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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陈排的病,陈排说过要我保密的。我们在军队学的第一项纪律就是保密,以及泄密的各种严重的后果。我对保密的原则和后果是记忆犹新的。譬如这么多年了,我的女友里面只有一个知道我当过“狼牙”特种大队的特战队员,那还是我在非常激动的情况下向她倾诉衷肠的时候说的——结果她根本就不乐意听我说那些劳什子特种部队,坐那儿就说:“咱们还是谈谈时尚吧。”搞得我真是哭笑不得一脑袋想去撞墙,我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足以证明我对她的信任不是一般的想和她共度终生,但是她居然是个很不屑的态度。所以我后来交了女友就不乐意说,就说当过兵而已,不仅仅是要保密了,说实话全世界都知道特种部队是干吗的,多少年过去了事情总是在发展变化着的,我脑子里面那点东西估计早就不值得自己那么看重了,更主要的是我估计现在的女孩子根本不爱听。
——还是说陈排的事情,我最终也没有说。
第二天正式的比赛开始了,一共有7天,分成4大项20多个科目。担任评委的是军区情报部的部长和他的参谋干事们,军区副司令亲自坐镇观摩,所以少将大校也来了一大堆。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大的场面,心情的激动不是一点半点的。武装直升机和运输直升机在天上飞,大飞和小炮艇在水里跑,陆地上是一长串各种各样的车子:先是三轮摩托戴白钢盔的纠察突突突进来,接着红旗、奥迪、桑塔纳、三菱吉普、北京吉普还有换了个中国马甲改了名字的猎豹吉普。
会场的纠察集体1米85以上又高又帅,毛料军装、红色肩章、白手套、黑皮鞋,面无表情傲气冲天活像一条条高贵的德国大狼犬俯视着我们这群穿着破旧迷彩服的小杂种犬(不是发不起新的迷彩服,我们宁愿穿旧的布料穿软的好活动,新的太硬进水以后领口和袖口刀子一样磨人而且会很沉),会场的气氛口号震天地,热情泣鬼神,虽然还是首战用我、全程用我、用我必胜连民兵也喊的口号,但是还是喊得喉咙嘶哑,会场的阵势东望不到边西看不见岸,浩浩荡荡水面郁郁葱葱群山,这么大的面积就是我们弟兄的舞台,会场的组织井然有序,首长讲话全体纹丝不动,弟兄们站在那里跟一根根花花绿绿的钉子一样,钢盔下面黝黑的脸、消瘦的脸、庄严的脸还有年轻的脸。
我就站在陈排旁边,我可以看见我们苗连的方阵就在主席台侧面,都站得笔直,穿得整洁,一片少校以下级别基层部队带队主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队伍希望能够给自己挣脸。我看不见陈排的脸,但是我可以听见他的喘息声。
国歌奏完国旗升完首长讲完话,然后全体观战者坐下刷的一片小马扎的声音居然也是基本整齐划一,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帮子侦察部队的主官这么规矩过,人有两面性这个概念我真是第一次看到了实例,当然这是调侃不是贬义。
然后就是比赛开始,上来就是武装泅渡。我们哗啦啦鸭子一样被裁判的发令枪赶下水游向对面的小岛。虽然我已经无数次地游过这个过程但是还是紧张得要命,因为后面有好几个将军,虽然我知道他们看见的就是几百只迷彩鸭子——我那个时候已经被锤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列兵,虽然性子还是桀骜不驯但是已然老实多了,尤其做了文书伺候连首长的时间一长对上级要尊重的感觉倍增。
这个过程是比较轻松的,因为大家都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使劲,什么时候该冲刺。更何况刚刚开始,费劲的还在后头呢——上岸不算完,有科目等着你呢。这些劳什子科目一旦串起来比铁人三项还要难得多。
上岸的科目就不详细说了,都是技术性很强的小科目,反正第一天就这么在紧张状态过来了。我发挥的中等偏上,名次是第30名吧,这个成绩我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我最拿手的科目还没有出来呢,就是10000米武装越野和自动步枪速射。这两个科目我是集训队的绝对高手,如果拿了第一或者第二的话,再加上攀登我得到了苗连的悉心真传,估计能在前3名,其他的科目只要发挥现在这个程度,综合成绩能保证在前20名。因为谁都不是样样精通,而进了前20名就有资格入选“狼牙”大队的集训——当然是在自愿的基础上,可是我可不愿意,我就是不想给苗连丢人,就是拿了第一我也要回我的侦察连做我的文书。和所有比赛一样我们也有教练就是苗连他给我们拟定了详细的比赛方案,并且也时不时去别的代表队摸底侦察,苗连这一套是驾轻就熟的。不过一到这个时候,各个侦察连的连长们就都互相打哈哈,虽然平时集训在一起,成绩大家都知道,但是用谁对付谁用谁压制谁这可是绝密军事计划——部队的好胜心理极强,就是拉歌喊号子也要争一争的何况这是军事比赛?
第一天过去,陈排的发挥不是很好,但是还在35名,也就是说以后还有机会。据说他去年更惨,泅渡的时候腿就不行了,以前我以为是抽筋,这回我自己分析是那腿病的缘故。明天是10000米越野的开场白。鉴于我已经知道了陈排的腿有毛病(我当时一直以为是腿),我决定明天跟陈排一起跑,在前面给他领跑,关键时候不行就拉兄弟一把,我就是争不来第一第二也要让陈排的成绩别拉下来——因为我知道他的梦想就是进“狼牙”大队,我就是进不了前20名能帮陈排的就帮一把。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先热身,作准备活动,这回不是5点钟上来就跑10000米,首长也得起来看啊。我们就先跑个1000米慢跑压压腿拉拉肩把身体活动开,我给陈排压肩觉得他脸色不好看,我就问他没事吧?他摇摇头,苦笑:“没事。”
我当时不敢说让他别跑了,如果我说了我相信这个耳光一定要挨上了。我了解陈排,虽然他不打兵,但是他扇我这个耳光的时候,不是看我是兵,是看我是兄弟。
然后就开始了。开始我和陈排在第二梯队中间,我们都没跑第一梯队。我们都知道第一梯队里面有不少是那些使坏的连长安排的,故意想把种子选手跑废的,照那个速度5000米以后就彻底废了,那是诱饵。我们的计划是在5000米开始加速,争取到第一梯队的中间,最后3000米再脱颖而出。一到了最后1000米的距离就拉的有点大了,我和陈排估计都能是前三名,实在不行前五名是没有跑的。
我跟陈排在一起,他跑在我后面,只听见一片胶鞋踢踏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均匀的喘息声,还有枪支等金属零件和枪带撞击的声音。
到了5000米的时候我开始加速,但是跑了没多远我就发现陈排没跟上来。这跟别的没关系,完全是气场,他在我后面跑久了我不用回头都知道他在不在。我边跑边回头,看见陈排的速度还是没有提起来,就喊:“陈排!跟上!”我也没有加速度,这时候某师侦察营的另一个高手已经从我身边过去了。我们开赛前作战会议的时候提到最害怕的10000米对手就是他,但是我现在顾不得了,因为陈排没有跟上来。
我再喊,谁知道陈排不仅没有跟上来,反而把速度降了下来。我急了,连喊几声。陈排的速度提了提,但是又慢下来了。又有几个人过去了。陈排冲我摆摆手,意思是顾不了那么多了,你赶紧走。我虽然已经可以算是个兵,但是我对部队的荣誉感没有那么强烈,在我眼里,兄弟的感情是第一位的——我后来对苗连令行禁止不完全是因为他是我的连长,是因为我真的佩服他。
我怎么可以丢下自己的兄弟呢?我快步跑回去,陈排大吼:“你回来干什么?!赶紧跟上!”我一把抓住他的弹匣带子:“我带你跑!”陈排:“混蛋!赶紧走!”我不管他,拉着他往前猛跑。结果在上一个60度的坡的时候,我一下子被拉倒了。我起来看看,陈排捂着右腿倒下了。
我当时就傻了,陈排会倒下?!
我们的陈排会倒下?!
不可能啊?!
我跑过去要拉他,这回他没有拒绝我,把手伸给我。我用力一拉他,他刚刚起来又倒下了。这回是怎么拉都起不来了。我急忙要把他背起来,结果被陈排用枪推开了:“赶紧走!你已经拉下不少了!把时间追回来!”我都急哭了:“我背你去医护队!”陈排:“你赶紧走!别管我!成绩!全连的成绩!”我不走,陈排怒了,用枪砸我:“滚!赶紧滚!”我靠近不了他,哭着绕着他转。
陈排大吼:“这要是战场上,我枪毙了你!”说着就有拉枪栓的动作,枪口对准了我。
我这回傻眼了,因为我知道里面压满了实弹,紧接的一个项目就是多能射击。这是那帮劳什子参谋搞的鬼,不把我们练得差不多枪都端不稳就不让打枪,因为平常打没什么区别,都是高手。陈排的眼睛告诉我,他是认真的,那种怒火我在任何地方也没有见过,电视上也没有见过。
我没办法,先是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跑,结果他瞪着眼睛:“赶紧滚蛋!”我不敢犹豫了,举步就冲。陈排被我远远地丢在了后面。
这个科目我是第23名,我到了终点就没时间犹豫了,因为马上就有科目等着我,而且苗连怒气冲天地瞪着我呢!多能射击我稳扎稳打,打了第一名,算是挽回一点分数。
我们在操舟通过复杂水域考核的时候,我看见天上一架迷彩色的机身上有醒目的红十字标志的米8直升机从头顶掠过,去往省城的方向。
我知道,那不会是别人,只有陈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