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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氏端坐于铜镜之前。
她抬起手,手细细描绘过面前那面铜镜的边缘纹路,看着铜镜中倒映出来的她身后的少年,她停顿了下:“你也是为了救人。”
“救的可不是什么好人,”张子萧眼珠子动了动,“大概全天下都希望他死了最好,但是那跟我没干系,跟你也没干系,你只需晓得——”
张子萧轻笑一声,掩嘴,举手投足之间显露出一丝丝女态:“其实你一点也不想离开你的儿子,张三说得对,凡人就是这点最可爱,死的时候就指望能同亲人再说一句话;说完话了又忍不住想要拥抱他;如果这两样都做到,最后就该舍不得走了,总忍不住想想:世间每日那么多人死去,可是也有无数的人还活着,我明明没有作什么大恶,为何偏偏是我呢?”
元氏睫毛轻轻颤抖,她垂下眼,仿佛是被说中了心思。
“不甘心吧?”
张子萧走近了元氏,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稍稍弯下腰,靠近她的耳边——
“舍不得吧?”
耳边吹来丝丝暧昧的风,元氏目光震动,抬起眼,看着铜镜中附身在她肩上的少年,却看见此时此刻在铜镜中,那倒映的却并非是张子萧的模样!
猛地一瞥,铜镜之中金光闪耀,只见四只极为华美的金孔雀钗,金孔雀口衔珠结,伴随着他的细小微动轻轻摇晃——
镜中的人抬起眼看了眼铜镜,元氏甚至只来得及看见他一双如豹眼金色瞳眸,那铜镜便“咔擦”一声应声碎裂!元氏浑身一震,震惊之中,抚在她肩膀上的手拿开了,张子萧轻佻一笑:“不该看的别看,当心灼瞎了眼。”
元氏转过身看着张子萧。
后者笑容不变:“瞪我做什么,我这是为你好。”
此时元氏刚换上的新衣已经被背后冷汗缩浸透,她站了起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六道轮回,灵魂摆渡者。”
张子萧言语暧昧轻笑之间,在他身后的帐子外响起一阵骚动,元氏快步走过去撩起帐子的帘子一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头又闹了起来,袁蝶和红叶母女二人拉拉扯扯,而红叶此时怀中抱着一枚造型古朴的铜镜——
“那镜子是我的东西。”张子萧站在元氏身后淡淡道。
——楼痕亲自上前,面色冷漠地拽着袁蝶的一只手将她拖离红叶,袁蝶踢打怒骂,红叶抱着那铜镜在颤抖,却并没有放开那面铜镜,她带着哭腔和不解大喊:娘,就复活他吧,袔云将军是好人,他镇守无悲城守得百姓百年,红叶不知道你为何不愿意复活他啊!
袁蝶此时双眼暴突,面目狰狞,面对女儿的祈求,只咆哮:你闭嘴!你若违背娘的意思,我便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然而此时楼痕手中不知道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匕首,抵在袁蝶颈脖上,红叶哭得更大声了——
这哭声引来了许多人。
其中便有张子尧,他带着那名叫扶摇的婢女匆匆赶来,看到眼前一幕先是大惊,蹙眉质问楼痕为何说话不算话,而楼痕只是毫不犹豫道,今日诈得云起退兵,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要卷土重来,要守护无悲城百日安宁,唯有复活袔云!
张子尧大惊,脸上染上被蒙蔽的愤怒,他似乎下意识地要上前去拉住红叶,然而此时,他又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停住了脚下——
他犹豫地看向了元氏所在的帐子的方向。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之间,红叶已经将手伸向了那面铜镜,像是没有丝毫的阻挡一般。她的手穿过了铜镜的镜面,那纤细稚嫩的手腕在镜子中动了动,片刻之后,她像是猛地握住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当她身体开始向后倾斜,一只属于成年男人、沾满了黄沙和干涩血液的手缓缓被她拖出镜面……
“——想好了吗?那男人出来以后,你的蔷薇印记消失,你可就永远的变成活死人了。”
张子萧的声音适时在元氏身后响起——
“这样真的好吗?你将成为依赖着他人思念活下去的活死人,终日活在随时都有可能化沙的恐惧当中——又因为掉过魂魄,人生中无喜无悲,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
“你真的准备好要过这样的日子了吗?”
“……”
“元蓓,你为什么还没想明白?就算你不杀她,她也还是会被那个男人杀死的——男人可不像女人那样优柔寡断,更何况那是个武将,杀人不过头点地……元蓓,你的慈悲不过是将自己成人的机会拱手让人,并不会改变任何的结局。”
张子萧话语刚落,元氏便感觉到颈间的蔷薇印记发出灼热的温度,它仿佛燃烧了起来,带来阵阵的刺痛——
下一刻,原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女人目光终于由犹豫不决闪过一丝狠厉的光,在红叶将那袔云拉至肩膀时,女人在张子萧微笑的注视下冲了出去,奔跑至他们身边,一把推开了红叶!
小姑娘被推了个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当场愣住。
众人似乎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阻碍者,一时间谁也没反应过来上前阻拦——此时此刻,元氏一改往日温顺雅致的模样,她气喘如牛,面色难堪,就像是方才做了什么极为糟糕的事……
在张子尧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她却转向红叶,同她用冷静的语气说:“红叶,听你娘的话,别叫她失望。”
袁蝶也停下挣扎,感情复杂地看着元氏——现在,她终于不再用敌视的目光看着她了,她的目光产生了动摇,似乎开始真的相信这个女人是一番好意。
与此同时,张子萧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走了出来,他扫视一圈周围仿佛凝固在原地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在楼痕的身上停了下来,轻笑了声缓缓道:“这镜子在同一个人身上用过一次便不管用了,王爷大概也知晓,当然若是王爷不信大可再试……总之依在下看,这袔云将军,怕是活不成了。”
张子萧语落,原本沉寂的人群终于骚动起来,张子尧惊讶又迟疑地上下打量自己的兄弟,而楼痕则分外震怒,对元氏怒目而向——然而碍于她是张子尧的亲母,又是自己对张子尧违背诺言在先,这时候若是发作,怕也要遭人闲话——更何况这时候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无论如何袔云将军都救不回来了。
楼痕只能黑着脸驱散了众人离开,眼见又一场闹剧落幕,袁蝶先是后怕瘫软在地,当红叶哭着想要过去抚她时,她躲开了小女孩的手,并反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又惊又怕的红叶终于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转身躲进元氏怀抱。
元氏面容感情复杂轻拥红叶,在红叶的哭声中,两位为人母的女人对视了一眼,均是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不容易与疲惫——
此时元氏颈脖间,蔷薇花刺青已经濒临凋谢,阳光之下,红艳如火。
最终,袁蝶那僵直的背终于柔软下来,这么多天,第一次在元氏靠近自己的女儿时和颜悦色,小声嘟囔:“谢谢。”
这一次,袁蝶是彻底对元氏放下了心结。
……
张子尧回到了帐子里,心中千思万绪,一会儿想到元氏冲出帐子推开红叶的坚定;一会儿想到张子萧淡定自若与楼痕说话的模样;最后,又想到了方才的自己——
他明明可以去阻止红叶救人。
但是最后的那一刻,他却犹豫了……当时、当时身体里就仿佛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张子尧,你若是上前阻止了红叶,就是再一次因为你的优柔寡断害了你母亲的性命!
这声音让张子尧鬼使神差般停下了自己奔向红叶的脚步,而就因为他这一瞬间的犹豫,险些害了红叶接下来又要陷入终日面对被人杀害的恐惧这样的死循环中——镜女巫的命运就是这样,救活了一个人,那人先是感恩戴德,而后因一己私欲产生杀心想要杀害镜女巫真正复活,镜女巫逼于无奈,再去复活下一个人,如此寻常反复,直至某一天,她遇见一个真正愿意放弃复活的机会,安静等待蔷薇刺青凋谢,化作一株蔷薇之人。
一开始说好的“镜女巫挑选忠诚、善良的人们复活”这种说法是不成立的。
她们是被逼着,必须要挑选出一个可能不会杀害自己的人——
袁蝶曾经选择了自己挚爱的夫婿,却也还是失败了。
而如今,红叶终于等来了元氏,张子尧却因为想要元氏不化作蔷薇,自私地想要打破这小女孩来之不易的珍贵机会。
“……”
张子尧在桌边坐下,心情万分复杂,此时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对红叶见死不救的愧疚——然而在某个小小的阴暗角落里却还是忍不住想,若是元氏也是自私自利之人就好了,她甚至不用杀害红叶,只用冷眼看着楼痕逼迫红叶复活袔云,这样她就可以作为“无悲军”一样的存在活下去——然而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张子尧心中的那些愧疚就变得更加深刻……
就在这时。
“——小蠢货,方才外头哭爹喊娘的,是发生何事?是不是那个流氓王爷又逼着镜女巫复活那个将军啦?哼,本君早就说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骗天骗地骗空气,长得就不正派,本君用脚趾头都猜到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偏也就你愿意相信他,要我说啊,你就是个……”
墙上传来眸条闲不住的龙的絮叨声音。
张子尧转过头去看了烛九阴一眼,而这一眼,也让画中男人看清了少年脸上的表情:他眼角微红,目光闪烁,脸上怅然若失就像是搞丢了自己的魂一样,看上去特别狼狈。
烛九阴的碎碎念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人用鸡蛋塞住了嘴巴似的保持着一个很蠢的姿势固定在树梢上,片刻之后,男人那红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身体稍稍前倾,手往张子尧那边隔空抬了抬,他张了张嘴,半天未发出一个字的声音,然后他那抬起的手又怂怂地缩了回去——连带着前倾的身子也半藏回了树梢里,让茂密的枝叶遮住他半张脸,画卷中的男人这才小心翼翼似的怪嗔:“本君又没说你什么重话,你干什么摆出这表情,吓唬谁呢?”
张子尧收回目光拧开脸:“同你没关系。”
烛九阴蔫吧了。
此时,自行消失好一段时间的素廉也从乱石后面探出脑袋,看着帐子中气氛不太对终于从乱石中缓缓走出来,拢着袖子站在松树底下,抬头看了看树梢上哪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树叶里的龙,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跳出了画卷——
他走到张子尧身边,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块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无声地递给张子尧。
张子尧低头看了看那缠满了绷带的小手里捏着的帕子,是他之前给素廉的那块。
“你别哭。”素廉用平静的语气说,“有我在,天又不会塌下来。”
张子尧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他接过素廉的帕子:“没哭,我就是心理不好受——我差点害死人了……前些天还在感慨,世间怎么会有张三这样为了一己私利就要害了别人的人,现在同样的事情到了自己的身上,我才发现,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张三了,我、我搞不好同他一样卑鄙。”
素廉没说话,他站在张子尧身边听他自顾自地说完,然后抬起手摸摸他的头,重复道:“你别哭。”
张子尧捏着帕子苦笑:“为什么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在安慰我啊?”
素廉一脸认真:“我今年一百零七岁了。”
张子尧:“……”
素廉:“你们凡人真是脆弱,动不动就要哭了,真可怕。”
张子尧:“都说我没哭了,我就是心里难受——”
素廉歪了歪脑袋:“那人死不死,同你有什么关系?”
张子尧被问得一愣,他抬起头看了看素廉,犹豫道:“可是我亲眼看着她——”
“同你没关系。”素廉说,“就像是当初我被关在盒子里不愿出来,也同你没关系,你为什么千里迢迢袍道太行山脉,就为了找到个让我从盒子里出来的法子呢?”
“……”
“你真爱多管闲事,”素廉停顿了下,又认真道,“但是不讨人厌。”
虽然在素廉乱七八糟的安抚中张子尧心中的负面情绪还真的有稍稍驱散,但是谁也拦不住他现在是真的想哭了,他张了张嘴正想教育一下眼前这性情冷漠的灾祸神关于三观的问题,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这个时候,帐子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是张子萧走了进来。
“张子萧?你怎么又来了?”
张子尧有些慌张地看了眼素廉,心中正慌应该怎么同自己的兄弟解释这个漂亮小孩从哪蹦出来的——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边的素廉那金色的瞳眸之中已经有道肃杀之光一闪而过,下一刻,帐篷外的火把“噗”地熄灭了,一把燃烧着火焰似的剑出现在素廉手中!
风火之声呼呼作响,他将手中的剑直指张子萧,薄唇轻启,从牙缝里挤出言简意赅一字——
“滚!”
张子尧被吓了一跳,没闹明白素廉突然之间哪来这么大抵触情绪,这时候又听见身后松枝哗啦啦地响,张子尧回头一看,先前还坐在树梢上看热闹的那条龙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只留下袍子的一角露在树梢外——
然后“跐溜”一下,那衣角也被拽了回去。
张子尧:“……”
张子尧顾不上去管这龙又发什么疯,只当他是不想叫人看见,转过身连忙拦住这边已经抗拒道拔剑相向的素廉——
“牛牛别冲动,这个不是什么坏人,他是我兄弟,啊虽然他很讨人厌但是至少罪不至死你快……”
“他不是。”素廉冷冷道。
“什么?”张子尧一愣,“不是什么?”
此时,素廉手中烈焰剑尖直指张子萧鼻尖,而后者不慌不忙,面露微笑,素廉眼中厌恶变得更加深刻:“他不是你兄弟。”
张子尧一脸猛地抬起头去看张子萧。
而此时,只见张子萧“噗”地轻笑出声,他越笑越大声,最后扶着腰弯下腰去,那笑起来的模样,居然让人觉得有一丝丝违和——说不上来哪里奇怪——通常男子大笑都是仰天大笑,只有扶摇那样娇滴滴的姑娘家,才会这样轻易花枝乱颤般抖得厉害,笑弯了腰……
张子尧犹豫之间,张子萧已经稍稍收敛了笑,抬起手擦去眼角的眼泪:“当真愚笨,上一次我都可以提醒你了,张子萧已经因为感染风寒死在了去京城的路上,你这小孩怎么还是不开窍呢?”
张子尧:“?????”
“你以为我开玩笑的?”张子萧问。
张子尧:“……”
迎接而来的是张子萧第二次大笑。
等他笑够了,张子尧已经面黑如锅底,首先是因为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却将他当做自己的兄弟,总觉得自己被人狠狠戏耍了一番;其次是听闻兄弟死讯,虽然同他关系不好但是心中无论如何也不算好受……
而此时,“张子萧”却仿佛完全不在意张子尧心情如何,他直起腰径直路过张子尧走向他帐子的里面,途径那挂在墙上的“山水画”时还伸出手拍拍画卷面色嘲讽“躲什么躲”,他走到里屋看了四周一圈,然后叉着腰问张子尧:“没镜子?”
张子尧正欲回答,这时候,从头到尾躲在里屋不肯出声的扶摇出现了,她头一次显得有些胆怯地看了张子萧一眼,然后转身将一面铜镜递给他——后者看也不看扶摇一眼,自顾自结果镜子,嘟囔了声“这么小”,最后也不挑剔,便捧着那镜子来到张子尧面前笑道:“请你看出戏。”
言罢。
他将那铜镜塞到了张子尧的眼前——
张子尧俯身一看,随机惊讶地发现,在那普普通通的铜镜里倒映出来的居然不是自己的脸,而是别的东西——镜子里先是黄沙漫天,稍后,画面就逐渐变得清晰,张子尧微微瞪大眼,终于看清镜子里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娘亲元氏,她坐在一根枯木上,在她身边坐着的是捧着镜子一脸愁眉苦脸的红叶。
袁蝶不在。
大概是这个时候还在生红叶的气,又因为放下了对元氏的警惕之心,所以任由元氏将红叶带走了……此时红叶正和元氏说着话,红叶紧紧蹙着眉,像个小大人似的在同元氏说着什么,元氏则脸上带着微笑,红叶说一句,她便回答一句。
“他们在说什么?”张子尧问,“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张子萧用手在那镜面上拂过——
张子尧就立刻听见了声音。
【云姨,为什么娘亲那么抵触我复活袔云将军呢?】抱着镜子的小姑娘一脸烦恼,【将军是好人,他不该死。】
【你娘是为了保护你……啊,红叶还不知道吧,任何一个被镜女巫复活的人,其实都还不能算是真正的活人哦,你看云姨脖子上的蔷薇印记了吗?被红叶复活的人,脖子上就会出现这个,从花骨朵到盛开,再到凋零,整个期间,就像是一个新的生命倒计时——】
【什么意思?】
【倒计时结束,蔷薇花凋零,拥有蔷薇印记的人就会化作一株蔷薇,永远地留在无悲城……除非——】元氏沉下了声音,【蔷薇凋谢之前,杀掉镜女巫。】
镜中,小女孩似乎极为震惊,她是感觉到了不安,抬起头看向元氏——而此时此刻,后者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红叶喜欢云姨吧,红叶肯定也舍不得云姨化做一株蔷薇……所以与其复活袔云将军让他杀死你,红叶不如成全了云姨——】
元氏靠近了红叶,后者在不断后退——此时元氏伸手,将之前她送给红叶的那锋利的素簪从她头上拿下来,红叶猛地往后一缩,完全没想到身边的人说变脸就变脸,她死死地拽着手中的那面铜镜护在胸前——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张子尧也跟着心中一紧!
此时此刻张子尧也来不及再思考许多,他知道此时红叶他们就在不远处,猛地站起来正想要往外走,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脚却仿佛被固定在了原地动都懂动不得——这感觉以前张子尧也有过,他心中一急,想也不想地对着不远处扶摇怒吼:“扶摇!你干什么?!”
扶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张子尧身边的张子萧笑了笑,“哎哟”了声:“你别吼她,又不是她干的——真是的,吃过亏呀?扶摇这一手束缚术还是我亲手教的呢。”
张子尧震惊地回过头,只见张子萧笑着举起了那面铜镜——此时铜镜中,元氏手中的簪已刺向红叶——张子萧唇角勾起,面部微微扭曲,那神态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他的瞳孔微微缩聚,隐约透出金色的光芒,然后那瞳孔一下子分散成了很多零散的黑点——
“刺下去,刺下去——让满怀被背叛的愤怒、怨恨的女巫之血从她的胸膛流淌而出——”张子萧放肆大笑,“张家后人,别多管闲事,你不是想要解放烛九阴么,这怨恨之血就是你要的七色补天石之一,画龙点睛的最好材料!”
此时此刻,张子尧再也难以掩饰心中震惊,他等着张子萧吼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画了《湖光惊翠》将你引向翠色补天石的人,也是将灾祸神关在木盒中让你得到白色补天石的人——”只见那人高高地举着镜子,那一双眼笑成了一双弯月,“画龙点睛,画龙点睛,你大概不知道罢,只要点了那双赤血龙睛,烛九阴便能从那画卷中解放出来,虽法力不得恢复二层,然却能获自由之身——”
张子萧轻轻一晃身体,下一秒,他身上的衣服便燃烧了起来——
素廉一个错步护在动弹不得的张子尧跟前。
而此时,在他们惊诧的目光注视中,张子萧那一身素色衣突然变成了火红的裙袍!
伴随着捧着镜子的人轻轻旋转,火光四溅之间,身着如红衣如火,黑发如墨,肤白胜雪,唯唇上红艳似火的美丽女人出现在他们,她拥有一双如同豹的金□□眼,瞳孔之中仿佛又有无数打散的瞳孔,万花筒般复杂深邃,头上四只精致孔雀金钗轻轻摇坠……
片刻之后,她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张子尧。
在张子尧身后,扶摇麻木着脸跪下,淡淡道:“奴婢扶摇,见过十二巫祖后土地祗娘娘。”
张子尧微微瞪大了眼。
捧着那铜镜的女人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扶摇这个人的存在,她只是盯着张子尧,勾起红唇缓缓道:“红叶必须要死,张子尧,你别多管闲事,平白无故地叫本宫失望。”
此时此刻张子尧已完全被惊诧笼罩,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心中呐喊着“怎么能要牺牲他人得来的颜料”,心中极其抵触之间,他突然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这一下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他叫了声烛九阴的名字,回过头去——
随即看见的一幕却如同一盆凉水从他的头上浇下。
烛九阴站立于松枝之上,双手拢袖,面无表情。
他目光径直越过张子尧与后土对视,片刻之后,在张子尧难以置信的注视中冷冷对那女人道:“有法子不早出现,叫本君好等,故意的罢?上百年关在画卷里,你倒是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