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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里,徐皇后悠悠转醒过来。
“母亲,”张昭华眼泪汪汪地凑过来:“您可算醒了!”
徐皇后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呛咳地昏了过去,她脑子之中昏昏沉沉地,什么都不太记得了,只是刚才经历了一切的宫人并张昭华、韦氏、徐氏几个,都吓得双腿发软,脸色煞白。
张昭华不由道:“母亲,咱们不在这金陵呆了,这地方不好,咱们回北平去,北方的风一吹,母亲的病,肯定就好了!”
徐皇后的咳疾陆陆续续愈发严重了,连刘观都束手无策起来,张昭华坚信还是水土的原因,她一直说着要回北平去,徐皇后一直都笑而不答,这一回却忽然道:“北平,我怕是再回不去了。”
说的张昭华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母亲,咱还要活一百岁呢,要看着椿哥儿和平哥儿娶媳妇,这不都是您说的吗?”
“唉,”徐皇后笑了一下:“我说的,我说的,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呢,不然我可不放心。”
张昭华听着实在是太不吉利了,她心里憋得受不了,嘴上也堵住了,反倒是平日不怎么会说话的韦氏道:“母后,您不放心的事儿,咱们身做儿女的,一定给您办了;只是我们不放心您的身子,您也一定要把病养好,不然我们可不给您办事了!”
徐氏也道:“母后,咱们就安安心心地养病,赵王还跟儿说呢,他在牛首山建了个园子,等天气暖和了,要把母后带过去避暑,散心呢!”
徐皇后温和而慈祥地看着她们,把她们三人的手抓到了一起:“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张昭华一眼又看到了她头顶心那一块秃斑,强忍着心头的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呀,”徐皇后慢慢道:“我有事呢,我想了许久了,我想大选一次。”
于是永乐四年二月,诏告天下,选河南、直隶、苏松之地秀女入诸王馆备选。
韦氏、徐氏都曾去看过这些秀女们,约莫是她们以为,这些人是选给汉王、赵王的,只有张昭华没有去过,她似乎有些明白徐皇后的意思,只是她根本不愿意再想下去。
“这二十七个人选出来,在宫里住了大半个月了,”徐氏小心翼翼捏着手帕问道:“宫里上上下下都议论着,都在猜测谁会中选——嫂嫂您去春禧殿那边,见到了她们吗?”
“我没有去,她们倒是瞅了一眼。”张昭华指着含冬几个道:“说是确实被调/教地有章有法了。”
“娘娘若真要听,奴婢便说了,”湘官快言快语道:“这三十人里,绝大多数都是性格柔顺的人。奴婢站在她们面前,她们却都听从嬷嬷的教导,吃饭时只平视自己面前的饭菜,不敢抬头看我。夹菜唯恐夹不稳,掉了、漏了让人笑话,喝汤只嗪在嘴里,连声响都不敢发,更没有听见碗筷碰响的声音。”
“绝大多数——”徐氏和韦氏同时问道:“有谁不是这绝大多数?”
“其中有一个秀女,一个叫康嬅,姿容靡丽,意态安闲,宫正司的嬷嬷和女官们,都极为称道她,”湘官道:“我还专门看了,果然她在吃饭时,唇不露齿;行走时,环佩无声,可谓动静有礼,恐怕就是尚仪局的尚仪,这一套也不如她。”
“听说了吗,这个康秀女,查籍不过是秀才的女儿,”张昭华漫不经心道:“但是坐卧举止,却像是富贵天成。礼仪、女诫、女工,下棋、打双陆、投壶、甚至品鉴首饰、搭配衣服这样普通人要学很久的,她都像是一点就透、无师自通一般,让教授这些的嬷嬷、女官们靡不称奇。”
张昭华想起自己当年在诸王馆中,学这些东西,也是经历了很长时间——而这个康嬅,却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样样拿得出手,在籍贯、背景上查不出来,在这个时代就只能归结到一个“异事”上来了——毕竟宫廷这个地方,本就比别的地方更相信这些。
“如果有这种异事在身,后面两轮的筛选,她必然是重点观察对象了,”张昭华拿起剪子,修剪起面前的海桐树来,道:“姿色又好,势造地也足,她不入选,谁还入选?”
韦氏和徐氏忧心忡忡地走了,张昭华心中慢慢琢磨着事情。她知道刚才自己的这一番话,已经足够让她们不安——这就是张昭华的目的,她要让韦氏和徐氏先出手,将这个过于出类拔萃的秀女刷下去。
果然之后几天,据说这个康嬅,似乎和另两个秀女关系不好,出了一些口舌上的争端,最后宫正嬷嬷的裁决是将这两个秀女刷了下去,康嬅依旧毫发未损——这让张昭华摇头叹气,韦氏和徐氏的手段,当真是不够入眼的。
“走吧,”张昭华换了衣服起身:“去春禧殿看看。”
张昭华要去春禧殿,就要经过乾清宫。这时候她就看到了皇上从宫里出来,却伫立在台阶上,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下来。
他并没有看到张昭华,等他乘坐肩舆走了之后,张昭华慢慢走上了乾清宫的丹墀,站到了刚才皇帝站过的位置上。
她眺望远方,果然叫她看到了一些景色——然而这让她的神色变得漠然起来。因为从这里可以望到春禧殿,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花红柳绿莺莺燕燕的一切,这些秀女当真是如二月柳树丝绦一般可人。
这集合秀女的咸安宫和春禧殿,在西六宫更偏西的地方,离皇后所居的坤宁宫很远,而春禧殿和乾清宫在一条中轴线上,站在乾清宫的玉阶上,就可以望到选秀的过程——祖制规定,皇上只有在最后的阅选中,才能钦定妃子,其他时候要避见。
“值殿监的太监是谁?”张昭华就问道。
“是赵王殿下身边的黄公公,”含冬道:“潜邸旧人,现在是值殿监的掌印太监。”
张昭华一顿,她忽然明白了高炽一直告诫她的话,只是那时候她不肯听,现在她也鞭长莫及了。
“把亦失哈叫来,”张昭华道:“我有事儿要吩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