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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张昭华和高炽这边将将起来,还在洗漱的时候就听闻永平已经过来了,夫妻俩个是相视一笑。永平如今倒是来得勤快,想来是张昭华得了她的感激,这是一件好事儿,其实张昭华的这一次作为,是很得全家欢心的,而且还就她能做得,而且还收获不菲。
三个人一同用了早饭,原有备下了软羊诸色包子,猪羊荷包,烧肉干脯这些,一是不能吃,二是天热吃不下,只在白瓷碟里头放着旋炒银杏、梨条胶枣几类果品,还有狮子糖、霜蜂儿、腊茶这几样,张昭华先取了腊茶喝了半盏,感觉口里由苦作甜,方才觉得降下去了胸中的潮意。这腊茶还不是中药腊茶饮,其实就是加了膏油精工细作的团茶,喝在嘴里即使刚开始是热茶汤,但是还是能感受到凉意顺着喉咙下去了,她喝着腊茶觉得味道刚好,但是永平和高炽都叫了乳花也就是稀奶油加进去,一个是觉得腊茶有些寒凉,要加一些温性的东西——牛奶是凉性饮品,但是这种提炼出来的乳花却是温热的东西,这一点医正也是确定的。而高炽就是觉得味道有些过于香腻了,反而要用牛奶压一压,他倒是一直喜欢散茶不爱团茶的。
今天也是适宜赏玩的好日子,徐王妃甚至比他们起得还早,等他们到王妃寝殿里的时候,被告知王妃已经去春坞了,春坞其实就是一片蔷薇花海,地方不大不小,后头也有零星的小院落,但是蔷薇花开确实很靡丽,也是一道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张昭华又和永平慢悠悠走到春坞,高炽中途被叫走了,他是因为有公务,好像是哪里送来了信件。
春坞那里还有几排高大的槐树,树荫底下永安就带着咸宁和常宁在跳皮筋,很有一些花样。张昭华过去也跳了几下,还是满惊奇的——原以为这皮筋怕是弹性不好,但是居然非常柔韧,据说也是做弓弦的匠人做出来的。
张昭华扭了几个麻花松开,踩在另一条筋上,很是花俏,看的几个郡主连声喝彩,张昭华也不敢多跳,她经期还没过,跳几下就感觉腰膝酸软,趁势收了一个花样算是结束了。她坐在树下看着咸宁几个跳,也都坚持不了太久,原因就是因为跳这个皮筋要挽住裙子,两手撑在两侧颇为费力。
这边张昭华擦了汗,看到徐王妃和丹娘在那里聊天,便也凑上去听,原来丹娘说一些保养方法,有一些很有意思的,比如说用玉丸和玉片刮摩脸上的穴位,疏通经络,化瘀生新,看王妃笑而不语的样子,应该是不以为然,但是永平就听得很痴迷,估计回去就要寻来玉石做丹娘口中的小滚子去滚脸了。
永安倒是悄悄道:“看永平这模样,怕是等不了三五天工正所的匠人给她做一套出来,说不定回去就要破了春水秋山玉。”这和张昭华估计的一样,不过张昭华还没想到永平居然敢破春水秋山玉,这种玉器是辽、金、元的代表作,记录契丹女真等北方游牧民族狩猎于春秋的娱乐活动,“春水玉”所指为海东青捉天鹅图案的玉器,“秋山玉”所指为山林虎鹿题材的玉器,这东西在全国也并不多见了,也就是元大都即如今的北平还保留一些,而且多集中在这个琼岛上,就在广寒殿中。
琼岛到底是没有被徐达一把火全烧干净的地方,这里的广寒、清暑殿里,也就留存一些精美的元代玉器,之前永安就带着张昭华去后殿中看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国宝的玉器,这东西张昭华上辈子也看到过,也就是在北海团城,只不过那时候这东西叫做“渎山大玉海”,在此时却被叫做“玉钵”而且形态还是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多了一些管状物,毕竟是盛酒的东西。
早上玩了一遭之后张昭华也累了,她侍奉王妃回到广寒殿用过饭,就回到自己的寝殿。刚刚睡下没一会儿,迷迷瞪瞪之间听到高炽好像回来了,她也没有管,又翻身过去继续睡了。不过她这样把脸埋在枕头上,却感觉到好像高炽径直来到了床边。
接下来就没有声音了,没有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响,木椅子咯吱声或者翻书的声音,好像他维持了一个动作静止了一样——张昭华就从浅眠中惊醒过来,又翻过身来,霍然就看到果然高炽是一动不动站在她床头边上,眼睛也幽深地望着她。
这种情况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了,张昭华霎时间惊出一层薄薄的汗来。她急忙坐起身来,道:“你这是干嘛,跟做贼一样!”
高炽眼里就闪过愠怒,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摔在张昭华的身上,“你这做贼的,倒是先反咬一口!”
张昭华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封信,是西平侯府送来的,说所托之事幸不辱命,已经寻访到永城张氏人家,将他们由金齿卫接到景东卫,供给衣食。信上还详细说了各人的身体状况,似乎都不太好,尤其是张从叔也就是粮长,本来年纪就大,而且还经此风霜,已经缠绵病榻许多日了,具体情况还要等医正辨证之后才能确定。
张昭华心下又悲又喜,又忍不住流下眼泪来,抬起头道:“我可以给你解释,你要听我解释。”
看高炽不说话,张昭华就将自己和粮长一家的渊源说了,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张昭华道:“这一家,你也应记得的——”
“他作为粮区之长,办了当地的乡饮酒礼,这我都还记得,”高炽道:“只是他如今犯罪,还是摊派这样的罪,证据确凿,家眷一并流放,你却顾念私情,背着我偷偷写信给沐府,还动用我的金印!这信是什么时候发出去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这信就是三月初的时候,沐府送过来蝴蝶的那一次,”张昭华道:“我想着沐府的人没走官驿,递个信回去岂不是更方便……”
“递信去云南,”高炽更加愤怒:“徇私,枉法!”
“这案子当初就是一桩冤假错案!”张昭华赤着脚跳下床来:“张氏并没有摊派,乃是被上司胁迫,用的也是自己的钱,只是首恶案发,百口莫辩了!”
“你总是有这么多的理由,”高炽道:“这难道就是做这样事的理由吗——张家若是有冤情,即算是流放到了云南,依旧可以上诉到提刑案察使司那里,每年大理寺都会复核刑狱,这案子还横跨应天、开封二地,是重中之重,呈报上去,难道没有洗雪冤情的一天吗!”
“等到冤情大白的一天,等到什么时候!八十岁的老人,流徙蛮荒之地,还能支撑几时?”张昭华嚎啕道:“盼只盼,乌头马角终相救!难道乌鸟私情,不是人之常情,我周旋筹谋,不就为了愿乞终养!”
她又想起自己在应天府和登闻鼓前逡巡的时候了,那种孤独无助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来,然而这一次又多了不被理解的愤恨,更是让她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哭起来。
然而高炽也并没有来安慰她,只是道:“你光想着去圆你的乌鸟私情,却没有想到其他人罢,你有想过我吗?你让西平侯介入此事,有想过他为你担的干系吗?”
“只是请他帮忙寻找,略加照拂,”张昭华道:“怎么了,能有多大的风险,能有多大的干系!”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干了一件什么样的蠢事,”高炽冷冷地看到她的心底:“你假冒我写信去给沐府也就罢了,用金印即是王命,燕王府忽然用王命迫使西平侯做了一样说不清来龙去脉的事情,也不知能否避开锦衣卫追责,就算是亲亲相隐,再大的骨肉恩情,也禁不住你这一件事情!”
张昭华就彻底呆住了,她看高炽失望透顶的模样,只想要机械地挪动着生硬的双脚站起来,然而伸手却没有抓住他的袍角,然而只能徒劳地看着他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