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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甚于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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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份的时候高炽高煦和高燧三个,还是去了京师,参加高皇帝的“小祥”,此时至亲丧后一周年(即第十三个月)举行的祭礼叫“小祥”;两周年(即第二十五个月)举行的祭礼,叫“大祥”。走之前,徐王妃还专门嘱咐高炽道:“去往京师,一举一动皆在人眼皮底下了,万要谨慎,你是没的说,只恐高煦高燧两个,不是服帖的人,你怎么地也得约束他们,千万不要授人以柄。如今咱们府里已经是举步维艰,去往京师,但愿你们能从中斡旋,毕竟天子更改祖制,也有许多持不同之议之人,像史仲彬和楼琏几个,都曾上书劝谏过,要安静祖法,你曲意结交,这些人也许能为你们说好话。”

    算日子高炽几个还没抵达京师,就传来令人惊骇的消息——湘王朱柏自焚了。

    湘王朱柏,是高皇帝第十二子,燕王的十二弟,洪武十一年封藩,十八年就籓荆州。燕王对这个弟弟其实记忆不深,他比朱柏要大十一岁,小时候记得他在胡顺妃的怀里哭闹,还张口咬人,那时候各个妃子都在马皇后那里问安,已经三岁半的朱柏力气大的惊人,居然甩脱了乳母,揪着他面前一个宫人的胳膊啃了起来,后来就听说胡顺妃养孩子不像样,三岁多了仍给孩子喂的是奶,而朱柏因为磨牙,没有乳母愿意喂他奶了,就饿得直叫唤。

    后面胡顺妃就被打发去道观里头待了一两年,再后面就听说朱柏也笃信道士,不过到底也是个好孩子,因为朱柏喜欢读书,读书每至夜分。这一点和蜀王像,据说高皇帝见了也挺高兴,最后去了藩国,也算是听话,因为高皇帝训诫他和楚王,他们所在的封国里,蛮人不王化,要留心征讨。他这个弟弟就专门开了一个景元阁,招纳俊乂,每天训练军队,志在经国。

    洪武三十年五月,九王备边的时候,胡虏没有南下,倒是南方有蛮人叛乱了,湘王和楚王两个,征讨了古州蛮人,大胜而归。问宁王,宁王也说湘王喜谈兵,膂力过人,善弓矢刀槊,驰马若飞,而且在打仗的时候,马背上也带着书读,这让朱棣对这个弟弟的印象非常好,不过也听闻高皇帝训斥过朱柏,因为朱柏喜欢跟一帮道士往来,最后还给自己取了个号叫紫虚子。

    估计高皇帝是想起了鲁王了,鲁王就是因为听了一帮道士的话,吃丹药把眼睛弄瞎了,所以高皇帝也害怕朱柏重蹈覆辙——没想到朱柏没有死在丹药上,也没死在军旅之中,他是因为朝廷使者上门要逮捕他,朱柏干脆将府门阖住,一把大火烧起来,连他自己带着全宫所有人,都烧死了,没一个走出去的。

    “到底是什么罪名?”燕王气得眼珠子都发红了,“什么罪名能让一个亲王,阖宫自焚而死!”

    说起来也难以置信,新帝以私印宝钞和擅自杀人的罪名,对湘王朱柏下手了,当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随后朝廷就派使臣至湘王封地去抓人,他们以为这次会像以往一样顺利,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湘王朱柏不愧是高皇帝的子孙,甚有骨气,他在得知有人要来抓他的消息后,笑着对自己的王妃说:“我亲眼看到很多在父皇手下获罪的大臣都不愿受辱,自杀而死,我是高皇帝的儿子,怎么能够为了求一条活路而被狱吏侮辱!”

    他说的没错,他早在洪武十八年就封出去了,没有看到傅友德自杀一幕,但是却看到了更多的、能与之匹敌甚至更甚的场景,有被活活鞭死的,有血溅玉阶之下的,更多的是在狱中自经而死的,不光他见了,他的王妃吴氏,是江阴侯的女儿,也是勋贵出身,如何不知道蜀王妃、晋王世子妃的事情?

    天家情薄,昔日高皇帝诛戮如砍瓜切菜,今日他的儿子也任人宰割,而且最没想到的是,举起屠刀的居然还是血亲。

    湘王朱柏没有开门迎接使臣,他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紧闭宫门,自焚而死。然而朝廷很快对湘王的反抗做出了答复,给他安上了谋反未遂的罪名,最后还给了一个恶谥“戾”。

    “戾”这个字,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贬义,《说文》:“戾,曲也,从犬出户下。戾者身曲戾也。”戾者身曲也,言身受曲戾而不能自伸。

    意思就是说,“戾”这个字,是狗要蜷曲着身体爬出门户,意思就是身受了不公正的对待,但是不能申明,所以汉武帝对因巫蛊之案而屈死的太子刘据,就给了这个谥号,意思是蒙受屈辱无法申明的太子,含有遗憾惋惜的意思,但这是古义——今义对于“戾”这个字,在谥法中,是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

    不思顺受——新帝觉得湘王居然敢反抗他,居然不顺从他,违逆了他的意思,居然敢不经审讯就自杀,这让天下人怎么看待这个逼死亲叔叔的皇帝呢!新帝自然十分恼怒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湘王自焚没多久,有人告发齐王有叛变意图,于是新帝将其召至应天府,废为庶人,与周王朱橚禁锢在一起。于此同时,代王也被人告发,几乎与齐王同时被废,一时之间,连削三王,诸王震怖,不知所措。

    齐王是比较怙恶不悛,代王脾气也不好,跟个游侠儿一样,要不然他的王妃不会天天给北平来信,控诉代王了——代王妃是燕王妃徐氏的亲妹妹,但是说来也是奇怪了,代王这个弟弟也是燕王的亲弟弟,一点也没有燕王的本事,代王妃也没有燕王妃的贤德淑善,听说也比较嫉妒,所以代王两口子关系也不怎么和谐,还要燕王调解。但是这一回燕王却束手无策了,因为朝廷居然将代王废为庶人,而燕王妃接到妹妹最后一封书信,信中还说听闻朝廷要削藩,代王心中畏惧,已经很旧没去街市上胡闹了,整日待在家里读书,如此云云。没想到书信到北平还没三五天,代王就被朝廷使者装进槛车里带走了。

    “奸臣肆毒,甚于虎狼,横起大祸,屠戮我家!”燕王眼见一月之内,三王被废,自然又气又急:“我父皇母后二十五子,难道要诛戮殆尽,不留血食吗?”

    他站起身来,拿着朝廷公示的诸王的罪状,要去佛堂寻道衍——然而此时却听闻纪善所的金忠前来求见。

    金忠素来是他信任之人,燕王叫进来,却听金忠擦着汗道:“殿下,陈瑛,按察使陈瑛被夺官,逮捕去京师了!”

    燕王大惊道:“什么罪名?”

    “就是事发了!”金忠道:“咱们府里向陈瑛送了一箱金珠的事情,不知怎么,居然被按察司佥事汤宗发觉了,向朝廷告发,陈瑛被械至京师,还不知道要如何发落呢!”

    “只陈瑛一个吗?”燕王问道:“其他人呢?”

    “就发了陈瑛一个,”金忠道;“怕是陈瑛平日里为人有些不足,和汤宗有些仇隙罢,其他人都暂且无事。”

    “本王在北平官场上,又断了一条臂膀!”燕王嘿然道:“朝廷真是要与我不死不休啊!”

    “听闻新来的都指挥使张信,”金忠道:“与殿下有旧啊。”

    “他父亲曾在我手下任事,一起北伐过。”燕王摇头道:“但是这并不是什么恩情,也不是什么故旧,他如今投效朝廷,正要从我这里捞取他进身之资呢,哪里还记得他父亲,何况他父亲也是早死了!”

    如今局势越来越不好,金忠自然也忧惧,他是道衍推荐给燕王的人,早已和燕王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更何况他现在更怕忧患起自萧墙之内。

    “殿下,臣还有一事要报。”金忠犹豫了一下,道:“自从朝廷将燕山卫指挥和诸位千户们调去开平后,军心似乎有些动摇……臣今日还去四门看了一番,守卫松懈,很不成样子……而且,端礼门那里,臣见有几个百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臣过来了,又立马散开,屡以目视我,不知他们在商量些什么……”

    “殿下,如今非常时刻,”金忠压低声音道:“臣唯恐祸不加于外,而生于内,愿殿下详审之。”

    燕王手心冒出一层汗来,他乌沉沉的眼珠上下晃动起来,道:“都是哪些人,你细细与我说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