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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诏狱中,正在欣赏用刑的李春被匆忙唤出来:“大人,阳武侯薛禄来了!”
“他来干什么?”李春一听,疑惑道:“又想被咱们都督开一次瓢?”
薛禄和纪纲的恩怨早在京中传为笑柄,无人不知。为了争夺一个女道士,纪纲用金瓜给薛禄脑袋开了瓢,脑浆子都流出来,这人竟然没死,但是从此之后对锦衣卫是避之不及,因为皇上那时候偏袒纪纲,一句话都没有问。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李春乐道:“这老匹夫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上锦衣卫来挑衅?”
“大人,”手下人道:“他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的!”
李春匆匆赶到大门,就见薛禄不仅是一个人来,他是带了兵来的。李春这一下怒了,“阳武侯,你敢带私兵围攻锦衣卫衙门!”
“看好了,”薛均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切齿的笑容:“这可是京卫,龙骧卫!”
薛均看着锦衣卫众人一副愤怒而吃瘪的神色,不由得心怀大畅,他从马上下来,走入镇抚司中,左顾右盼没见着纪纲,嘴上哼了一声,却也知道这人不在这里,便道:“本侯是奉了圣谕,尔等快快接旨!”
“录囚?”李春李谦几个听完了圣旨,面面相觑道:“陛下怎么想起来录囚?”
“你还敢怀疑皇上的旨意?”薛禄呵斥道。
“不敢,”李春那个恨啊,牙根痒痒地,但是面上还不能现出来:“只是臣只听闻在押刑部和大理寺的囚犯,有复核审录之制度,没听闻锦衣卫也有录囚之说了?”
录囚创设于汉代,指皇帝、刺史、郡守,审录在押的囚犯,检查下级机关的缉捕、审判行为是否合法、是否有差错,以便及时平反冤案、及时审决案件。这个录囚工作,刑部和大理寺约莫有七年没有做过了,因为天下的大狱都在锦衣卫,刑部和大理寺空荡荡地,只能审核一下地方司法机关呈上来的案卷。
锦衣卫录什么囚呢,这不可笑吗,录囚是查看监狱里是否有冤屈的人,锦衣卫里关押的都是皇帝亲口吩咐抓进去的人,这里面多得是有冤没处申的人,但皇帝要你死,你还能活命?
李春就是想到这一点才有所疑问,而薛禄眼睛一瞪:“皇上说要录囚,本侯不过打个招呼,老天官蹇义和大理寺卿薛均才是复核刑狱之人,你们找他们问去!”
薛禄带来的兵马很快控制了锦衣卫南北衙门,薛禄道:“把所有的刑名卷宗封好,跟随本侯去诏狱,本侯要一一核对诏狱关押的犯人。”
锦衣卫那座天下闻之色变的诏狱,让薛禄早就想一探究竟了。刑部的大牢和诏狱一比,简直是天堂。官民有犯罪者,若是被缇骑抓捕,解送往诏狱,甚至有被活活吓死的。
薛禄只见眼前这座高大的青砖墙下,有一道沉重铁门。而这铁门竟然设有绞盘,内外的人共同启动,才能将门打开。守卫看到薛禄,十分警惕,似乎就要摁动警报,直到薛禄身后的谢川走了过来,他才听从吩咐打开了大门。
“佥事大人,”守卫道:“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圣旨录囚,”谢川道:“你快带钦差大人进去。”
薛禄兴致勃勃地下了台阶进入了地牢之中,却没想到一股腐臭之气差点没有把他熏晕。
一行人捂着嘴巴进去,还要打着灯笼,一路上就听到脚下老鼠乱窜的声音,好不容易点燃了石墙上的灯,这一看之下,差点没把薛禄恶心死。
“这是人是鬼?”薛禄指着他面前的一座单间牢房里的人影问道。
“自然是人了,”狱卒道:“不过跟鬼也差不多了。”
能叫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杀人不眨眼的薛禄看得失色,那自然是惨不忍睹的情形——只见这人倚在墙边,脸上残缺不全,像是被老鼠啃过,两眼只剩空洞洞的眼眶,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好皮肉,蛆虫在肉上隐约可现。
“诏狱人间地狱,果然名不虚传!”薛禄脸色铁青,而他身后的兵卫已经忍不住干呕起来了,“这人是谁?”
狱卒在一旁介绍道,诏狱里关的皆是钦犯,这个人之前也是个名人。
“他叫梁时,”狱卒解释道:“原先是翰林院典籍。”
“十才子啊,”谢川见薛禄不知道,就道:“张羽、杨基、高启、徐贲、王行、杜寅、张适、梁时、浦源、方彝、钱复十人,又号北郭十友,名倾天下。”
薛禄是个不识字的大老粗,这么多年了,皇上对他是恨铁不成钢,因为这家伙打仗是一流,就是不肯读书,不过他对文化人是倒算是礼敬,闻言道:“倒是听过高启。能和高启齐名,那真是大大的读书人了!怎么被打成这样?”
“被牵连进解缙的案子了。”谢川道:“永乐九年,皇上圣驾回来,不是抓了解缙,攀扯出许多东宫属臣吗?”
解缙入狱之后,很快在锦衣卫拷打之下,牵连了一批人,这些人分别是大理丞汤宗,宗人府经历高得抃,中允李贯,赞善王汝玉,编修硃纮,检讨蒋骥、潘畿、萧引高并及前礼部尚书李志刚。而这些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酷刑折磨,牵连了更广泛的一批人,连已经六十余岁快要致仕的梁时也被牵连了进来,而因为此人素来厌恶锦衣卫,甚至还写了诗词讽刺纪纲,被纪纲着意喂了几道“点心,”,就成了眼前这人不人鬼不鬼就等着咽气的模样。
“其他的东宫属臣呢?”薛禄道:“都是这个样子?”
谢川点头:“其他人都被折磨地生不如死,只除了解缙。”
“不会吧,”薛禄不信:“当年的李贞案,你们纪都督身在案中,抓到了解缙,能不往往死里弄?”
“纪大人最想弄死的人,他不是已经弄死了吗?”谢川轻描淡写道:“至于为什么没动解缙,我倒是有个揣测,讲出来怕不好听,纪大人也不会承认啊。”
“你说,”薛禄盯着他:“为什么?”
“他想要让皇上亲口下令,杀死解缙。”谢川道:“对于解缙来说,这是个狂傲到骨子里的文人,你若是加意折磨他,他反而如饮甘酿,越是折磨他到死,越是成就他的傲骨和名声。只有皇上的圣旨赐死,才会让这个人露出,怎么说,纪大人想要看到的东西。而对于纪大人来说,皇上亲口下令杀死解缙,就等于真真正正地终结了李贞案,皇上选择相信他纪纲,而不是陈瑛。”
“你讲这话可是要负责的。”薛禄道。
“那我可就什么都没说。”谢川道。
随着脚链叮铃的声音,每一个房间的犯人都被拉了出去,永乐九年被关进去的文臣只存活了名单上的一半不到,而且有的痴傻了,有的疯癫了。而最近关进去的二百余文臣,也都衣衫褴褛神色委顿,一点点声音就叫他们战战兢兢惶恐不已。
薛禄对这群文人的同情心远不如前来录囚的蹇义和薛均,这两人一见到如此惨象,竟都涕泗横流。这一点薛禄绝对是可以理解的,自己在战场上看到袍泽死了,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样他是知道的。
“大人,”手下人跑过来道:“蹇大人要求医士过来诊治。”
“算了算了,”薛禄大手一挥:“叫过来吧。”
景阳宫中,康嬅瞧着桌上的东西,哼了一声:“送过去吧,王贵妃打头,六宫都往东宫送东西,本宫也不能缺了不是吗?”
东宫解了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锦衣卫那里传来录囚的消息,又叫康嬅心里不安。她不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东宫的回光返照。
“之桃呢?”她左顾右盼道:“我一上午都没见她人了,到哪儿去了?”
康嬅身边的太监宫女的名字,都那样富有文华。她的几个大宫女,分别叫之桃,之李,之蹊。
“不知道,”之李回道:“奴婢去寻吧。”
“快去,”康嬅道:“下午我还要去听戏呢,有一套叠翠头饰,放在库房里了,只有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