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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军演在即。
D师代师长沈孟川最近感觉压力很大,本就因为军队整编而头悬着一把改编的刀,再加上军区对这次不设预案的军事演习愈加重视,整个师都明白此次军事演习就是他们的紧要关头,若没有顺利地通过这次考验,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正式演习之前,D师举行了誓师大会。
沈孟川穿着一身野战服站在台上,表情收起了一贯的无谓,变得严肃冷峻。会议结束之后他迅速往办公室走,老远就看见赵政委向他走来。
他正了正帽子,问:“怎么样?”
“导调中心刚刚打过来电话,说是军区席司令会来视察演习,而且另外会有军区和陆军指挥学院组成的观摩团来观摩。”
沈孟川皱了皱眉,答得心不在焉:“嗯,知道了。”
赵政委跟沈孟川是老熟人了,此刻说完正经事也收起了官腔:“我说,听说你的老对头也在观摩团里。”
“谁?”他随口一问。
“A师参谋长,顾淮越。”
沈孟川登时停住了脚步,脸色变得郁闷无比。
D师那边枕戈待旦,而A师这边却是迎来了又一个宁静的早晨,A师师长刘向东奉行的是士兵平时即战时,对士兵的训练要求异常严格。起床号吹响后没多久,一辆辆军卡已经驶出了营区,载着满车的兵驶向训练场。顾淮越刚走进办公室就被通信员小马给叫住了:“参谋长,刚刚军区梁秘书打过来电话找您。”
“有事?”
“梁秘书没说,说过会儿再打过来。”
顾淮越抿了抿唇,接通了梁秘书的电话。电话那头梁秘书告诉他,席司令让他在三天后到军区报到,随他一起去观摩演习。
“不是没我们的事吗?”
“这是席司令的命令。”梁秘书笑着扣下电话。
没办法,顾淮越只得服从命令。
此次演习是在靠近B市的一个大型合同战术训练基地进行,这个地点的选择对于蓝军部队来说是十分有利的,因为从蓝军营区出发只需要推进两百八十多公里就能抵达基地,而D师则需要推进差不多五百多公里。
顾淮越进入导演大厅的时候席司令已经赫然在座,看见顾淮越,向他招了招手,他便在席司令旁边落座。落座之后他与席司令一起盯着巨型屏幕墙上的战场态势图,从上可以看出以D师为主体的部队还在往基地来的路上。他们这一路走来可算是障碍重重,蓝军派出数架歼击机,对半路上的红军展开了第一波次的空中打击,红军指挥员立刻组织展开了反击。然而这一波空中火力还未被压制住,蓝军又派了一批又一批的飞机进行轰炸和扫射,红军的自行火炮营被报废了一个。
导演部裁定此次攻击有效,气得红军指挥员沈孟川破口大骂。
席少锋换了个颇为轻松的姿态:“这小子还输人不输阵呢,都在家门口上有战损了。”
顾淮越接话:“您放心,他不敢输,没得可输,更输不起。”
席少锋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
“看热闹。”顾淮越笑,“我听说这次对阵的两军实力相当,强强对峙,自然有一番热闹好看。”
这小子,席少锋哼一声:“胆量过人、果断勇猛,勇于大战强敌者是为猛将,这小子是猛,在谋略上面还是差一点的,是要锻炼锻炼。”
一路下来,红军接连遭遇蓝军预先铺设好的障碍和火力点,而红军自然也学乖了,拉开了侦察网开始反击,压制红军的地面火力。
“看样子,蓝军这个先机还真是抢占得不错,不知道沈孟川这小子怎么来扭转乾坤。”
顾淮越则微微一笑:“如果对方有坚固的设防基地,那在这明面上取得的优势也不具有决定性。等等看吧,沈孟川不会善罢甘休的。”
席少锋又看了他一眼,决定暂时先不跟这个战史读多了的人讨论这个问题。他扭过头去,没一会儿一个药瓶子就被递了过来。
席少锋第一个反应就是拧眉看向递瓶子的人——顾淮越。
顾淮越立刻表明态度:“我从军区过来的,碰见钟姨,她让我给您捎过来,提醒您别忘了吃药。”
席少锋皱皱眉,收下。
顾淮越呼出口气:“任务完成,我也回去了。”
“怎么?”
“老婆孩子过来探亲,我接他们去。”
看着他的背影,席少锋摇头笑了笑。
顾淮越开着一辆军用吉普飞速地向师部驶去。
他说给席少锋听的倒真不是借口,顾珈铭同学放小长假,而严真则沾了这群小朋友的光也得了几天闲。两人一合计,就直接坐飞机飞到B市来了。只不过他现在去机场接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让小马将人接了过来。
现在已是五月了,距离他上次回家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天气也渐渐有了热气,再过不了多久部队就可以换上夏常服了。顾淮越将车子停在楼下,不急着进去,而是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
不出意外,家里的灯亮着。他微微一笑,大步上楼。
家里的门大开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摊开放在客厅中间,而某个小朋友正趴在行李箱前从里面捯饬他的玩具,这小家伙到哪儿都不忘他的武器。终于捯饬出来一把枪,高兴地一抬头,看见了他,呆住了。
顾淮越站在门外冲他挑了挑眉,小朋友眨眨眼睛,爬起来迅速向家门口跑:“完了,防御失败,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
顾淮越微哂,拎起他的后衣领子,教育他的同时发现这小家伙又重了:“长胆子了你,还倒戈相向了。”
小家伙哇哇叫了几声,不敢跟首长胡来了,抱着他的脖子吧嗒亲了一口讨好他。
这动静惊动了正在厨房忙碌的严真,她微微探出头来,看了两个闹作一团的人一眼,又默不做声地收回了身子。
顾淮越顾参谋长跟顾珈铭小朋友对视一下,顾珈铭小声告密:“严老师还生你气呢。”
顾淮越挑挑眉,放下小朋友向厨房走去。
厨房的炉子上炖着汤,事先买好的菜也洗得干干净净摆在台上只待下锅。他站在厨房口,凝视着在昏黄灯光下忙碌的纤细身影,忽然发现,只要这个女人一来,他这个样板房就有了一种名为家的温馨感觉,百试百灵。
“严真。”
他叫她一声,严真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手边的活。
“我来帮忙。”说着脱去常服外套就要来帮忙。
“不用。”严真连忙拦住他,“马上就好了,你工作一天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没事。”他笑道。
严真假装生气,推他出去:“我说让你休息你就去休息!”
果然是,还有些生气?顾淮越只好握住了她的手:“老婆。”
严真生气是有缘由的,上一次顾淮越跟乔副师长一起回C市去军区总院里探望高政委的父亲,本来是第二天就要走的,结果那天被小朋友缠得厉害,又推迟了一天,第三天才走。
严真是想早起看着他走的,结果这人早上起来自己偷偷走了,她睡得太沉,竟没有醒。直到感觉到身边的凉意,她才悠悠转醒。看着床空了的一边,怅然若失。
尽管每次打电话的时候她的语气都很正常,可是一看见他这个人,那种一个人的委屈又来了。严真使力要从他手里抽出手来,可是他握得紧,严真便只好瞪他一眼:“我还要做饭呢!”
“不生气了,嗯?”他垂眉看着她,声音略带诱哄。
严真吸一口气,忽略掉刚刚涌上来的酸楚:“我才懒得跟你生气!浪费时间!”他们没几天时间。
顾淮越则笑了,顺了顺她的刘海说:“挺好,思想觉悟挺高。”
说完严真又瞪了他一眼,可确实也气不起来了。他们的时间着实不多,要是用来吵架,她舍不得。
其实五月初部队也有几天假,不过第二天一大早顾淮越还是照常去了师部大楼,因为还有一些工作没有做完,他想用这一天尽快完成,腾出时间来休个短假。
老刘前阵子生病住院,高政委回家照顾老父,许多事情都压在他身上让他负责,顾参谋长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于是这次放假刘向东说什么也不安排他值班了,直接打发他回家陪老婆孩子,怕他不接受,还说是“军令如山”,顾淮越只好领情地接受了,在早上临走之前把休假的事告诉了严真和小朋友。小朋友听说以后是万分高兴,早饭不用严真催也完成得很迅速,还乖巧地帮严真刷了碗。严真诧异地看着这小家伙,看着他沾满泡泡的小胖手在水池里捯饬,一副乐得自在的模样也就由他去了。
正逢门铃响起,严真走出去开门。敲门的是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严真乍一看觉得很熟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男人的名字——姜松年?
姜松年正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此刻见她说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喜。严真看见他也很高兴,她连忙欠身,将姜松年让进了屋。他手里提了一些特产,严真一看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怎么还带东西?”
姜松年笑了笑,黝黑的皮肤透着一丝赧然:“我还是第一次来参谋长家,没什么好送的,这是老家的特产,带过来让你们尝尝。”
严真连忙给他让座,姜松年坐定后,有些不自在地环视了一圈。他的老婆孩子也在B市,不过是住在B市部队早几年在市郊盖的一个家属院里,那儿住满人之后才在这师侦营后头又盖了一栋小楼。视线落在面前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上,他说:“这放假了,参谋长也不在家?”
“他说明天休息。”
“哦。”姜松年点点头,“我看这家里还是有点空,还没搬过来住吧?”
严真拢了拢头发:“不着急,姜副营长的家属跟过来了吧?”
姜松年笑了笑,说:“嗯,过来好几年了,女儿在读高二,我老婆在市里也有工作。”
严真闻言,有些羡慕:“那挺好的。”
姜松年倒是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这老婆孩子在B市好不容易安置好了,我又要转业走人了。”
严真听了有些惊讶:“今年?”
“嗯。”姜松年点点头,“快满二十年了,没技术没文化,部队不留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复员转业,这是常事了。而且部队也处于转型时期,信息化的部队,更需要的是人才。
沉默了一会儿,严真问:“那,转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有些沉重,姜松年握了握放在膝头上的手:“地方上有专门安排军转干部工作的,这个我倒不十分担心,就是我的妻子和女儿……”说着,他抬起头,目光有些犹豫。他到底是嘴笨,兜不了圈子:“其实,我今天来找参谋长,就是想谈谈这件事。”
严真哦了一声,认真听他说。
“我女儿现在在市里一所高中读高二,不过她不是B市户口,等到高考的时候还得回老家。我老家的教育水平没有B市好,大城市嘛,什么资源都方便,所以我想就让她在这儿读到高考前再回去。只是我一转业,这部队的房子也就住不了了,还得另在市里租房子,又是一大笔钱。所以,我想找找参谋长说说这房子的问题。”
严真听了,神情不由得一滞。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房子有什么困难?”
姜松年有些犹豫地说:“我很少向部队提要求,这次也是万不得已,我想找参谋长说说,看这房子能不能迟些交?”见严真沉默着,他连忙又说:“如果实在麻烦的话就算了,其实来之前我就有些犹豫,怕给领导……”
“没事。”严真打断了他,“这件事情我会跟淮越说说,能帮上忙就尽量帮。”
姜松年惊喜道:“那就太谢谢了。”
严真微微一笑,说:“没关系。”
千谢万谢之后,姜松年离开了。送走他之后,严真就坐在沙发上发呆。坐着坐着只感觉两手冰凉,便慌忙去倒了一杯水握在手中。慢慢地,体温上去了,心神也就稳了下来。小朋友还在玩水,乐此不疲。忽然一声破裂声从厨房传来,严真一惊,放下水杯忙去看他。
瓷花碗被小家伙报废了一个,严真看了看小朋友的手,见没受伤才放下心来。她抬头看贴墙根站好的小朋友一眼:“不许玩水了,快去房间写作业!”
小朋友嘟嘟嘴,不情不愿地出去了。严真站在厨房,看着这一片狼藉,忽然感觉从心底涌上来一阵阵的疲惫。
今天工作结束得很早,顾淮越不到六点就回了家。
一进家门,却发现家里是异常冷清。不见严真的身影,只有小朋友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在折腾着他的枪。
顾淮越走过去,敲了敲他的小脑袋:“怎么了?”
小朋友一把抱住他的腿:“严老师生我气,一下午都不理我了。”
这倒有些稀奇,他拨拨小家伙的头发:“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我打碎了一个碗。”小朋友小声嗫嚅道,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这件坏事很严重吗?”
顾淮越沉吟了下,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我先去看看。”
卧室的灯暗着,严真正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脑袋睡觉。顾淮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关上门放轻步子向床边走去。
床上的人呼吸很均匀,顾淮越看着被她踢散的被子,俯下身替她掖一下被角。他的动作放得很轻,不想却惊动了她。严真睁开眼睛,悠悠转醒,看见了坐在床头的顾淮越。
“你回来了?”她含糊地说,“现在几点?”
“六点多。”
六点,六点多?严真慌忙起身,她竟然睡了一个下午?!
顾淮越扶住她:“累了就再躺一会儿,晚饭我来做。”
“不累。”她低声说,因为刚睡醒声音黏黏的,比平时多了几分可爱。严真晃晃脑袋,看向顾淮越:“对了,今天姜松年姜副营长来家里了。”
“哦?他有事?”
“他不是快转业了吗,可是女儿还在这边上学。”
顾淮越想起来了:“老姜今年是该走了,是房子的问题?”
“嗯。”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说人一走房子立马就收回来的,部队会给他一两年过渡时间的。我等会儿打电话让老姜不要担心,顺便给营房科打个招呼。”
严真听了,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容易解决?”
顾淮越笑了笑:“虽然部队管理严,但也不是没有人性的,都是战友,不能让他们感觉人走茶凉。”
闻言,严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才低低地开口:“淮越,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的父亲?”
顾淮越一怔,看着她摇了摇头。
严真坐在床上,蜷起双腿闷声说着:“我父亲是八一年的兵,他是在我九岁的时候转业的。很奇怪,之前很多事情我都忘了,偏偏这一天记得很清楚。”
那天父亲找了一辆车,将部队里所有属于他的私人物品都搬了回来。没多少,就是一些书和一个背包,还有就是卸下来的肩章。她站在那儿,不解地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对她一向和蔼,即便是此刻也只是笑笑,顶了顶她的额头:“囡囡,爸爸以后不当兵了,跟爸爸一起回老家好不好?”
她懵懂地点了点头,指着父亲搬回来的东西问怎么就这么点东西,父亲回答她的只是温暖的笑。
一个真正的军人在离开部队的时候得学会面对社会的现实,可通常情况下他们都不会再向部队要求什么。因为军队将他们历练为真正的男人,使得他们勇于面对一切。她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那段时间父亲回家跑工作,房子还没着落,于是奶奶就陪我一直住着部队的房子。直到有一天营房科的人来告诉我们,要收房子了,限期三天。但是那时候父亲还在家等工作消息,不能直接过来,他托关系联系到了营房科的科长,甚至是主管这件事的副旅长。可是他们告诉父亲说这是全旅的命令,必须在三天内交房子。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催我们交房子了,之前为此还掐了我们的水电,后来还是父亲找了人才又让我们住了几个月,父亲为了以防万一特意交了些电费。可是那一次不行了,那位科长说哪怕把水电费全额退了,我们也得走。”
说到这里,严真的睫毛微颤,顾淮越仿佛预料到了什么,马上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我打电话给父亲,在电话里害怕得哭了,父亲就安慰我说没事,他马上就过来了,已经坐上了火车。只是,就在我和奶奶打包行李的时候,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父亲心肌梗死发作,停车送到医院时已经不治身亡。”
说到这里,她被他握紧的手忍不住开始颤抖:“我一直不知道他有病,而且我一直不能相信,我最敬重的人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他去逝很久后我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声线越绷越紧,严真低下头,几乎有些语不成言。顾淮越只能叹一口气,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给予安慰。
他热爱部队,也同样欣赏那些肯在这块热土上流血流汗的人,可他也知道,不是套上军装,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的。
“父亲转业时心里一定很痛苦,我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父亲离开部队的时候,我从未给过他一丝安慰。在他死后我对那里只有恨了,我恨那个他曾经热爱的地方,我想父亲一定对我很失望。”
他从不知她把伤痛埋得这么深,若不是因为姜松年的事情,她恐怕永远不会向自己吐露出来。光是想着,他都会觉得心疼:“不会的,他会理解你的。而且,现在不是好多了吗?咱不想了啊。”
他慢慢地哄着她,严真也缓缓地平复了心情。
其实她想过一辈子都远离这些穿军装的人,因为一看见他们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父亲。对于他们,她无法爱却也恨不起来,所以她选择远离。可偏巧她又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她甚至羡慕姜松年,在他孤独无助的时候,能遇到个这样帮助他的人,顾淮越让她感觉到温暖:“淮越。”
“嗯?”
“谢谢你。”谢谢他,让她终于释怀。
顾淮越笑了下,身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他的职责就是让自己的女人过得舒心幸福。他所做的,不过如此简单而已,有什么谢好说呢?想着,他抱紧她,在她颊边落下一个吻:“傻瓜。”
放假的第三天,顾淮越终于有时间陪珈铭和严真一起出去玩儿了。
出门前他特意换了身便装,严真很少看见他穿便装的样子。其实与军装相差无几,就是周身的气息柔和了许多。
小朋友也很兴奋,目光炯炯地坐在副驾上:“爸爸,我们去哪儿?”
顾淮越弹了弹小朋友的脑袋瓜:“你想去哪儿?今天我主要负责开车向前推进,具体方向由你决定。”
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错。
小朋友高兴了,但是被安全带箍住,只得堪堪转过去一个大脑壳看着严真:“严老师,咱们去哪儿玩儿啊?”
严真冲他笑了笑:“不是由你决定吗?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顾小朋友开始思索,慢慢地,小朋友开始皱眉了,最后小朋友团出了一张包子脸,这个问题可把他难着了。顾淮越失笑地瞥了他一眼,抬头正巧看见电影院外挂的巨型海报,便说:“要不看电影吧?”
小朋友伸了伸脑袋,一看正是自己喜欢的类型,高兴地点了点头。
电影院在商场十层,顾参谋长排队买票,严真和小朋友等在外围,小朋友已经捧着爆米花吃得不亦乐乎了。严真坐在那里却在出神,要是把身边这个小家伙忽略不计,他们,这算是约会?
想着,严真笑了笑。别人都是约会、相爱、结婚,而他们却刚好反了过来。不过,殊途同归就是了。
“严老师,我要喝可乐!”小朋友咋咋呼呼。
严真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皮,有这个小家伙在,再好的气氛也得给破坏了。
顾淮越走过来将票递给严真,顺带握了握她的手。今天天气有点冷,顾淮越握着她的手,皱了皱眉:“手怎么这么凉?”
严真眨了眨眼睛,原本沉静的眼眸竟透出几分狡黠来:“你听没听过一句话?手凉的人没人疼。”
顾淮越怔了下,才意识到她是在开玩笑,握着她的手不由得使了使力,像是要给她暖热。
电影准时开场,小朋友看得兴高采烈,而严真却隐隐有了睡意。顾淮越也看得很专注,直到肩膀上有了沉沉的感觉才发现某人睡着了。他嘴边牵出一个笑,稍微调整了坐姿,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当兵以来,像这样的约会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他不知道这有没有标准范本可以参照,不过,像现在这种感觉就挺好。正在他的思绪走远之际,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顾淮越一看号码,犹豫了片刻,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急促,他听得不甚清楚,正要起身向外走去时想起了睡着的严真,偏过头去看,她已经睁开了眼睛。
严真看他拿着电话便知道有事:“去接吧。”
顾淮越扯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向外走去。
是通信员小马打过来的电话,说是演习导演部副导赵上校刚刚给他打过电话,说席司令劳累过度住进了医院,现在在医院想见见顾淮越。
顾淮越说了声知道了便挂了电话,原本松展的眉头此刻又稍稍皱起。正逢此时电影结束,人群往外走,他一抬头,便看见了严真和顾珈铭小朋友。
严真看他一脸凝重,不由得问:“出什么事了?”
他扶了扶她的肩膀,看了看小朋友,又看了看她,才说:“席叔住院了。”
严真立刻有些紧张:“严不严重?”
顾淮越摇了摇头:“说是情况控制住了,这阵子部队里搞演习,席叔盯得紧,精气神儿透支了吧。”
“那咱们现在去看看他?”
“今天先别去了,席叔刚醒,见不过来那么多人,我先把你们送回家,然后再去医院看看席叔。”
也只好这样了。严真点头答应。
席少锋不算是个身经百战的人,半世纪以前十八军进驻西藏、将五星红旗插上世界屋脊的时候他还小,而等到他长成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参军入伍时,西藏早已经解放并开始了和平建设。彼时十八军的番号早已被撤销,席少锋就待在原十八军的一个团里当兵。照他的话说这在高原上当兵的人骨头都要比其他的军人硬三分,而现在却让他躺在床上,还是因为生病躺在床上,他十分不乐意。
他就着钟黎英递过来的水服了药,看向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的顾淮越:“我叫你过来,你有没有意见?”
“报告司令,没有。”
没有才怪!他瞪他一眼,光是戳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样子就说明他很有意见!顾淮越适时放松了下,以减轻席司令仰视他的压力。
席少锋抬了抬手,有些吃力地说:“不管你有没有意见,你现在就去演习基地吧。”
话说出口,钟黎英就有些反对:“严真还在这儿,你就别折腾他们俩了。”
席少锋笑了笑,挑眉看着顾淮越,而顾淮越沉默了几秒,立正敬了个礼:“服从命令。”
虽然这口号喊得响,可只剩一个人的时候,顾淮越就只有苦笑了,他给严真拨了个电话告知她他的去向。她在那头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轻声说:“去吧,路上小心,我们在家里等你。”
“嗯。”
挂掉电话,顾淮越用力握住方向盘,深吸口气,向演习基地开去。三小时的车程,被他硬生生缩短了将近半个小时。跳下车,顾淮越大步向导演大厅走去。席司令进了医院,现在换成路副司令坐在这里,正对着巨型屏幕微蹙眉头,顾淮越在赵副导的身边坐下:“现在情况如何?”
赵副导摇了摇头:“对D师而言不太乐观,蓝军用电子对抗分队对红军加大了电磁压制,而且释放病毒中断了他的通信。现在红军司令沈孟川估计正着急,他跟他的兵失去联络达五个小时了。”赵副导审时度势,扭过头来问顾淮越:“你说,这D师,会不会乱成一锅粥?”
“不会。”顾淮越很快回答,“沈孟川是解毒高手,而且也擅长打无准备之仗。”
确实,从图上看来,虽然他的部队化整为零,有的甚至被打乱了建制,但是单兵作战能力一向是沈孟川训练的重点,在这种情况下作战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红军一边进行反干扰反压制,一边重新调整部署,成功迫使蓝军退守到了三号丘陵一线。然而还未待沈孟川来得及得意,蓝军从左右侧翼杀出来一个坦克营和一个自行火炮营对红军形成了夹击之势,红军被迫开始构筑防线狙击敌人。
顾淮越慨叹:“他还是着急了。”
路副司令听见了,转过头看他:“继续。”
顾淮越只好继续说:“就算是把他们赶到河边也不一定能全吃掉,蓝军那边有人,只需要牺牲掉少量兵力就可以架出一个浮桥。”
路副司令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上D师看看去。”
等到他们到了D师,三号丘陵已经被蓝军拿下了,这标志着红军在演习第一阶段以失败告终,顾淮越跟着路副司令进帐篷的时候沈孟川正俯身看沙盘,看见路副司令立刻站好敬了个礼。
路副司令笑问:“沈师长,这演习接下来怎么打,心里有谱吗?”
沈孟川站得笔直,堪比顾淮越在席少锋病房的军姿:“有!”
“那就行。”
路副司令点了点头,走向他的沙盘。
沈孟川趁机走向顾淮越,从上至下打量了一下他一尘不染的常服军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在战场中摸爬滚打后的作战服,说:“不嫌弃的话,握个手呗?”
顾参谋长很淡定很从容地面对了沈孟川的刁难,他伸出了手:“一会儿有时间吗?”
“有。”沈孟川扒扒头发,“演习第一阶段失败,上面给了我部休整时间。怎么?”
顾淮越不得不承认,这姓沈的总有办法把自己的部队弄得跟杂牌军似的,而他也不像师座,更像匪徒:“席司令住院了,不过十分关心演习,你若有时间就去医院看看他,顺便汇报一下情况。”
沈孟川仿似被噎住,低咒了声:“这要让我去汇报,你还想让老席出院不?”
话虽这么说,可三个小时后,两辆相似的猎豹车就停在了医院的住院部。
顾淮越和沈孟川一前一后地下了车,保持着双人成行的队形向里走去,步伐也很一致。沈孟川发自内心地想破坏这种一致,可是换一换他却不会走了,于是只好继续保持队形,快步前进。
顾淮越一直走得很淡定,直到走到门口时眉头才稍展,因为他听见了从里面传出来的笑声。
“谁在里面?”沈孟川问。
顾淮越瞥他一眼,说:“我老婆和我儿子。”
说着推门而入,沈孟川听见这个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反应出来是谁了,扒扒头发,跟着他走了进去。
病房内,严真正在沙发上陪钟黎英坐着,而躺在病床上的席少锋则被围在床边的小朋友逗得哈哈直笑。听见门响,他放下手中的报纸,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看向来人。
顾淮越和沈孟川站得笔直地行了个礼,席少锋摆摆手。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没想到能在这会儿见到沈孟川,心里对演习情况也大概估摸清楚了。
知道他们要谈事情,严真拉过小朋友跟着钟黎英向外间走去,顾淮越叫住她:“这么晚了,我叫人送你们回去吧。”
严真摇摇头:“不着急,我陪陪钟姨。”
顾淮越看了看钟黎英牵着小朋友向外走去的背影,点了点头。
严真向他笑了笑,错开视线的时候,看见了沈孟川。他刚从演习场上下来,脸上的伪装迷彩还未洗干净。此刻看见她,愣了一下立刻扯出来一个憨厚的笑。
严真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随即走了出去。
她是跟着师长刘向东的车过来的,来的时候席司令恰好睡过去了,而钟黎英则坐在外面,偷偷地抹眼泪,见她过去又慌忙擦了眼泪。严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钟黎英是一名老军嫂了,连在西藏的那些年都陪着席少锋一起熬过来了,如今能让她落泪的事情,恐怕已经不多了。
刚刚在病房,严真不好当着席少锋的面谈论他的病情,如今门关上了她才问道:“钟姨,席叔的病严重吗?”
这不问还好,一问钟黎英刚稳定的情绪又有了波动,她摇了摇头,眼眶微红:“这老家伙就是死犟,要不进一次医院不知道身体健康的重要性。我看他早晚得吃这个亏。”
席少锋前阵子为肝上的癌细胞做过一次手术,手术后医生要求他坚持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钟黎英也跟在后面嘱咐着,席少锋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可忙起来就容易忘。
严真递给她一张纸巾,替她顺了顺气。
钟黎英静静地缓了一会儿,看着她笑了下:“让你看笑话了。”
严真摇了摇头,挨着她坐下,目光落在在不远处玩枪的小朋友身上,浅浅地笑了下:“有您在,席叔挺幸福的。”
钟黎英哼一声:“他可不管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也是搞演习,引导目标的时候靠得太近被弹片打中了腿和小腹,送到医院的时候浑身血淋淋。我看了吓得直哭,可是你知道他醒来之后说什么吗?”钟黎英端着架子模仿席少锋的语气:“怎么给我送医院来了,牺牲也要牺牲在战场上嘛!”
说完,她倒是先笑了,眼睛里含着未干的泪水。
严真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其实啊,他那是骗您呢。”
因为,这世上有种英雄冢,叫做温柔乡。
又聊了一会儿,钟黎英的情绪已经恢复过来了,正好里面的门打开,顾淮越和沈孟川走了出来,严真连忙起身问:“席叔怎么样?”
“席叔有点累了,就先休息了。”他说着,看向钟黎英,“钟姨,席叔吩咐我送您回去,这么晚了,您也该休息了。”
钟黎英摇了摇头:“等会儿笑笑就过来了,我在这儿等等她。”席笑是席少锋和钟黎英收养的一个女儿,在外国读书,刚刚归国就听说父亲入院的消息,此刻正往医院赶呢。
顾淮越便也不勉强她了:“那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来看席叔。”
钟黎英点点头,嘱咐他们开车小心,目送着这一大帮人离开了。
沈孟川与他们一起走出病房,小朋友显然也对沈孟川这个乌鸦嘴记忆犹新,特意扭头瞪了他一眼。
正扒着头发的沈孟川就郁闷了,回瞪:“我说,你们家养的小家伙也不赖啊,这么小就知道一致对外了。”
严真瞥他一眼,控住小朋友不让他胡闹。顾淮越扫了一眼老婆儿子,纳入羽翼之下之后便说:“是回演习基地休息,还是……”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他摘下帽子,目光散落在别处,“身压千斤,换你你睡得着?”
顾淮越淡笑了下:“只能感同身受,有点遗憾。”
沈孟川有点咬牙切齿,一转头,表情有些复杂地将视线落在严真身上,而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地平静,只是冲他点了点头,并且微微一笑。
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友好。
沈孟川不傻,知道在某些情况下,友好就是另一种疏远。忽然帽檐被人拽了过来,沈孟川被迫转过头,怒视着顾淮越。
“那我先走了,我儿子困了。”
哪儿困了,两只大眼睛正瞪着他呢!沈孟川内心一阵吐槽,可是脸上却挂上了笑容:“是啊,老婆孩子热炕头,当然归心似箭。”
顾参谋长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一样,浅浅地笑了:“那我就祝沈师长早日觅得温柔乡了。先行一步。”
沈孟川“靠”一声,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抹了把脸,低咒:“瞎得瑟。”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匆匆洗漱一番便上床睡觉了。
严真今天也挺累的,可是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她忽然觉得自己对沈孟川有点过分。他也没做错什么,即使做错了也道过歉了,自己这样反倒显得有点小气。
她叹一口气,随即被某人自后拦腰抱住:“怎么了?”
温暖的怀抱,她不由得靠近:“没事。”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早点休息。”
她嗯了一声,可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去:“淮越,刚刚在医院我们那样对沈孟川,是不是不好?”
顾淮越睁开眼睛,看着她在黑夜里尤为明亮的眼睛,笑了笑:“没事,我们针锋相对习惯了,在他看来我的讽刺比同情听得更顺耳。”
严真闷闷地笑了笑,抵着他的胸膛,感受他起伏和缓的心跳声:“我有件事没告诉你。”
“什么事?”他撩拨着她的长发,低声问。
“其实我和沈孟川,小时候就认识了。”
“哦?”顾淮越微挑眉头,抱住她的手用了用力,“老实交代。”
严真瞪他一眼:“也不算是认识,就是见过面,不过那一次他把我欺负得够戗,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后来还是在草原上又见了一面,她是真不记得他了,直到后来他带着沈孟娇和蒋怡一起出现在师部,她才想起他来。
那时候她是真讨厌他了,新仇加旧恨。可是现在一回想,却什么感觉都没了。也许时间真是治愈伤口的良药吧。这么想着,她回过神来,看见顾参谋长正出神地盯着她看。
“怎么了?”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没事。”他说着,把她的脑袋扣进了怀里,“幸好。”
幸好,幸好什么?这人说话怎么说半句?严真郁闷,问:“幸好什么?”
头顶上的人似是睡着了,半晌,在她放弃得到答案的时候,听他说了一句:“幸好咱俩结婚了。”这就意味着有些人就是想挖墙脚也没戏了。
严真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人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她推了他一把,想转过身,半道被拦截了。
“我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演习还没完,这几天我得跟在路副司令身边观摩演习。所以,假期被取消了。”他说得有些迟疑。
“我知道。”严真闷闷地回了一句,他最让她讨厌的一点就是总是能保持冷静地提醒她是时候说再见了。
顾淮越也知道,所以只能抱住她,低声说:“我很抱歉。”
听他说抱歉,严真就感觉心被揪了一下,隐隐有点疼。她拽紧了他的衣服,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不敢看他。因为只要她一抬头他就能看清她眼睛里的湿润。
“以后不许说这两个字。我讨厌它们。”
他闷笑了声,说好。
其实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安静地待着就挺好。与其抱怨属于他们的时间太少,还不如尽情享受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