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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一个替死鬼崔纲。
段妃这句话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要转头回去,手上一紧,落玉捉了我的手腕,我只得低着头跟着她走出那华丽的大殿。
直到迈过那道门槛,我还想回头去问问,那句话究竟是甚么意思。
外头有侍女等着领我们去李绛处,我旁边一阵风儿一样,落玉就没了声响。
我问我们同来的小婢,“落玉姑娘是不是又回去了?”
她说:“是的。”
我捏着手指,随后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跟着去看看。”
落玉同段家那位娘娘肯定还有很多没说完的话,我却想听听崔纲为何是个替死鬼。
我提着裙子,顺着一点模糊的影像,慢慢往方才的大殿里面靠,我站在殿门外,侧身靠着墙壁,做出在等人的姿态,便也没人管我。
果然,落玉刚刚还有很多没说完的话,她说:“段姑娘可知刚刚那是谁,那人就是崔纲的女儿,段姑娘无端端提起崔纲,是想说个甚么?”
“段萱的意思很明显,落玉姑娘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儿,还需要段萱把话说透了么?”
段妃说:“我段家可以和你们连起来将费铦那老匹夫拉下台,至于崔纲,死了就死了罢。”
我如今视力不比从前,耳力却不知好了多少倍,她们这不大不小的声音,我竟听得清清楚楚。我放轻了呼吸,又听落玉道:“和我们联合起来,不知段姑娘是想和谁联合起来?是想和我恭王府联合起来,还是龙门的寿王府?若是段姑娘指的是宁王府,那可以和李绛直接商量,和我这外人就更说不着了,嗯?”
落玉说得轻松,段妃停了一瞬,她说:“我找的是落玉姑娘,说的自然是恭王爷。若是我找寿王爷,何须请落玉姑娘带话呢,谁人不知道落玉姑娘这一生只跟随恭王爷东奔西走呢。”
我侧着身子,一手扶在宫墙上,只听落玉道:“我只能将段姑娘的意思带到,至于我家王爷如何决定,我是万万做不了主的。”
段妃说:“等叶仙死了,或许落玉姑娘你的好日子就来了。你说是吧?”
我在寿王府里住了大半年,也间歇知道两位王爷之间的关系,恭王爷是寿王爷的小皇叔,按年纪,也大不得寿王爷几岁。恭王爷幼时伤了腿,因为行动不便,好多年没有出过京。落玉就是他身边最能干的丫头,听说恭王爷不娶,落玉姑娘很是神伤。
这又是一桩轶事,恭王爷只愿意跟着叶姑娘出海,或者去一些稀奇的地方,别人叫他出门,他是绝不会去的。
恭王爷心仪叶姑娘,叶姑娘最后选择了陆相,但落玉倾心恭王爷。
即使落玉不说,恭王爷不点破,但爱意在心底一天,眼睛就是藏不住的。
你自己不察觉,旁人也会察觉,落玉装傻,大家都乐于陪她。
我慢慢往下头走,原以为寿王府里祥和的气氛,其实也只是假象。
寿王与恭王的关系或许只是碍于昏迷不醒的叶姑娘,他们或许只是在等叶姑娘咽气,就会恢复原本的模样了。
叶姑娘还没死,这样也好,大家都隐忍不发,也算过得安逸。恭王爷有寄托,时常出去寻药,陆相陪着妻子,不参与政事。寿王爷则继续做他的闲散王爷,这样多好呢。反正厮杀的日子也是过,安逸的日子也是过,非要扯破了脸皮,将彼此血洗一场,难道就有成就感了?
我爹说,权利是最诱人的东西,人只要想往上攀爬,都是权利在作祟。
此刻段妃就在挑唆钟落玉,她说叶姑娘死了,钟落玉就有希望了。
钟落玉的希望,原本就是一种奢望,如果恭王爷愿意收了她,是不会等到今天的。
若是钟落玉真的存了伤害叶姑娘来夺爱的心思,我觉得她的梦想不会成真。
我转过身,慢慢往下头走,那小婢来扶我,“落玉姑娘呢?”
“落玉稍后过来,她让我们先去小郡主那里。”
我随口一扯,那小婢却道:“我们出来之前,王爷交代了落玉姑娘很多话,我原以为落玉姑娘要先去看小郡主的。”
我拍拍她的手,“梁皇后和段妃位分高,与她们多说几句是应当的。”
李绛的住处离主殿略远,我们跟着领路的侍女走了许久,我感觉我应该走了三条小径,还穿过了一个不小的花园,因为我闻到了六月的花香,脚底也有花瓣沾着泥土的味道。
领路的侍女在外头道:“有人吗,大殷的贵客到了,有人吗?”
我微微侧着头,不知为何这里的规矩与别处不同,那领路的侍女道:“李夫人不许外人进来,我们若是要进她的宫殿,都只许在门口,若是僭越了,她要生气的。”
我低头微笑,李绛那样的小丫头,会怎样生气呢?
那侍女说:“各位贵客不知,我们有一位姐妹因为没有通报就进了院子,后来李夫人将她割舌后驱除出宫了。”
我抬起头,“是那位新入宫的李夫人?”
她说:“因为李夫人脾气不好,我们皇后还对她下了禁足令,让她一个月不要出门。那次她割了那位姐妹的舌头,好多人都瞧见了,皇后娘娘礼佛,最憎恨嗜杀之人,所以李夫人独自居住在这里,也不同别人亲近。”
我心中惊异,李绛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啊,怎么会嗜杀?我抿着嘴唇,在门外等候里头的召唤。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里头一点声息也无,那传话的侍女也不焦急,我问她,“你们时时都要等这么久吗?”
她点头,“是啊,李夫人对我们爱理不理,皇后娘娘召唤她,也是要等这么久的。”
这些侍女不着急,我倒是心焦,落玉马上就要过来了,我还想同李绛多说几句话呢。
我同那引路侍女道:“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候就可,省得你也一道站着。”
她说:“你们是贵客,我若是偷懒,皇后娘娘会怪罪我的。”
我摇头,“不会的,你去做你的事情,你的职责已经尽到,没人会怪罪你的。”
那侍女终于肯走开,我摸旁边小婢的手,“我们进去。”
其实这也是不合规矩的,但我以为我和李绛关系好,她看见我只会高兴,并不会同我计较这么多。
院子不大,里头侍女也少,我和那小婢走到正房门口的时候,都不见一个人出来招呼我们。小婢扶着我,“姑娘小心。”
正殿里也没有人,我原想在正殿站着等李绛,可刚刚站定,就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咳嗽声。我指着内殿,那小婢来扶我,我说:“我们去看看。”
内殿在里头,从正殿走过去一个丫头都没有,我心里渐渐发凉,项宫的人如此怠慢李绛,可想而知,她的日子在这有多么艰难。
进了内殿,里头焚着沉水香,这种香我在恭王爷那里见过,听说区区一指沉水香,价值千金。微风吹过内殿,我听见珠玉相撞的声音,这应该是门帘,门帘是玉石串起来的,我不会听错。我爹过去最反对我弄这些,他说:“沉迷于奢侈玩物,会坏了心智。”
那咳嗽声断断续续,我终于听见李绛的声音,她说:“慕舒将军爬得好快,只怕都忘记了本郡主的功劳了,嗯?”
这声气迟迟慵懒,这是李绛的声音没错,可在我记忆里,她说话是极轻快的,我无法想象她还能用这样勾人的语调说话。
‘哼’,那头轻哼一声,“小郡主在这西海皇城里如鱼得水,不知在下又能为郡主做些甚么呢?”
苏幕,说话的人是苏幕,我屏住呼吸,李绛说:“哟,慕舒将军翻脸不认人啊,上次你缴获大殷往边关运送的兵器粮草价值近万两,若不是我卖你的生意,你能混得这么利索?”
‘嗤嗤’苏幕发笑,“郡主的心大,您不也借着殷的情报在皇帝陛下那里邀功,要不然能活的这样痛快,就是杀人放火也没人敢说您一句不是。”
“慕舒将军,说这些甚无意思,不如我们说说叶清臣吧。你也知道,蓬姐姐死了,跳龙门的城楼死了,你痛失所爱,你就不恨他么?”
这边没有说话,李绛又道:“那时你初回西海,根基不稳,便用蓬姐姐跟叶清臣换情报,你将蓬姐姐让出去,他卖给你西海城里梁将军的情报。若不是叶清臣给你的罪证,你也将梁将军拉不下马,人家毕竟是梁皇后的亲弟啊!”
李绛连声感概,“啧啧,你说你们这些男人,为了一点子破事,闹得蓬姐姐轻生,慕舒将军,你就一点不愧疚么?”
我在外头咬着牙齿,我能听见自己的牙关咯咯作响,当日苏幕将我丢在‘晚来风凉’,原来是为了这一桩。他要将项帝的小舅子拖下马,便舍弃了我与叶清臣做交换。
苏幕冷哼一声,“姓叶的不急,让他且多活几日,反正他迟早是要死的。在下倒是想问问小郡主,这么急着挑唆我,不知那位叶先生又哪里得罪郡主了?”
‘吃吃’,李绛笑起来,“哎,你们这些男人真难缠,你也难缠,叶大人也难缠,我都缠不赢你们,你说崔蓬蓬那个小可怜怎么缠得过你们,难怪她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真是造孽!”
苏幕说:“郡主不要绕弯子,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吧。”
“我这里有京师运往祁连山十万石粮草的路线图,慕舒将军想不想要?”李绛抛出大价码。
苏幕正了口气,“条件是甚么?”
“杀了叶清臣,我不想他活过明天的太阳。他必须死,马上。”
李绛的声音那样冷冰冰,我以为我听错了。她用她宁王府的消息,与项人做交易,她在卖国?
外头传来脚步声,“贵客说笑了,我们并未见到任何人进殿。”
我将身边小婢一拽,她也是灵活,扯着我绕到屏风后蹲下来。
外头是落玉的声音,“胡说!领路的侍女先前分明领了两人过来,你们怎说没瞧见?”
那女官道:“真的没有瞧见那两位贵客,诸位都是皇后娘娘的贵人,我们怎敢怠慢。”
‘咳’,李绛娇媚的声音又病怏怏臃肿沉闷起来,“何人在外头喧闹?”
落玉说:“钟落玉给小郡主请安。”
一阵喧哗热闹,上茶的,赐座的,还有落玉絮絮叨叨的交代和李绛的哭泣声,我想了想,外头大抵是亲人相见热泪盈眶的戏码。
我垂着头,旁边的小婢拉我的手,我侧耳过去,她说:“姑娘,等外面没人了,我们再出来,就装作我们刚刚才找到地方的样子。”
我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