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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空回到佛堂时,不意外地看见佛堂里里外外都围着人,站在外面的人伸长了脖子看着佛堂里面,皆是一脸不安又惋惜的样子……此时他们大概是听见了身后传来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纷纷转过头来,看见小和尚远远走来,那“不安”终变成了“惊慌”——
“释空?你怎么才来?”
“慧能师兄没啦。”
“释空,今晚不是你守着佛堂么,怎么在佛堂里的反而是慧能,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慧能的事了——你就把他扔在这里!”
人群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静谧的夜晚被打碎了沉默,小和尚停住脚步站在不远处看着惊慌失措般看着自己的师兄弟们,停顿了下这才淡淡道:“佛门清净地,师兄们这样在佛堂前嚷嚷不太好吧?”
众僧:“……”
小和尚清冷的声音像是裹着凉风钻入众僧耳中,大家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闭上了嘴,这时候才见释空抬脚一步步走近——莹白无污的雪地留下一串脚印,松软的积雪在他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众僧下意识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通道,于是释空一步步走上佛堂前的台阶,迈过门槛,这才转过身看着身后佛堂外楞楞瞧着自己的人们,定了定道:“丧钟是我敲的。”
虽然多少已经猜到可能会是这样,听见释空承认时,大家还是十分惊讶般的微微瞪了眼。
“慧能师兄走的时候没受什么罪。”释空在端坐于蒲团上的年轻和尚身边绕了一圈,“比慧海师兄好多了。”
“能这么比么?”人群中有个人开口,释空看了一眼,是一个叫慧悲的年轻师兄,“慧能好好的,原本只是感染了风寒,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他走之前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说了很多。”释空弯下腰,将那已然冰冷的木鱼放回供台上,又伸手动作轻柔地将慧能手上几乎要滑落的佛珠手钏挂好在他的手心,与此同时头也不抬淡淡道,“但是我一句都记不起来了。”
他这番话成功在人群里引起一阵骚动。
“疯子。”
“释空当真是神志不清了。”
“你看他一点也不伤心,明□□能和慧海在世的时候对他那么好——我听人说前几日,有人听见释空和慧能还发生过争吵,慧能为此很伤心的。”
——当真冷血。
人群之中的讨论声有这么四个字传入释空的耳朵里,于是他替慧能整理身上僧袍褶子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佛堂外,外面却是乌压压的一片,根本分不清楚究竟是谁说了这话……
远处那些人们每一个面孔对于释空来说都那样熟悉,记忆之中,他们总是在笑着的,他们笑着叫他“释空师弟”,与他谈论天气,谈论今日所悟——
不该是这样的猜疑和疏远。
“……”
释空垂下眼,闭上嘴不愿意再为自己辩解说一句。
没过多久之后,释圆便也来了。
释空照例还是将他当做不存在的空气一般,见他被众僧簇拥着来,便束手退至一边……一言不发地站在角落里,释空已将不屑摆在颜面上,在众人分分讨论慧能怎么会突然死亡时,似没首没尾似地突然出声——
“释圆师兄,慧能师兄死了,你伤心么?”
人群中,释圆被问得先是微愣,随后,他用慈悲的语气缓缓道:“自然伤心。”
释空转回头,只是看了释圆一眼,便知他在睁眼说瞎话。难为此时慧能的尸身还跪坐在蒲团上,就在他不远处……释空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为慧能不值。
接下来便不愿再搭话或者搭理别人。
余光之中他只看见释忆双眼通红,看看慧能又看看释空,最后胆怯怯地看了眼佛堂之内、摇曳佛灯之下的佛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释空微微蹙眉,似乎料到他想说什么,以几乎不可见的弧度轻轻摇头。
可惜释忆没看懂,在释空越发紧蹙的注视中,他伸出手,迷茫地扯了扯正安慰众人的释圆:“释圆师兄啊,你看那佛像是不是冻坏了?”
“嗯?”释圆低下头。看着抱着自己腿的释忆,“你说什么?”
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唯有释忆的声音脆生生道:“佛像,不笑了,好像在生气呢。”
一句话,让周围众僧均变了脸色——因为在显宗佛理里,菩萨佛祖皆以慈眉善目面貌出现,又因为他们本身心怀天下,清心寡欲,所以怎么可能会出现“不笑”的模样呢?佛祖不笑,那岂不是说明他对天下苍生心怀不满,这与他本身存在的形象相驳,所以是为显宗佛教弟子们所忌讳的。
但是在密宗则不同。
密宗佛教里,菩萨佛祖有一面相为“愤怒本尊”,每每提及便为人们称之为邪魔歪道,而事实上——
“‘愤怒本尊’出现不过是因为有无法用慈悲普渡的大恶出现,佛主不得不用凶神恶煞的脸去抑制那样的恶,让它恐惧,叫它屈服。”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释空抬起头,他看向释圆,阴暗的角落之中,他的瞳眸却显得异常的明亮,那双眼中仿佛因为过大的悲痛无所畏惧:“因为寺庙中出现了穷凶极恶的妖,于是佛祖也显露出了愤怒本尊之相,有什么好惊讶的?”
众人纷纷道吸一口凉气。
然而站在众人簇拥之中,被释空所盯着的释圆却在片刻沉默后,丝毫不显任何惊慌地浅浅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释空师弟,又在胡言乱语,屡教不改,劝阻不听,当罚。”
“罚便是。”
“这次,师兄要亲自教罚你,助你早日摒除脑中杂念才是。”
……
第二日,安乐寺大门紧闭,停迎香客一日。
人们被关在寺院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人说昨夜听见山上传来钟声,那钟声非比寻常,怕是安乐寺中有所变故……人们纷纷猜测,又见前来通知大家请回的和尚一身素雪白衣僧袍,分明就是身边有人过世,于是又纷纷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是有些担心去世的人是不是圆海和尚罢了。
眼瞧着挎着篮子的香客纷纷散去,那名前来遣散人群的和尚便重新关上了安乐寺的门,转过身去,余光瞥见后院相思树,他“咦”了声:总觉得今日相思树上。红色果实比昨日颜色更加光泽鲜艳夺目了些……
兴许是错觉吧?
他收回目光,只见身后前院几名同样素衣的僧人正三三俩俩打从前院经过,上前一问才知,原来是正要赶着去为昨夜去世的慧能诵一段往生咒,也好送他最后一程。
这年轻和尚闻言,思及自己虽与慧能并不相熟,然而却也同为法号“慧”字辈,便也产生了想要去最后送其一程的想法,索性跟在几位僧人身后前往慧能停灵处——
到了地方,却发现灵堂大门禁闭,大部分人被关在门外,跪在雪中诵经,而灵堂之内孤零零木鱼敲击声传来……
“是释空啊,和释圆师兄在里头。”
“听说是因为释空昨日在过世的慧能师兄面前出言不逊,所以今日便如此受罚了。”
“释圆师兄一直很严厉的啊。”
“所以释圆师兄便要在慧能师兄的灵柩前惩罚释空么,这——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众人窃窃私语,奈何谁也不敢冒然上前敲响灵堂大门打扰,索性无果各自散去,找一个积雪稍微没那么厚的地方便跪坐下来,开始念起那往生咒——
低低诵经声起,与佛堂之中传来的木鱼声不由自主合上了节奏。
而此时此刻。
谁也不知灵堂之内,是怎样惊世骇俗的一幕——
偌大的灵堂正中间摆着一口棺,棺内端坐着犹如安然入眠的慧能,棺材盖半开着,他的眼垂下,仿佛是在端详棺材之下灵堂里的二人……
只见灵柩前蒲团上端正跪着个小和尚,单调敲击木鱼的声音便是由他手中发出,他闭着眼,一字字一句句认真诵念着那往生咒语——而灵堂之中的另外一人,却神色慵懒,丝毫不见人前那样的悲痛或严肃,他从后拥着跪坐于蒲团上的小和尚,此时一只手固定在他腰间,另外一只手则探入他的僧袍之内……
鲜红的唇在小和尚白皙的颈脖间轻轻啃咬舔舐,留下一道道红色的暧昧痕迹。
“释空啊,你的味道真好闻,超过慧海,超过慧能……”
与此同时他的手也犹如灵蛇一般滑动,在触碰到怀中人胸前凸起时,他手一停顿,随后便仿佛十分欣喜般肆无忌惮玩弄起来——然而无论他如何玩弄,怀中的人诵经之声始终四平八稳,就连气息仿佛都没有什么变化。
释圆发出不满的嘟囔,恶作剧一般从后咬住了释空的耳垂,放在唇齿之间拉扯……
“别念啦,”释圆笑着道,“慧能该宗密宗,你念净土宗的往生咒与他,不过是脏了他成佛之路——”
“成佛?”
释空终于睁开了眼。
于灵柩之前摆放的铜镜里,他看见自己身后的并非所谓“释圆师兄”,他只看见一面目狰狞的树妖缠绕在他身上,那青绿色的枝条紧紧束缚在他的腰间、胳膊上、大腿上,与其说他不必让地坐在蒲团上。不如说他只是按照身后男人喜欢的姿势被随意摆弄着——
释空目光沉静如水。
然而这样的反应自然不会让人觉得满意,于是释圆嘟囔着,一只手已经攀爬至小和尚腰间要拉开他的腰带,另外只手用冰凉的指尖捏住小和尚的下颚,要他转过头来,殷红的唇咬住对方的唇——然而此时,释空已将往生咒最后一句念出,顷刻之间,仿佛拥有了无限的力量,他睁眼直视释圆,狼崽子似的狠狠反咬释圆一口,下一刻释圆便觉得腰间印记又叫人难熬似的灼烧了起来!
木鱼声戛然而止。
“释空!”
他恼怒低低咆哮,释空却趁机伸手将他狠狠推开,连连后退几步,仿佛知晓此时若是再被捉住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他顾不得此时自己衣衫不整,一把拉开身后灵堂大门——
跪在外头的众僧均是被吓了一跳。
下一刻,便见释空三步并作两步跳下灵堂台阶,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屎,手脚并用狼狈爬起来后,连滚带爬地向着寺外方向落荒而逃!
众僧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接下来便看见释圆一边用手捂着出血的唇一边面色铁青走出来。宣告众人:“释空拒罚,出手不逊动手伤人,不知悔劝,罪孽深重——今日起,但凡见其下落者立刻将之捉拿送至我跟前,不得包庇,违者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