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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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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昭华就想起粮长温煦的声音,他说了很像很像的话,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金绳玉锁,有的人没有发现,便浑浑噩噩过了这一生;也有发现的,却挣脱不开,一辈子蹇塞坎坷;唯有挣脱了这绳索的,眼前才有大光明。”

    张昭华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涌上了心头,一时间忍不住泫然起来,她想起自己当初也是这样一番震撼,又想起粮长这样祝愿她发现自己的绳索,而自己却没有问过他的绳索是什么,有没有破除开来。那草屋茅舍的谆谆教导好像离得越发远了,她看到熟悉的地方,但是总是在梦里回味一番,好像成了日暮穷途的倦客行人,失散了许多绵绵远道的滋味。

    她现在连粮长的音讯都不知道也打听不到了,这就更让她倍增哀恸。

    高炽见一席话把她说得泪下,也是吓了一跳,追问道:“不过是说了些经典上面的事情,如何能引得泪下!”

    “我原先觉得朱程的格物致知是正解,”张昭华捂着脸静了一会儿,道:“现在怎么觉得,陆九渊这个道理,更能让人震动,好像有撼人心弦的感觉!”

    “这只是学术一家之言罢了,”高炽探过身去扒开她的指头端详她的脸:“你这般感慨,倒是有些存疑呢!”

    张昭华打开他的手道:“我怎么存疑了?”

    “都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高炽还真分析地头头是道:“你倒不像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东西,以你的年纪和阅历,乍一听这样不明不白的东西,应该是心起厌烦,脸现不耐,哪里就像你这样好似深有所感的模样!”

    张昭华便道:“我就是老成行不行,便是自幼跟你们男儿读的是一样的书,这心里,也有不一样的感情。”

    “就好比——”高炽挑开一个头。

    “就好比,”张昭华想来想去,就说了个玩笑一样的话:“我以前看过一个志异上面写了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刚成精的小妖,她化形时候被一个老儒生看到了,但是这个老儒生并不以为异,反而告诫了她一些道理。”

    “是什么道理呢,”张昭华越说越认真起来:“其实也就是很简单的为善和为恶的道理,但是这个刚成精的小妖她从没有听过,这是她第一次听闻这些东西,她是跪着听的。”

    “对于普通人很显而易见的道理,对这个小妖,就是无上的恩赐,”张昭华道:“因为有一句话叫道不轻传,更何况是殊途的人和妖。我知道我这个比喻很不恰当,但是我依然觉得,我就是这个小妖,有人愿意把他探寻到的这个世间的道理告诉我,我就觉得是无上的恩赐。”

    高炽有意逗她玩笑:“你说的是我吗?没想到我在你心里,还有这样一番地位呢!”

    “你少来,”张昭华果然被成功逗乐了:“我说的是陆九渊,明儿你在书房里给我找出他的书来,我要好好读。”

    “这可不得了了,”高炽故作惊叹道:“咱们家是又要出一个女诸生了吗?”

    徐王妃待字闺中的时候,就是因为喜欢读书手不释卷,才被称作“女诸生”的,如今高炽这么说,反而让张昭华不好意思起来:“哪里是和母亲作比,我也就看一看格物致知的道理罢了,算说朱程和陆九渊的学说,是我觉得好的,总要看一看才是。”

    高炽惊奇道:“朱程和陆九渊的学说,其实是完全相反的路子,两派争论了有几十年呢,意见相左,后来也是非左即右——怎么到你这儿,却能同时喜欢上?”

    “有何不可,这不就是我刚才说的,这都是前人探索世间的真理,后人就要继承去致知吗?”张昭华道:“难道非要非此即彼,我难道不能用这一套学说里的精彩地方,去弥补另一套学说里的不足之处?”

    “想当年也有想要调和两种学说的,”高炽啧啧道:“但是都没有成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志向,常说闺阁中历历有人,才情识见都不输于男儿,我瞧着你就算一个罢。”

    张昭华听他话音只有赞叹,却无半分嘲讽讥笑之意,顿时想起粮长曾经说过的,难寻一个爱你敬你懂你之人,一时间又悲又喜,胸中好像有了块垒,又好像一时之间顿消。

    等他们撤了条案回到屋里,张昭华就一眼看到了案几旁边的椅子。

    “这东西怎么还摆在这儿呢!”张昭华气愤道:“你不是答应挪走了吗!”

    高炽反而大笑起来:“好好一把椅子,又没有坏,又没有什么避忌,为什么要挪走呢!”

    想起在这椅子上做的荒唐事,张昭华脸上简直是一片羞愤,她不依不饶起来:“什么没有避忌!你咋还好意思说出口呢!教人知道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呢!”

    “看来我是说错了,原说你是个女诸生,瞧这话是不对的,”高炽露出作怪的笑意:“你应该是个女道学才是!目不能见秽物,耳不能闻秽声!”

    张昭华恼羞成怒,指着椅子提高声音道:“你才是道学!我与你说了两遍了,让把这椅子换了,你还是不听,那就别怪我把它砸成稀巴烂,让你坐空去吧!”

    高炽矍然一震道:“好厉害好厉害,你既然如此坚持,那就如你意,换一个罢!换个美人椅来!”

    张昭华看旁边躬着身子的王安忽然脊背塌下去一块,更是看不到脸了,而一旁侍立的钱嬷嬷也显出古怪的神色,脸色也胀红起来——她就知道这个所谓的“美人椅”应当不是什么好东西。

    “美人椅是什么?”张昭华盯着他不放。

    “那还能是什么,”高炽反而显得理直气壮:“就是美人坐的椅子嘛!你坐这把椅子,才是物随其主了!”

    张昭华直觉不对劲,看到高炽一路溜进了他的小书房阖上了门,便抬头看向钱嬷嬷。

    在钱嬷嬷支支吾吾说了两句之后,张昭华便大怒道:“好个美人椅!天下竟有这样的东西,我叫你好好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