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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仔细关上门,张子尧来到室内桌案旁那张挂在墙上的画下。此时此刻,画中坐在树枝上的高大男人正拢着袖子低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大概是在打瞌睡。
直到张子尧轻轻拽了拽画卷的一角,他才似被惊醒,那双红眼中有抱怨的情绪:“怎的无声无息的,吓死个人么?”
“你不是号称仇家千千万,这警觉性你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本君与华夏神州几乎同岁,你说本君多大年纪了,不尊老爱幼便算了你还不许本君反应迟钝一下?”烛九阴面无表情道,“看你拽着我衣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所为何事?”
“我拽的是画儿怎么又成你衣角了……算了算了,不为这事争执,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可曾见过过目难忘的华美衣衫罗裙?”
“女人的衣裳不都长一个样么?”烛九阴满脸放空,“就颜色不同。”
“……”
“不过那些个仙女常常挂在嘴边的倒是有几条,什么西王母的孔雀耀光披肩,七公主的五彩霓裳盏羽,王母娘娘年轻时候的九露浣月衣,嫦娥的飞天皓月纱……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子尧搓了搓手:“能给我描述一下它们其中的一件长什么样么?细节越详细越好……”
烛九阴意识到这小孩要做什么,顿时瞌睡全醒,垂下眼冷冷道:“你是不是疯了?”
“借来用用又不会怎么样,你也说了王母娘娘有件年轻时穿的衣裳……”张子尧说,“就借一会儿,应该不会怎么样吧?我也没听说谁借了件衣裳就……”
“会怎么样的人已经死了,没空告诉你这个。”烛九阴说,“趁早打消这念头,凡人的事你别管,你这小蠢货,不仅蠢,还傻。”
“……九九。”
“别叫本君。”
“九九……”
“别叫本君。”
“九九!”
“都说了别叫本君!啊啊你快把本君塞回你张家书房架子上做一个安静的积灰龙吧,求你!”
“九九,你别那么暴躁,这种自暴自弃的话都说出来了。”
“恰恰是想要为自己苦苦挣扎一条生路才想要回到那书架上,同样是被关在画里,本君选择当一条孤僻自闭的过气邪神,而不是陪你在这朝气蓬勃地作死。”
这条龙被关在画里这些年确实没闲着,至少从目前表现来看,他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研究关于如何在行动不便的情况下用嘴最大输出对敌人造成精神攻击这项技能之上。
张子尧额角青筋跳了又跳:“出事我一个人担着。”
“枪打出头鸟,替你偷了那些女人的衣裳她们可不就先来找本君麻烦?”
“为什么?”
“本君想当年也是风流倜傥,身后追求者无数,那群老娘们追不着因爱生恨又有什么值得稀奇的?”
“……”
“你吃饱了撑着,管这鸟闲事。”烛九阴不屑地哼了声。
“你说脏话。”
“本君高兴管得着么你?之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怀疑那是翠鸟化作的人在兴风作浪,若真是什么妖精,还需要你替她操心一件衣裳?”
“……所以我猜错了?”张子尧愣了愣似乎才想起确有此事,犹豫了一会儿说,“她不是那只翠鸟?“
“本君的意思是你用不着替只鸟操心它的衣裳!!”
在某条龙头一次提高声音真正精神崩溃的咆哮声中,张子尧眼睁睁看着那幅挂得好好的画卷突然“啪”的一下卷了起来!接下来任凭他怎么用九牛二虎之力试图去掰开都没有用,良久,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所谓的“闭门谢客”。
这条坏脾气的龙。
冲着画卷做了个鬼脸,张子尧见烛九阴还真的死活不肯松口,只好有了去大街上看看的念头。如果借不来天上的天女神衣,那么看看人间皇亲国戚的穿着打扮并认真记在脑海里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
于是眼瞧着第二次选拔越来越近,张子尧也是忙得两脚不沾地,每天早上爬起来洗把脸匆匆喝一口粥就出门在大街上蹲着,用半吊子绘梦匠对“艺术”的敏锐程度摸清了眼下皇城里的流行趋势,然而看来看去,张子尧也还是没能看到一身他觉得能够入眼的。
好看是好看,但是无论哪一件拎出来想要同雪舞芳菲头上凤冠相提并论,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因为进展不顺,张子尧反而对这事儿越来越上心,早出晚归已成家常便饭。这一日,又是踩着月光从喧闹的街头归来,此时王府大部分主子都已经歇下,就剩下巡逻的卫兵还有些丫头三三两两经过,带着悄声细语。
张子尧打从长廊走过,忽一阵冰凉的夜风吹过,浓郁的夜来花香中他再次嗅到了一丝丝几乎不易察觉的墨香,耳边似又传来嘤嘤鸟啼,他停下脚步下意识往庭院中看去,随即一眼便看见庭院中有人影晃动。
“何人?”
张子尧淡问。
只见那人影稍一停顿,片刻后从假山后走出,待那人越走越近,张子尧便看清了她的长相。只见来人身着一身普通小丫头穿的素衣,头上扎着两个小小发髻,脸有些圆润还长着不起眼的雀斑,眼下来到张子尧面前规规矩矩地伏身问安:“先生。”
声音如同蚊虫一般细小。
张子尧认出她是子湖身边跟着的那个小丫头,看了看她身后:“夜里风凉,你在这做什么?”
说着,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拎着个小兜兜,那小兜不起眼,但是里面隐约可见的一抹翠色却吸引了张子尧的注意。
“哪来的翠羽?”张子尧问。
这小丫头下意识地压了压那口袋,随即回答:“白日奴婢见有一群翠鸟曾在这片树林栖息嬉戏,便琢磨着可能有掉落的背羽落下,拾得来,积少成多,交予工匠……”
“给子湖做出翠羽冠饰?”张子尧替她将话说完。
她顿了顿,眼一亮,头如捣蒜般用力地点了点。
张子尧微笑起来,心中却多少有些难过,他抬起手拍了拍那小丫头的脑袋,温和道:“这么大的风,怕是有羽毛也被风吹散了,那群翠鸟今日会来兴许明日也会,何不早些歇息明日早早在树下等待?莫要在这吹夜风,着凉了仔细叫你家主子担心。”
那小丫头愣了愣,破天荒地抬起头,与张子尧对视了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头笑了起来,看上去有些开心被人问到名字:“奴婢没有名字,我家主子叫我团圆,跟主子姓,苏团圆。”
还是很小声,但是声音却很细,和她那圆滚滚的外貌不太符合。
言罢,也不等张子尧再说话,她小心翼翼地将那装了翠羽的口袋放进袖子里收好,与张子尧告别后匆匆离去。张子尧站在原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后,若有所思片刻,这才收回目光,然而双目之中却难掩黯淡。
方才见那小孩一脸期许,他也没有出声点破,这些天他走访工匠寻找灵感,这才知道些特殊的知识,原来那些使用的翠鸟背羽之所以要从活生生的翠鸟身上拔下使用,是因为唯独这样方可保持羽毛色泽鲜艳明亮,栩栩如生……
那些从鸟身上掉下来再收集起来制作的饰品,虽经过匠艺加工也极为昂贵,但是也只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千金玩物,难登大雅之堂。
眼下想到这孩子是在一片诚心地做无用功,张子尧有些同情。
再转念一想,这些天自己忙里忙外,可不也是做的无用功,顿时也开始心疼自己,更觉得疲惫不堪。
叹息一句“自讨苦吃”,这才苦笑摇头,径自往回走去。
如此插曲,倒让他将方才嗅到的墨香忘却脑后。
对于张子尧成日瞎忙,某条挂在墙上的龙没了啰嗦的对象闲得快要发疯,于是当张子尧推门而入,脚刚迈过门槛便听见里屋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女人了,为她甘愿赴汤蹈火?小小年纪不学好……”
“九九,”张子尧疲惫地打断了烛九阴的碎碎念,“我今天很累,你有什么事明天再和我说。”
他来到脸盆前,捞起袖子也不顾那水盆里的水早已冰凉,随手抹了两把脸,袖口湿漉漉的,又随手抓过一块桌子上已经放凉的糕点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没骨头似地倒回床上。
烛九阴在听见少年疲倦的声音后先是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几乎是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将脑袋转向床所在的方向。只见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少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的,他闭着眼,眼底有明显的青色,说明最近他缺乏休息。此时那湿润的睫毛伴随着匀长的呼吸微微颤抖着,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特别乖巧安静。
手上还拿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
他看上去还真是累坏了。
烛九阴想了想,心想多管闲事到这个境界也是不太容易,索性也打了个呵欠找个枝头蹲着睡觉去了。
几分钟后。
屋内画卷那传来一声嘟囔——
“不对啊,为了个女人,你胆敢这样同本君说话?放肆!刁——”
床边传来轻微鼾声。
画中人碎碎念的声音戛然而止。
良久。
“…………算了。本君真龙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