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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民生的桌面上有厚厚一叠文件,最上面一份文件上写着“急件”。他看了一眼文件,道:“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好,好,年轻才有锐气。”又道,“你先坐一会儿。”说罢就埋头读文件。
不少领导干部都喜欢用这一招来体现权威,侯卫东也常用这种招数,对此心知肚明,很沉稳地坐着,眼角余光瞟了瞟朱民生的办公室。
朱民生的办公室很有特点,桌上有两面小旗子,一面国旗,一面党旗,背后是一长排高大的书柜。书柜上全是排列整齐的书,有不少是厚厚的大部头。
办公家具也是索伦牌,从色泽到样式,明显比赵诚义办公室的家具高上几个档次,价格肯定不便宜。侯卫东对索伦家具也有些了解,略为估算,朱民生房间的家具绝对少不了五万。
朱民生不慌不忙把文件处理完,这才对侯卫东道:“今天章竹来反映其父亲章永泰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听完事情经过,朱民生道:“你个人意见,章永泰之死是偶然事件还是蓄意为之?”
摸不清朱民生的水深水浅,侯卫东在汇报工作中尽量不提周昌全的观点:“章书记出车祸以后,市公安局请求省厅支持,省厅结论是车祸。当然不排除还有其他可能,但是从法律角度来说,县委只能采信省厅的调查结果。”
朱民生轻轻抚了抚整齐的头发,道:“乡镇有一句口号,叫做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我觉得很好,换个角度,叫做小事不出县,大事不出市。章永泰之事组织上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给了章永泰很高的荣誉,又在全省范围内进行了广泛的宣传,县里必须按照省里结论去开展工作。”
他严肃地指出:“我今天叫你来,就是当面将章松、章竹之事交给你,至于如何做工作,这是你的事情,我不管。只提一点要求,作为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要有政治敏锐性,更要有应付复杂局面的能力,此事是组织对你的考验。”
离开了朱民生办公室,侯卫东沉着脸上了车,他心里很烦,不说话。朱民生的意思包含了两点内容:一是省里大力宣传了章永泰,县委就要按照宣传口径去工作,这就意味着朱民生不一定赞成对此案的侦办工作;二是应对章竹上访问题就成了一个县委书记的能力问题,而与市委无关,这个皮球踢得干净利索。
侯卫东分析了朱民生的谈话精神,顿时头大如鼓。每个领导的风格不同、理念不同、阅历不同,若一件棘手事,正在处理时换了不同领导,着实令人为难。
秘书杜兵等了一会儿,回过头来请示:“侯书记,回成津吗?”
“回成津。”等到小车开出沙州城,侯卫东又道,“算了,今天晚上就住在沙州,明天回去。”给洪昂打了电话以后,道,“到新月楼门前的水陆空餐厅。”
到了水陆空餐厅,侯卫东要了一瓶最好的葡萄酒,等着洪昂秘书长。洪昂是一个人过来,坐定之后,道:“今天我被朱书记批评了,恐怕叫你过来,也是为了同一件事情。”
侯卫东奇怪地道:“这事和秘书长有什么关系?”
洪昂道:“朱书记的意思,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信访人来到书记办公室,他指出市委机关管理有问题。从今天起,要成立信访中心,在半年内将信访办移出市委和市政府大楼,这是便民举措,也是让市委安静的好办法。”
侯卫东自嘲地道:“朱书记的指示与周书记的初衷不符合,我是老鼠钻风箱——左右为难。”
在沙州,餐饮业竞争很激烈,一家餐厅的生意也就只有一两年的兴旺期,兴也匆匆,衰也匆匆。而水陆空餐厅的生意长盛不衰,最初是靠新奇,以后就是靠稳定的质量和优良的服务,这也是侯卫东喜欢在水陆空的具体原因。
秘书杜兵、司机老耿陪着洪昂的司机,三人坐在外面的大厅,点了四五样特色菜,有滋有味地品尝起来。
在周昌全时代,侯卫东是市委办副主任、专职秘书,洪昂是市委常委、秘书长,两人算得上周系人物中的核心人物,特别是在黄子堤成为副书记以后,侯卫东和洪昂就是周昌全身边的左臂右膀。
此时,两位周系人物面对着新老板朱民生,都有些压力,压力无形无影,却又实实在在。洪昂啜着水陆空最贵的葡萄酒,道:“朱书记长期工作在大机关,眼界宽,理论水平高,这对沙州很有好处。”他只提理论水平高,对于实践能力如何不置一词,不褒不贬,很客观,暗中有观察以后再说的意思。
侯卫东与洪昂处境相似,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自然听得出其中的话外之意,道:“对于成津的具体情况来说,我的想法是不管风吹浪打,都得抓住发展这条主线。对于市委决定要执行,对于周书记交代的事也得办,关键是要在其中寻求平衡。”
洪昂对他的观点很赞许,道:“你的想法很到位,基本上与我所想一致,我从四个方面思考过这个问题。”
“第一,在岭西,要想形成独立的官场人格,还是得以政绩为基础。如果只是为了迎合,那永远都得迎合,最终只能是一盘小菜,长不成参天大树。做官就如做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求有所不求。”
“第二,对于市委的重大决定,按照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必须执行。但是具体的事情,还得站在桥上小便——灵活机动。”
“第三,周书记临走前私下交代的任务,得认真完成。比如在章永泰这件事上,周书记到了省里肯定会盯着此事,现在改弦易辙,以后没有好果子吃。只是采用的方式方法必须更加讲究,不能有丝毫违规之处,而且只能做,不能说。”
“第四,朱书记初到沙州工作,面临的局面挺复杂,他需要有人捧场,需要在短时间内树立威信。这段时间是宝贵的黄金期,可以动一动脑筋,取得朱书记的信任,这对以后的工作会有极大好处。”
洪昂所说的四个观点,就是如何对待朱民生的策略问题,充满了中庸的智慧,符合官场辩证法。
侯卫东心里道:“周昌全以前评价过,在沙州,论阳谋还是以洪昂为佳,此评语当真一针见血。”他举起酒杯,真诚地道:“秘书长一席话,让小弟茅塞顿开,敬一杯。”
“叮当”,清脆玻璃声在房间里回荡着。
贯彻落实市委书记的谈话精神
4月1日,侯卫东带着宣传部长梁逸飞到了岭西,在金星大酒店订了房间,准备宴请《岭西日报》的王辉、段英以及杜成龙。
梁逸飞在成津还算得上人物,到了市里,在宣传系统也有几分面子,可是到了省里就完全没有施展的空间。此时他随身带着几篇关于成津县大力推行民主集中制的文章,希望能在省报刊登。
朱民生强调民主集中,成津县就大力宣传民主集中制,这就是一种表态。
梁逸飞让宣传部戴玲玲到餐厅去订餐,自己戴着眼镜,逐字逐句修改着稿子。
金星大酒店十四楼,视线极佳,有着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梁逸飞思路也随之开阔,很快就在稿子中发现了小缺陷,修改之后,就给戴玲玲打传呼。
五星级的酒店,服务水平还是不错的,戴玲玲到餐厅订餐以后,服务员送来一小碟果盘,她就坐在餐厅的会客室沙发上吃水果、看电视。接到了梁逸飞传呼,戴玲玲赶紧上楼。
梁逸飞道:“我发现几个问题,已经在稿子上修改了,你赶紧去找一家打印店,将文件重新打出来。”
戴玲玲心细,除了纸质稿件以外,还带了A盘,见梁逸飞修改了五六处,欣然接受了任务,出了酒店,很快找到了一家复印店。
复印店伙计试了试A盘,道:“A盘损坏了,打不开。”
戴玲玲一听就急了,道:“这是一个新盘,怎么会损坏?你再试试。”复印店伙计再试了一遍,仍然如此,道:“确实损坏了,A盘很容易坏,平时最好有备份。”
梁逸飞接到了戴玲玲电话,很生气,道:“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平时让你们工作认真点,都当做耳旁风。你自己想办法,务必将稿子打出来!”
“只能用手打,要花几十块钱。”复印店伙计看出了戴玲玲的焦急,提高了价钱。
“现在不是谈钱的时候,莫说几十块钱,就算是几百块钱也得打出来。如果到时拿不出稿子,你自己向侯书记解释。”梁逸飞重重地将手机关掉。
在金星大酒店外面的复印店,戴玲玲格外焦急,道:“老师,能不能再快一点?时间来不及了。”复印店伙计道:“我的速度够快了,至少每分钟七八十个字了,要是有扫描仪就快得多。”
戴玲玲见复印店还有一台电脑,道:“你们还有没有人?叫过来一起打。”
那复印店伙计道:“你要得这么急,是不是加点钱?”
眼看着就要到6点,戴玲玲急得不行,道:“加钱就加钱,快一点,时间来不及了。”
复印店伙计就打了中文传呼,又道:“我只有把老板也喊过来。”
过一会儿,一位矮个子年轻人走过来了,见到稿子,笑道:“原来是老乡,我以前在沙州开店,最近才搬到了岭西。”他给了一张名片,又道,“我叫王析宇,代理了几个品牌的电脑。如果有需要,跟我联系,看在本乡本土的面上,价格绝对优惠。”
花了一百二十元,在5点50分,戴玲玲终于拿到了稿子。她在金星大酒店院子里,正好遇到从车上下来的侯卫东。
侯卫东精神抖擞,气宇轩昂,成熟稳健,他并没有看到戴玲玲,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向电梯。
侯卫东原本邀请了王辉、段英和杜成龙三人。杜成龙有事未到,王辉开着车,与段英一起来到了金星大酒店。
王辉与段英并排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厅,明亮的灯光让王辉头上越发光亮。对于自己这一个特点,他并不是太在意,因为省报中层以上干部秃顶人士在百分之八十以上,这亦是省报长期被人调侃的重要元素。
王辉边走边说:“我初见侯卫东的时候,他还是益杨新管会的主任,正科级。几年时间,他变成了县委书记。从主任到县委书记,级别上只是副处一个阶梯,可是绝大多数人奋斗了一辈子,都跨不过这两步官梯。”
段英身穿黑色短大衣、黑色皮鞋和黑色裤子,这一身装束原本挺沉闷,她就在脖子上围了一条鲜红围巾,整个人顿时活泼起来。她听了王辉的感叹,道:“侯卫东在学院时,就是学生会风云人物,既有实干精神,又会动脑筋,能走到这一步,我觉得不奇怪。”
王辉开玩笑道:“段英,你当初可是没有抓住机会。”
段英已经与省人民医院那位技术高超的医生结了婚,领了证,只是没有办酒,报社同事们都知道此事。听到王辉的玩笑,她一点不矫情,自嘲地道:“读书时代哪里懂这些,我那时最喜欢看琼瑶,成天幻想着从天上掉下来一个白马王子。后来就按照琼瑶阿姨的标准,找了一个一米八的忧郁王子。毕业以后才发现,骑白马的并不一定是王子,也许他是唐僧。”
自从准备结婚以来,她将与侯卫东的感情彻底埋藏在心底。这一次,侯卫东大大方方地发出邀请,她坦坦然然赴宴。生活就如流水,人生就如水中的树叶,相遇是偶然,分手是必然,只有极少数的人能相伴永远。侯卫东与段英注定只能是短暂相逢,彻底分手,只在心中留下些念想,这是两人最好的选择。
电梯旁,成津宣传部长梁逸飞已经等候于此。前一段时间,王辉带队在成津搞过调研,梁逸飞曾经多次陪同,彼此都很熟悉。梁逸飞扶了扶宽边眼镜,笑容满面地道:“王主任,段记者,这边请,侯书记已经在包间等着了。”
在成津县里,谁的官最大,谁就最喜欢迟到。在梁逸飞心目中,下级等上级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上级等下级则是很大的面子,因此他特地强调侯卫东已经到了,以示成津众人对王辉和段英的尊重。
见了面,稍作寒暄,侯卫东直奔主题,道:“王主任,在省报上发表几篇关于成津县的稿子,有没有难度?”
“发稿子不难,关键是题材。”
“主题是民主集中制与成津发展,我这里有一篇朱书记的讲话稿子,还有宣传部写的初稿,你把个关。”
侯卫东将戴玲玲花大价钱打印出来的稿子递了过去。
王辉看了一会儿稿子,抬起头,道:“恕我直言,稿件质量不错,用作讲话稿没有问题。可是要在《岭西日报》上刊发,从深度和广度来说都不够。而且这种泛泛谈理论的文章,很难在省报上发表,除非迎合了某种潮流。”
侯卫东与王辉相识多年,没有绕弯子,很直接地问道:“王主任,在宣传上你是专家,要将成津宣传出去,而且能踩上沙州市委的节奏,你觉得如何操作?”
王辉是《岭西日报》的高级记者,见多识广,对人性与官性认识颇深。他理解侯卫东的做法,道:“我实话实说了,从全省范围来看,成津就是一个普通的县城,硬生生拔高,不能让人心服,除非有特别之处,比如上一次省委对章永泰的宣传,就很有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