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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8章 心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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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苏世安和母亲再次接到了县衙的传唤。

    这一次,他面对的是一桩凶案指控。

    那个还在医院养病的孩子,被人注射了剧毒的药剂,已经在今早抢救无效离世了。

    那位披金戴银的贵妇,说到孩子的死状浑身颤抖,一个劲儿的控诉着:“他怎么下得了手!”

    而她指控的对象就是苏世安,“一个小孩子,心怎么这么毒啊?”

    母亲努力的维护着他,她还是一遍遍的重复着,自己的儿子很乖,不会做这样的事。在她眼里还是只有过去的自己,她看不到自己的变化,她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变成一个魔鬼。

    捕快也相信他只是孩子,所以他在极力的安抚那位贵妇。虽然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里也带着厌恶,因为自己是罪犯的儿子。

    苏世安冷漠的打量着几人的争执,心里只感到满满的荒唐。现在在他们口中,出现最高频率的词就是“小孩子”。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仇恨,也不知道报复,是吗?所以就可以随便的欺凌一个小孩子,一转眼就当做若无其事,是吗?

    他静静的看着那位贵妇,透过她华贵的皮囊,他仿佛可以看到她早已腐烂的血肉,肮脏不堪。

    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如果少一点这样的人,或许这个世界会有趣很多。

    对方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立刻就像被踩了脚一般,再次用他厌恶的那种尖厉嗓门叫了起来:

    “哎,你们看看,他这是什么眼神?想要吃了我吗?”

    在其他几人转头看来的时候,苏世安微微扬起的脸上,只剩下了一副胆怯含泪的眼神,那是在他们眼中,最符合“小孩子的眼神”。

    果然,捕快很快就转而宽慰道:“小孩子而已,你太敏感了。”

    那位贵妇虽然又气又急,但她却没办法证明刚才那个“只有自己看到的眼神”,只能白白吃了个哑巴亏。等她略带不甘的再次向苏世安望去时,在他脸上那副童稚的怯弱却已经全然不见,他正朝自己缓缓扬起一个笑容,带着满满的杀意和血腥,狰狞的令所有恶鬼图画都相形失色!

    “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那贵妇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这还是第一次,她对这个孩子生出了几分恐惧。那个眼神,那个诡异的笑容,就好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

    这个案子一直折腾了很久,直到昨晚的一名值班医师赶来自首。据他交待,自己昨晚喝醉了酒,查房时可能是错把实验药剂当成了医疗试剂。原本想着或许能蒙混过关,但一想到被自己医死的小孩子,他就承受不住良心的折磨。

    那贵妇听后,悲嚎一声,又扑上去撕打起了医师。如鬼泣般的痛哭声,一直在整个县衙大厅回荡着。

    人们的仇恨,竟然是可以那么轻易转移的东西么?苏世安觉得很荒谬。刚刚用全力恨过一个人,在知道自己恨错了对象后,竟然就可以立刻调转目标,好像之前的仇恨只是一场闹剧。难怪社会大众可以才从一个案子里抽离出来,就立刻投入到下一个案子的喧嚣中。

    看着母亲去办理手续的时候,苏世安再次无声的冷笑了。

    小孩子的身份真好……虽然很容易被欺负,却可以堂而皇之的犯罪,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

    走出县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母亲先回店里了,苏世安假称自己还有些要买的东西,很快就会回来。接下来,他就径直跟上了贵妇,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一点都不怕会被对方察觉。

    在几人经过一条狭窄的小巷时,苏世安忽然加快了脚步,几乎就是紧缀在了贵妇等人身后。

    “小畜生,你还想干什么?”那贵妇敏感的尖叫起来。但这时,她的声音却多了几分色厉内荏。对这个诡异的孩子,她是真的开始感到心里发毛。

    苏世安再次扬起了一个笑容,森冷的声音,如同寒夜里坠落的冰碴。

    “送你去见你的宝贝儿子啊。”

    或许是他语气中,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意,令贵妇本能的感到不妙,但还不等她做出反应,苏世安忽然就反手一甩,一枚小球砸落于地,“砰”的一声弥漫开大片烟雾。在这样漆黑的街道,能见度本就极低,再经烟雾遮蔽,贵妇顿时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只知凭着本能不断的疯狂尖叫。

    苏世安的动作很快,扬起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板砖,朝着贵妇等人疯狂的砸落了下去。他毫不留情,每一下都是致命的重手。这时的残忍,比起那日在教室殴打同学,更是远胜过数倍。

    本来以他的年龄和力气,贵妇和几名跟班都是成年人,正面相碰,是绝对不会畏惧于他。但苏世安趁着对方目不能视的机会,抢占先机,连续几板砖接连砸落,已是将那几人砸成了重伤。再想反抗,也是力不从心。

    “你……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那贵妇好像还没意识到大祸临头,一面气喘吁吁的挣扎着,仍是厉声威胁道,“我要去告你!我一定要去告你!”

    “那就去告吧。”苏世安慢慢站直了身子。这时巷道内的烟雾已经逐渐散去,他的全身都沾满了鲜血,正顺着指尖不住淌落,如同一个刚刚从地狱爬出的恶魔。

    这些有的是来自敌人的血,有的是他的伤口再次崩裂,所涌出的血水。包括他的脸上,也溅满了斑斑血点,但他却一点都不想抬手去抹,仿佛现在的血腥对他才是常态。

    “这条街上没有摄像头,我也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谁会相信一个小孩子能把几个成年人打成这样呢?”

    紧接着,他再次露出了一个最残忍的狞笑。

    “但是,有时候小孩子不仅是会打人,也是会杀人的。”

    他一步步的走上前,持续洒落的鲜血,在他的脚底留下了一条蜿蜒的血泊。但即使是在这个时候,他的五指却依旧是有力的紧捏着板砖,每一步踏在这寂静的巷道,都震响着死亡的回音。

    看着他缓慢走来,那贵妇几人都不由浑身战栗。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一点都不怀疑他威胁的真实性了。他是真的会杀了他们,罪犯的儿子……就是天生的罪犯!

    他们拼命的挣扎着,却没有一个人还能做出足够的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双鞋子拖过血泊,刺目的鲜红迷离了月色,一步,一步,仿佛目睹着死神的逼近。

    在苏世安的内心中,没有任何怜悯。这几步很短,但在贵妇几人的挣扎中却又被拉得很长。如果说,这就是留给他们黄泉路的长度,那也足够了。

    终于,苏世安再度扬起了板砖,就要对几人补上致命的一击。

    ——忽然,一道光束从另一端射来,照亮了这条最接近地狱的小巷。

    苏世安的背影僵住了一瞬,而那贵妇几人则如同看到救星,都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的呼救起来。

    不知怎的,巷道那端的人看着这血腥一幕,却是既没有吓得失声惊呼,也没有任何该有的反应。除了那一道始终贯穿空间的亮光外,他好像就已经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苏世安终于慢慢的转过头,迎着刺目的光束,他略微眯起了眼睛,却是又将手中的板砖握紧了几分。

    然后,他忽然愣住了。

    远远的,母亲拿着一个手电筒,正满脸震惊的看着他。

    苏世安依然不言不动,他就那样全身淌血,手中紧握着一块染血的板砖,远远和母亲对视着。在他身后,则是几个瑟缩着的血人,只差一步,也许他们就会成为了真正的尸体。

    这样的场面,真是诡异得不能再诡异了。

    ……

    苏世安被母亲带回了家。

    当时,母亲没有再提出垫付医药费,贵妇几人死里逃生,还哪敢再提一句医药费,都是互相搀扶着,忙不迭的溜了。

    打那以后,母亲再没有对他说一句话,她直接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连晚饭也没有给他准备。

    苏世安也没有说话。他心里明白,迟早的事,母亲总有一天都会发现自己的真面目。可能她一时接受不了,但那又怎么样?现在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了,如果他们都只会哭哭啼啼,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不是等着被别人欺负死吗?

    总有一个人要坚强起来的,不是母亲就是自己。

    所以,不管她怎么想,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这个家,他都不可能再重新变回当初那个软弱的自己。那么她接受与否,还重要么?

    到了夜里,母亲还是没有出来,苏世安肚子饿得难受,索性自己来到厨房,寻思着鼓捣点东西吃。

    正在他熟练的翻动着锅铲时,母亲忽然走了进来。

    她没有开灯,就那样在仅有一星火光的黑暗里,静静的注视着自己。

    “为什么要打人?娘有没有教育过你不可以打人?”

    迟到的审判,直到这时才开始。

    母亲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虽是管教的语气,却没有任何管教的气势,反而只剩下了几分疲弱的无助。

    苏世安冷漠的抬起头,目光麻木的望着天花板。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他也就用不着再费力伪装“天真的小孩子”了。

    “爹也这样教育过我,结果他自己还不是去杀人了。”

    “反正你们教我的是这一套,自己去做的又是另一套吧。”

    “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都是小孩子才信的东西,大人的世界就是只看利益,不是吗?”

    母亲看着这样的他,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他,声音都因恐惧而颤抖起来。

    “那……嘉嘉的事,也是你干的?”

    “如果他不死的话,他的家人会用医疗费拖死我们,咱们家有那么多钱赔吗?”苏世安的声音还是那样冷漠,好像他正在谈论的不是一条人命,只是一包被随手扔掉的垃圾。

    是,那的确是他干的。

    那天晚上,他是从二楼的窗户爬进医馆的。

    确认过四周无人后,他抬起手中的针管,不带半分迟疑的刺进了嘉嘉的身体。

    剧毒的药剂,随着空气的压力,一分分被推进那失色的苍白血管。

    在最后的时刻,嘉嘉醒了过来,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瞪着一双悲伤的眼睛,压抑着万千的欲语还休,死死的望着自己。

    他在哀求吧,求自己不要剥夺他的生命。

    苏世安心中却是毫无波动,面对一条生命的逝去,他感到的就只有麻木。

    看着试剂在试管中缓慢减少,他想到的,都是眼前这个男孩在学院里,曾经是怎样的欺负着自己。

    他是该死的,自己终于报仇了——

    只有先对自己狠,然后才能无所顾忌的对别人狠,现在他做到了。

    离开之后,他又给值班医师的水杯里下了药,看他昏睡过去后,又在他身边摆了一个空酒瓶,伪装出他酒醉错乱的假象。

    这样的做法,本来只是想在捕快破案时,给他们一点小小的干扰,他倒是没有想到,那个医师会这么逊,竟然直接就跑来自首了。

    所以说,无谓的良心到底有什么用?

    “本来我还想把他们全家都干掉的,不过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那就算了吧。”苏世安还是那样冷漠的说着。他的双眼木然的瞪视着天花板,无悲无喜。

    “你还是个小孩子啊,怎么变得这么可怕?”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蹲了下来,她瞪视着他,就像在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不反抗就只能被欺负,难道我们就活该受欺负吗?”苏世安的视线略微下垂,将这个最现实的问题抛给了母亲。

    是你们生下了我,却没有能力给我安定的生活,所以,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从被贴上“罪犯的儿子”标签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不可能正常生活了。

    所以,他的人生理念很简单。

    你们让我好过,大家就相安无事。你们不让我好过,那就大家谁都别好过,很公平。

    母亲怔怔的望着他,听着他面无表情的叙述着曾经在学院的遭遇,才惊觉自己好像是第一次了解这个儿子。

    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一个人受过了那么多的苦,遭过那么多的罪……

    所有责备的话都成了空,渐渐的,她已经泣不成声,只能紧紧的抱住了那瘦弱的儿子,她最想保护却又无法保护的人。也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

    “你千万不要走你爹的老路啊……如果你跟你爹都进去了,留娘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苏世安木然的任她抱着,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情绪。无论是自己的痛苦,还是母亲的痛苦,对他来说,好像都只是别人的事一样。

    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只有母子二人紧紧相拥,跳动的烛火被拉的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