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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策马往前头客栈的时候,瞧见天香从一辆马车上下来,她下车之后,整理了自己的衣衫,才慢慢往客栈里头走。
我停了马,跟在她后头,她走到客栈一楼最左边那间房,然后推门进去了。我听见叶少兰的声音,“出去了一整天,去哪儿了?”这声音低低沉沉,听不出来高兴,也听不出来什么不高兴。天香说:“在屋里闷得慌,我出去转了转。”
我从门缝里瞟了叶少兰一眼,他穿白色锦袍,好生生在屋里坐着,一看就是无事的,我转头要走,刚一侧身,一柄剑就横在我胸口,“来者何人?”
我抬起头,这是一个着黑色夜行衣的女子,她从暗处过来,想来是一直守在这间房门口的。我看她一眼,“让开。”
她眼神清亮,似要把我剥光一般看着我,我伸手劈下她的剑,“让开。”
那女子似要发狠一般,伸手往我腰间扯,我一掌打在她肩膀上,“你我无冤无仇,作何......”
“哼”,那女子嗤嗤笑,“这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外头闹出了声响,叶少兰开门出来,我侧目看叶少兰,他也盯着我看,那黑衣女子一手拍在我背上,我扭头看她,她说:“你是什么人?”
叶少兰抬手,“密云,你先下去吧。”
那女子又瞪了我一眼,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人也很是精神,她又消失在暗处,我扭头要走,一只手拉我手臂,“蓬蓬。”
天香也跟了出来,我将叶少兰从上到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他好得很,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天香略微垂着头,“小姐,你来了?”
她活生生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就似她是受了委屈的那个,现在出来捉了我和叶少兰的奸。我原本要走,突然又转了心意,于是扭头道:“天香,劳你出来一下,我与你家大人有事要说。”
天香低着头,忙往外头走,“小姐要进,天香不敢留。”
我一把扶住她肩膀,“当心,别动了胎气。”
我又去看叶少兰眼神,他的目光也留在天香身上,有些沉重,不辨悲喜。
进房之后,叶少兰跟进来,我说:“关门。”
他还有一愣,想是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抬头略微看了屋里一眼,里头只得一张床而已,或许他和天香已经同枕而眠了。
我说:“天香的孩子是你的吗?”
我知道这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但我心有疑虑,叶少兰看天香的样子绝不是喜爱,我担心等天香生了孩子,叶少兰会留子去母。
他在我身后站着,眉目并不舒展,屋里的气氛沉沉的,还有些闷热,我记起来,其实我很久没和我的先生共处一室了。我走到窗边,想要推开窗子,他拉我的手,“蓬蓬。”
我扭头看他,“你预备拿天香怎么办。”
我也不想拿天香出来反复说,但天香的肚子确确实实大了,我不知天香母子的活路在哪里,叶少兰抓着我的手,我低头看我们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他的手包着我的,他手指细瘦纤长,手背好看得很,我低着头,说:“天香恨我,她想和你在一起,她想跟着你,她......”
叶少兰搂我的腰,一手摸上我的背,我抬头,“你......”
他叹息,“密云有没有伤到你。”
那个叫密云的黑衣女子拍了我一掌,我摇头,“没有。”
话语之际,我已经侧身,与叶少兰拉开距离。“我听说苏幕要找你麻烦,特意来看一眼,你既然没事,那我就走了,我......”
我确实没甚么和他好说的,谈情说爱,那都是过去了,要报父仇,也找不上他,他一个初入仕途的新科状元,或许被人唆摆了说不定。
屋里闷闷的,我一路奔波,被风吹过之后,手又被叶少兰抓着,此刻掌心已经有了薄汗,我抬起头,“天香本性不坏,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后多加管束,她......”
我嘴里来来回回都是天香,说多了,我自己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还是抓着我的手,“蓬蓬,大人那件事,还有吴姨娘,当时......”
我心跳变得很快,我不太想听叶少兰解释,如果他说与他无关,我觉得他脱不了干系,毕竟信是他给我的,吴姨娘也确确实实是在他手里死的。若是他说与他有关系,我则会内疚,是我愚钝,与一个心怀叵测的男人有了私情,让我爹受罪,也让崔家抹了黑。
想到这一桩,我的心又平静下来,心跳也慢了,方才那点异样的情愫都散了,我说:“大人想解释也好,不想解释也罢,崔蓬蓬大概能猜到大人要说甚么。不过要说什么都晚了,论公,你利用我将我爹拉下水,若不是你的信,我爹根本不会卷到李纶的事情里面去。”
我叹一口气,“论私的话,那就不要讲了,过去如何,都是过去了。我如今很好,大人要回京成亲,我们毕竟师徒一场,学生到时会送上厚礼,不会丢了我崔家的颜面的。”
他白皙的手依旧拉着我的,我抬起头,他如水的目光瞟着我,就似那一日一般,我隔着窗子,在他眼睛里面瞧见了一整个桃花源。
“蓬蓬,你说过会等我的。”他不同我说崔纲,也不同我说崔家,他同我说我的誓言。
我有些想发笑,嘴角刚刚弯起,眼睛蓦然发酸,险些垂下泪来。
他说:“崔蓬蓬向来是个女中豪杰,现在说话不算数了。”
他的声音幽幽暗暗,我知他在挑弄我,我看着他的脸,从眼睛到鼻子,最后我目光停在他的薄唇上,“先生,崔蓬蓬当时年幼无知,说过什么,给你甚么许诺,都是不作数的,你都忘记罢。”
他看我的眼睛,“崔蓬蓬,你说的话不算数了,你说过会等我娶你的。”
我笑着看他,眼睛里面还有没掉下来的泪,“先生,是你先食言的。即使要怪,也不能怪我,不能怪我。”
我本来想笑,嘴角一扯开,眼泪就噼噼啪啪掉下来,我低着头,眼泪全部落在他手背上,他握着我的手,转眼间,眼泪就从他的指缝滑到了我们两手之间的缝隙里。那眼泪带着湿热的温度,与我掌心的汗混在一起,我将手抽出来,想寻个东西擦一擦,刚刚摸到袖中手帕,叶少兰已经圈住我的腰,“蓬蓬,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一定是那个时刻他的声音太低软,一定是我悲从心来,我说:“叶少兰,你是个骗子,你先骗了我,又害了我爹,你就是个疯子加骗子!”他轻轻拍我的背,“是,我对不起你。”
我低头哭出来,眼泪直要花了眼,“还有天香,她是怎么回事,她是怎么回事呀,她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还有了孩子,怎么会有了孩子呀。”
眼泪都尽数抹在他的锦袍上,他扯开我,又掏出手帕替我擦眼泪,我瞧见他肩头湿答答的,他说:“天香这个孩子......”
我抬起头,“你不认账?”
他看着我发笑,“你很希望孩子是我的?”
我眼睛有些昏,他捧起我的脸,“你的眼睛?”
我摇头,“没事,杨半仙说了,以后不要哭,哭多了会瞎的。”
他用手替我抹去眼角的眼泪珠子,“那就不要哭。虽然瞎了我也要你,但是瞎了你就看不见我了,嗯?”
我拍开他的手,“谁要看见你,恬不知耻。”
他轻轻笑,“无妨,你要哭我也不拦你,反正你瞎了也看不到别的男人。”
“哧”,我又笑出来,“说什么呢,狗屁不通。”
他斜着眼睛睥我,“你如今人纤瘦了,说话倒是粗俗不少。”
我将手帕丢还给他,“杨半仙说了,粗俗不是事儿,我这样的,娇滴滴才让人倒竖汗毛。”
外头有人敲门,“大人,我打了一盆水,放在门口。”
天香在外头,我看了叶少兰一眼,他倒是大方,打开门,天香在外头看着我们,她先看我,又看叶少兰,似乎我们在里面做了越矩的事情。她想提醒我,我崔蓬蓬没有权利这么做。我反而瞧回去,我有甚么可对不起她的,或许是见我们衣衫周正,她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睑。
她端着铜盆,说:“天香将水拿进去。”
叶少兰将水接过来,“我来罢,你回去休息。”
天香又看了我一眼,才低着头,细声细气道:“是的,大人。”
叶少兰将水放在木架上,我瞥着那丫头的背影,叶少兰笑,“气到了?”
我吸一口气,哼道:“被她这么盯着,似乎是我背叛了她一样?”
叶少兰拧一块布巾给我,“擦擦”,我扭过头,“不擦。”他看着我笑,“好,我给你擦。”说着人就凑过来,与我面贴面。
我仰着头,避开他的脸,“好了,不用先生动手,学生自己来。”
水是温热的,我擦了擦眼睛,叶少兰道:“天香这个孩子,我怀疑......”
我抬起头,“你怀疑不是你的?”
他说:“我又没碰过她,孩子怎会是我的?”
我盯着叶少兰的脸,“那你说,孩子是谁的?”
他目光盯着我,一双眼睛似笑非笑,他说:“崔蓬蓬,你这么紧张作甚,你是紧张天香,还是紧张我?”
我丢开布巾子,“爱说不说吧,反正她肚子是大了,谁都不能抵赖。”
窗外有风了,我从窗子里瞧出去,听见叶少兰说:“天香来了龙门之后,我一直看着她,她很安分,也不到处乱跑,后来我便没怎么管她,有一回,密云说天香走丢了,我让人去找,找回来的时候她就不对劲了。”
我起身道:“那男人是谁?”
叶少兰摇头,“她没怀孕,她在装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