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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推开黑漆漆的房门,放轻了脚步犹如猫儿般迈过门槛,关上门落好锁,在几只朝他靠拢过来的萤火虫的引领下,他小心翼翼地解下了腰间挂着的画卷,将它展开挂在墙上。
又来到窗边,推开窗,屋外岸边夜舞笙歌声声入耳。
伴随着一阵凉风吹入,少年打了个激灵,对身后空无一人的房间嘟囔了声“快点”,不待片刻,便看见一群萤火虫像是受到什么召唤似的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萤火虫在月夜中形成一条光带,犹如散落的星尘银河从少年身边飞过,他转过头,眼瞧着这些光斑进入身后的画卷里……
画卷中,白发黑袍男人静坐树梢之上,当那些光斑在他周身汇聚又“噗”地一下四散开来,他睁开眼,红色的瞳眸之中沉静如水,淡淡道:“蜚兽果真就在这艘花船上。”
站在画外巴巴等着的少年先是露出个惊讶的表情,随后显得有些急迫地问:“他果真在?可还安好?真化作娘娘给谁报恩结缘来了?还是别的身份?侍卫?公公?婢女?你问没问他最近的天灾是否与他有关?他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难道凡间要承受那样的后果——”
“……”
“……”
“本君甚至不想让你‘别着急一个个来’,现在只想让你有多远滚多远。”烛九阴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烦,“蜚在这船上,但是我的‘视’没见着他的人,只是嗅到了他的气味,乐观点,兴许他只是死了爪子被人砍下来在天河书上乱写乱画呢?”
张子尧乐观不起来了。
这时候他已经脑补到蜚真的被人杀害天帝震怒降罪凡间大水冲三年大火烧三年大风一吹又三天,正感不安,这时画中人又换了个坐姿:“虽蜚兽人没见着,但是本君却在个女人的房间里见到了个古怪的盒子……”
“什么盒子?”
“那盒子,哎呀,本君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嗯,在哪里呢?咦,唔?不可能吧,那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东西?什么盒子?你倒是说清楚!”
张子尧就看着烛九阴在那打哑语,自己倒是稀里糊涂,扑到那画儿跟前,一把揪住什么东西拽了拽——坐在书上那人的腿像是凭空被人拽起来似的翘了起来,他“哎呀”了声摇晃了下,张子尧拽着个龙尾巴一角拖出画卷摇晃了下,烛九阴连忙道“别扯别扯,你这小孩”……
张子尧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只听见极有弹性的“啪”一声,那龙尾又弹回画卷里。
烛九阴抱着脚揉了揉,嘴巴里碎碎念骂人的话,片刻之后才满脸犹豫:“方才,本君在一个女人的房间里看着一个古老的木盒,那盒子颇为古怪,周围弥散的蜚兽气息也最浓郁——小蠢货,你说,该不会是有人把蜚兽关盒子里了吧?”
张子尧瞪大了眼:“你尽胡说八道罢?又编故事唬我,蜚兽那样厉害的神兽怎么能被关在一个盒子里——”
“你这话本君就不爱听了,本君这么厉害的大人物不也被关在画里?怎没见你如此惊讶。”
“九九,你怎么哪哪都能对号入座?”
“上了年纪的人都特别敏感,你以后注意点。”烛九阴翻了个白眼——最近他是越来越抛包袱接地气了,“别说蜚不能被个盒子关住,万一他和你一样笨呢?而且若盒子也不是普通的盒子……”
“什么盒子?”
“你大约不知道,天底下有那么一些盒子,可镇妖捆仙,寻金揽翠,纳彩藏霞,包罗万象……咳,”黑暗之中,烛九阴露出个不怎么自然的表情,“女人的首饰盒。”
“首饰盒?”
“你还小,不知道女人都有收集癖。一个造型的珠钗好看就要全色全材质各来一个,搞得她们好像有一千个脑袋似的……”烛九阴摸摸下巴,“唔,这种情况下没有个无底洞似的首饰盒就不成了,所以经常有女神将本为乾坤镇妖塔之类的宝贝改成了自己的首饰盒……”
“……”
“这样的盒子,本君曾经就见过这么一个。”
“什么盒子?”
“首饰盒呀。”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
“你在哪儿能见到姑娘家的首饰盒?那玩意不都摆在闺房里的么?”
“…………”
“你见的谁的首饰盒?”
“………………”
在张子尧一连串的逼问下,烛九阴脸都快僵掉了,最后终于忍不住伸出尾巴以前所未有迅速敏捷的动作一把勾起画卷死死关闭——张子尧阻止不及,抓着合并的卷轴边缘想要掰开,奈何那画卷却神力异常死死紧扣,仿佛里头的某条龙铁了心一般不愿将这话题继续!
正当张子尧与这画卷奋斗拼搏,好巧不巧,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熟悉的声音响起——
“子尧?”
张子尧愣了愣,与此同时被他强行掰开一条缝隙的画卷里伸出一条尾巴狠狠拍了拍他的手背,张子尧“嗷”地吃痛缩回手,那画卷抓紧时间“啪”一下再次合上!
“王爷?”
张子尧一边应着,一边抓过那画卷仿佛不解气般拼命上下摇晃了下——直到他认为能将画里的某条龙摇个七荤八素才停下手挂回腰间,从内屋走出,果不其然见楼痕站在外头。
“怎一时不见,便跑到这来了?”
“方才草民喝了些果酒,没想到酒劲上来了,怕失了礼仪冲撞圣上拖累王爷,索性自己摸出来——”
张子尧话还未落,突然感觉到面前的人弯下腰凑到他极近的位置——鼻息之间充满了曾经在荷花池边闻到的香,他顿时整个人屏住呼吸不敢再说话,昏暗的房间里。他只能瞧见年轻王爷那挺翘的鼻尖就在他眼前……
只要他稍微动一动。
他的唇就可以碰到楼痕的唇瓣。
“唔,是酒香,小孩就是小孩,学大人贪杯可要不得。”楼痕笑眯起眼,似丝毫不认为两人的动作有多亲密,“只是这皇家的船,船上规矩众多,还有宫中女眷待在房中,还是不要乱跑的好……若不是有个侍卫瞧见了,本王还不知该上哪儿去找你,到时候若你跑到哪个公主娘娘的房间里——”
楼痕温和道,倒是没有责备的意思。
张子尧:“……”
少年点点头,仿佛还没从鼻息之间抽离的气息中回过神来,只是低声嘟囔了抱歉。
楼痕轻笑一声表示无碍,伸出手以不突兀的方式拍了拍少年的肩,缓缓道:“父皇至今对你祖父的《凤栖梧桐图》赞赏珍惜,哪怕外国使节造访也总愿拿出来供人观赏,今闻张家后人于船上,说什么也非得见见……”
张子尧眨眨眼:“皇上要见草民?”
“子尧在我面前简易自称便可,父皇是要见你的画。”楼痕纠正,“父皇知晓我前些日子得了你一张侍女踏雪图,羡慕万分,好说好歹也没能从我这把画儿要去,直骂我这当儿子的不孝——”
楼痕话语中带笑,言语自然而然地透出父子之间的亲密……看来当今瑞王深得皇帝偏爱、父子情深的说法所言不虚,这样说来,假以时日若皇帝百年——
啊,现在想这做什么?
张子尧暗中摇摇脑袋,问:“皇上要我当众作画?”
“是。”
“……”
我勒个去。
张子尧只想叫救命。
楼痕见身边人突然沉默,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道:“这样的要求是否过于突兀孟浪?早先听说你们张家人有一些外人不知的规矩,子尧若觉为难——”
这时人已经被楼痕带回花船顶层,此时船舱之内灯火通明,歌舞笙箫,王公贵族齐聚一堂,一片和谐……张子尧和楼痕离开和进入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任何人的雅兴。
张子尧大着胆子飞快扫了眼上座,此时当今天子正放松坐于高位,虽岁至中年,却不减英武霸气,身材魁梧结实,很难想象他已有楼痕这个年纪的儿子……这会儿,皇帝正拥着一名面容娇艳后妃,在她耳边亲密说着悄悄话,后妃当众得圣宠,自然眉飞色舞,娇笑之间眉眼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得色。
而坐在另外一旁的女人却反倒是更吸引了张子尧的注意——
那人身着华锦,头戴翠饰,妆容精致更显高贵……然而哪怕是盛装打扮之下,也难以掩饰她面貌平时的事实,在另外一名后妃的衬托下,甚至显得有些……丑陋了。
此时此刻,她端坐于皇帝身侧,目视前方,仿佛专心欣赏歌舞,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不为所动。
“子尧?”
身边,楼痕的声音将张子尧从沉思中唤回。
他微微一愣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同瑞王说话,好在后者只当他是被歌舞声迷了耳,索性又将他带出船舱来到外头船舷边上。
周围一下安静许多,月光之下,男子眼中横波流淌,温柔多情。
“子尧可置气于我的不情之请了?之前没考虑妥当擅做主张答应父皇让你当众作画,实在是——”
楼痕一边说一边又要来捉张子尧的手。
张子尧下意识往后躲,楼痕捉了个空,手背碰到了少年腰间挂着的画卷——
不知道为何,张子尧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声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刻,画卷摇晃之中,张子尧只来得及听见空中传来“喵”的一声轻叫,顷刻,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只身材肥硕的大猫,狠狠一头撞象楼痕,站在船舷边被这么一下撞得猝不及防的王爷狼狈地摇晃了下,脚下不稳居然一下子翻出去落入水中!
哗啦一声巨响,引来众人注意。
“王爷落水啦!”
“不好啦不好啦,快来人呐!王爷溺水啦啊啊啊啊啊啊!”
侍卫婢女乱作一团,甲板上一下子炸开了锅。
张子尧僵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呆立,忽闻水面上传来“喵”的一声轻叫……混乱之中他艰难转过头去,只见远方平静的湖面突然扩散一道涟漪,一把小小的破黄纸伞在空中被撑开,陀螺似的土地公出现在水面上,他三角小鞋轻点水面,涟漪从他脚下扩散开来。
“喵!”
往张子尧的方向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小黄伞“啪”地收起——
土地公凭空消失,只留下一派平静的湖面,湖面船上上蹿下跳的侍卫婢女王公贵族,湖中狼狈嚷嚷着“放手本王自己会游”的楼痕……
还有站在甲板上,一脸风中凌乱的张子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