种突发状况,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小贱人聪明点就该咽下这口气,她要是不肯咽,硬要拉扯我们和沈大夫,那,管保她连着她和她那个上蹿下跳的哥哥一起,摔进更深的坑里,跌残了她!”
沈侧妃躺回枕上,却苦笑了:“我哪里聪慧,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然,怎么会为了和一个提不起来的小夫人计较,害死了我的孩子。”
她闭上眼,脑中控制不住地再度回想着先前设计的一幕幕:她查出有孕后,王爷非常高兴,天天都过来看她,虽然不能过夜,但每天总要坐上一两个时辰,她已有几年没有过这般光景,心下暗暗欢喜,连院中服侍的下人们都是喜笑颜开。
然而这好景那么短暂,不过三天,张巧绸那边也传出了喜讯,她那么年轻鲜嫩,一下子把王爷的心勾了一大半过去。那以后,王爷虽然还是常常过来,可是能呆上一盏茶的功夫就不错了。
她比张巧绸长了十岁有余,其实已经不余多少争宠之心,年轻的各色美人那么多,王爷只要想要,源源不断地会抬进来,她想争也争不过来。可她可以接受恩爱衰弛的现状,她的孩子不能。
她和张巧绸几乎同时有孕,生产的日期也不会差到多少,届时王府里一下多了两个新生儿,张巧绸若仗着自己受宠,还是一直勾着王爷,那她的孩子也要承受和她一样的冷落吗?
——凭良心讲,用“冷落”这个词有点严重了,王爷对她还是看重的,对她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差,可原来她的孩子可以独得王爷的全部关注,现在却要分出去一半,她如何甘心?
为着这点挥之不去的不甘心,她想来想去,设下了个局。
张巧绸的性子最好捉摸了,爱出头,喜争风,没怎么费劲,她就让人挑拨得张巧绸去清场包圆了金玉楼的首饰回来,然后为显恩宠,把这些首饰送来让她先挑,她淡然地就挑了一双白玉镯——没错,白玉镯的手脚是她做的,到此一切的局面,都仍在她掌控之中。
之后,她就可以装出受了张巧绸的算计、动了胎气的模样,扣张巧绸一盆污水,让她背上谋害侧妃子嗣的嫌疑。
当然,只是嫌疑,她没打算真的坐实这件事,她前期动的手脚已经不少了,不能把事做得太板上钉钉了,好像要什么有什么,那过犹不及,反而不美。
她此时也没想过要害张巧绸流产,真弄没了王爷的子嗣,那查探起来的力度是不一样的,她怀着身孕,不敢冒这个可能暴露的风险。
所以,她的目的只是要把这个嫌疑扣给张巧绸,让张巧绸的孩子受了母亲连累,生出来就要矮一头,在王爷那里大大减分就够了。
多恰到好处的算计呵。
她苦思冥想过,连万一失败的可能都想过了,那她也损失不着什么,以张巧绸的智力人力,根本无法反击。
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弄假成真了。
有人插入了她的算计里,浑水摸鱼,只轻轻一动,她的孩子真的没了。
卫侧妃想到这里,心里刀割一样的痛——事发的当时,她就知道是谁了,王府里有这个势力的人少之又少,她立刻就明白自己中了谁的招。
但她不能查,也不能报复,因为这是她自己整出来的局,那人不过手指一拈,动了她的一个子而已,她要深究,能不能追到那根手指不说,倒是很有可能把她是掌局人的身份暴露出来。
她没办法,只能咽下这颗苦果,然后继续把锅扣到张巧绸头上,这回必须扣死了。
张巧绸腹中的胎儿也必须给她陪葬,如此才能略舒她心头之痛。
老嬷嬷看着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又想起了伤心事,只能安慰,压低了声音:“娘娘,来日方长,小哥儿的仇,未必不能报了……”
卫侧妃只是勾了勾嘴角。
她拿什么报?她不是张巧绸那个蠢货,会有不切实际的梦想。
不过,呵——她其实也没比她强多少,再自负聪明,苦心经营,最终不还是一个下场。
正如张巧绸无力报复她一样,她同样,也无力报复她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