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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昌全办公室就如厚实的磁场,将小金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的侯卫东一言不发地看材料,比平时多了些威严,他少见地端正了坐姿,神情端庄起来,暗地里后悔:“我鬼迷了心窍,放着正事不做,看了大半天小说。”
侯卫东看完材料,又从抽屉里拿出自己搜集的材料,对比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拘束的小金,道:“你的稿子就是将这些材料组合了一下,我们商量的几个关键点,怎么没有融进去?”
小金心里已经后悔了,口里还在低声申辩,道:“时间确实太紧张了,如果多点时间来打磨,效果会好一些。”
侯卫东不愿意在小金身上多花时间了,道:“就这样吧,你的任务完成了。”
小金灰溜溜地走出办公室,长舒了一口气,道:“终于交差了。”
晚上,原沙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张家瑞因私事回到了沙州。
市长刘兵与张家瑞关系不错,这也是张家瑞被调离沙州的原因之一。此时张家瑞来办私事,谁也没有惊动,只请了几位老朋友——市长刘兵、市政府副秘书长杨森林,市委副秘书长曾勇曾经是张家瑞的部下,照例也一起吃饭。
张家瑞是小金的舅舅,小金也参加了家宴。
席间,曾勇有意无意地对小金道:“今天晚上洪秘书长叫上侯卫东和组织部的郭兰一起看讨论稿,怎么没有叫上你?你也是其中一员。”
小金年轻气盛,心中很不舒服,嘴里却道:“我才不想参加。”
张家瑞一直将姐姐的儿子小金当半个儿子看待,笑呵呵地道:“小金刚刚工作,能写什么大文章?”
曾勇借着说文章之际,将稿子的主要精神道了出来。
市长刘兵听得明明白白,他毫不掩饰地对张家瑞道:“弄个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真是用心良苦啊!”
张家瑞已经调走,说话就不顾忌,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四大班子办公楼搬迁
春光明媚,满眼都是嫩嫩的绿色,还有争相开放的迎春花,一派春的气息。
刘兵站在南部新区的原野上,他再次对副秘书长杨森林道:“这一片土地前景广阔,如果能将市政府搬过来,肯定能带动整个南部新区的发展。”
杨森林知道这个建议没有经过市委同意,他并不是太热情,稳重地道:“只怕会有些阻力。”
刘兵眼望着大片大片的空地,道:“搞土地置换,不用市财政出一分钱,就能带动整个南部新区的发展,这种好事都要阻拦,实在是没有道理。”
在南部新区转了一圈,刘兵又给副省长秦路的秘书打了电话,道:“杜处长,我是刘兵,秦省长哪一天有空?我想汇报沙州近期工作和下一步的发展思路。”
秦省长秘书杜处长与刘兵在春节期间来往了好几次,已经成了朋友,道:“刘市长交代的事情,我怎么敢马虎,秦省长11点开完会,你准时过来。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给秦省长报告一下,看能不能一起吃顿午餐。”
刘兵大喜,赶紧道:“谢谢杜处长,我马上动身。”又道,“午餐安排在金星大酒店,可以吗?”
“我现在还没有给秦省长报告,如果首长有事,中午恐怕不行。”杜处长想了想,道,“其实真要吃饭,大酒店还不如特色餐馆,只是酒店的环境好,这一点小餐馆无论如何比不上。”
刘兵道:“我当下级的,还是懂得立正稍息的,我在金星大酒店恭候着。”
到了岭西省,刚刚10点30分,杨森林到金星大酒店去订餐,刘兵前往省政府。
秦路是省政府几位副省长中最年轻的,排名靠前,据小道消息传闻,岭西省的常务副省长即将调到另一个省当省长,秦路就是常务副省长最有力的竞争者。在刘兵眼里,秦路是岭西省的未来之星,他一直想打入秦路的圈子,经过多次操作,关系越来越亲密了。
在会客室等了十来分钟,就接到了杜处长的电话:“刘市长,秦省长回来了。”
刘兵赶紧从会客室出来,就见到秦路副省长和杜处长出现在眼前。秦路个子不高,瘦瘦小小,可是精神看上去很好,他与刘兵握了握手,道:“你们上报的方案我看了,有几个问题还要仔细研究,第一……”
对于搬迁沙州市政府大楼,刘兵并不是心血来潮之举,他初到沙州,考察了当时刚成立的南部新区以后,就有了搬迁的念头。这个念头就如种子,留在了他的心中,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温度和水分,还没有破土而出。
这一次,省里的云岭建设集团找上了他,提出了以土地置换办公楼的建议,具体来说,就是由云岭建设集团出资修建新的市政府办公大楼。市政府并不出钱,只是将原市政府办公用地免费提供给云岭集团作为开发用地。这是一个双赢的合作方式,也是当前比较普遍的运作模式。对于刘兵来说,财政不出钱就可以得到一座办公大楼,还能起到带动南部新区发展的作用。云岭集团则可以拿到最好的一块地。更重要的是,云岭集团的董事长姓方,而方董事长的妻子则是秦路的二妹秦莉。
秦路二妹秦莉并没有在云岭集团任职,但是每一次云岭集团与刘兵接触,都是秦莉出马,其中的弯弯绕,刘兵心如明镜一般。他再次使出借力之法,想让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与副省长秦路掰一掰手腕,也为自己晋升留一条路。
11点,刘兵来到了金星大酒店,恭候副省长秦路。
在沙州市委,侯卫东已经将《沙州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初稿弄好,洪昂审阅后,又修改了几个地方,他重新打印一份,送到了周昌全的案头。
周昌全心情不错,道:“效率还不错,不知道质量如何?”他将文件看了两遍,抬头看了看坐在隔间的侯卫东,稍稍提高声音:“小侯,过来。”
这篇文章能否符合周昌全的要求,侯卫东心里还稍稍有些忐忑,他站在周昌全桌旁,等着周昌全的最后裁判。
“别像个门神一样站着,坐。”
侯卫东见周昌全脸上带着笑,略为放心,坐在了他的对面。他虽然是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但是在周昌全面前,他一般都是站着说话,很少坐在周昌全对面的座位上。
一年时间,这是周昌全第一次主动让侯卫东坐在自己对面。
周昌全从抽屉里摸了一包烟,扔了一支给侯卫东,笑道:“在办公室原则上不许抽烟,但是原则也有被突破的时候。”侯卫东倒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为周昌全点烟,两人就隔着桌子吞云吐雾。
“议事规程写得很好,再做一些微调,就可以发给常委们讨论。”周昌全被烟呛了一口,就将烟摁灭了。
侯卫东弄出来的这个议事规程,比周昌全预想中还要出色,紧紧把握住了“市委常委会决定大事、市委书记掌握常委会”这个思路,这原本就是现行权力的运作模式,如今通过议事规程固定下来,光明正大,让人无话可说。
周昌全知道,省委一定会同意并且还要赞赏这个规程。
这是一个用来约束个人权力的规程,同时,由于周昌全在沙州具有的个人威信,他完全可以用这个规程来制约做事开始出格的刘兵。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侯卫东没有想到周昌全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道:“这个我还没有想好,先把本职工作做好,以后的事情再说。”
周昌全用谈心的口气道:“我这一届结束以后,很有可能要到省里去,省人大或政协,这是自然规律,年龄不饶人,官当得再大,也有退下来的时候。你的综合素质很好,大局观强,平衡能力也不错,我建议你到地方上去工作。县长与局长的级别虽然一样,但是当县长是掌管全局,当局长只是部门领导,这两者很有些区别,以后要想走得远,必须得有掌握全局的经验。你今年二十九吧,再等个两三年,有没有信心当好县长?”
一般情况之下,他很少在部下面前说这些封官许愿的话,今天看到这份出色的议事规程,爱才之心大起,这才说了鼓励之语。
侯卫东虽然有些意外,却赶紧调整心态,用坚毅的目光望着周昌全,道:“感谢周书记对我的信任,如果有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履行职责,不会让周书记失望。”
周昌全道:“有信心就好。”
真是天上落下了大馅饼,在侯卫东心里,他是想着等到周昌全卸任以后,他就到县里当副书记,而今天,周昌全居然明确表态让他去当县长。这也就是说,他将在三十一岁或三十二岁时,成为沙州某个县的县长,这或许是岭西进入80年代以后,最年轻的一位县长。“近水楼台先得月,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两句话出自不同的地方,如今在侯卫东脑海里却结合得很好。
下班以后,回到家中,正准备同小佳一起吃晚饭,却接到了罗金浩的电话。
侯卫东抱歉地对小佳道:“罗金浩在外面,到水陆空吃饭。”
侯卫东平时经常陪着周昌全在外面应酬,好不容易回家吃一次晚饭,小佳见他又要出去,心里有怨气,道:“难道你就不知道撒谎,说有事吗?”
“罗金浩是师兄,上一次找祝梅帮了我的忙,到了家门口,我不出去不太好。”
小佳最近还让罗金浩为其表弟办了户口,因此,她只是抱怨了一句,又道:“少喝点,都是熟人,用不着和别人拼酒。”
“知道了,夫人大人。”侯卫东穿上外套,下了楼,很快就到了水陆空,他远远地见到一个熟人。
易中岭站在水陆空门口,正在打电话,见到侯卫东走了过来,露出了笑脸,一只手伸了出去,热情地与侯卫东握手。
尽管易中岭与侯卫东没有直接的冲突,但是当年益杨土产公司一事,让侯卫东对易中岭心存强烈的戒心。他冷淡地应对了易中岭的热情,上了楼,来到包间。
与罗金浩打了招呼,侯卫东就准备脱下外套。挂外套时,他无意中透过玻璃窗,看到一辆奥迪车开了过来。侯卫东很熟悉这辆车,这是沙州市委副书记黄子堤的座车。
易中岭快走几步,为黄子堤开了车门。
侯卫东是第二次看到黄子堤与易中岭在一起吃饭,他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一幕,暗道:“易中岭什么时候与黄子堤搞到了一起?”以黄子堤的身份,必须得有相当身份的人才能接近。易中岭只不过是益杨的一个前国有企业领导人,从级别和影响力来说,进不了黄子堤的法眼。
他很快就想通了关键点,易中岭的堂弟易中达是省委组织部处长,易中达去年曾是“三讲”督导组的成员,黄子堤是市委副书记,两人接触时间颇多,而且三人还曾经在一起吃过饭,应该是易中达在其中牵线搭桥。他暗道:“易中岭从国有企业出来,习惯于攀上政府官员办事,看来攀上了黄子堤这棵大树。”
罗金浩见侯卫东一直盯着窗下,道:“侯主任,看到美女了吗,这么认真?”侯卫东见黄、易两人都进入了大厅,回过头来,道:“哪里有这么多的美女,看到了一个熟人。”
罗金浩见侯卫东有些发愣,开玩笑道:“侯主任肯定是看到了美女,心神不定。”
侯卫东摇摇头,道:“屁个美女,刚才看到了益杨土产公司的易中岭,他在门口等人。”他对益杨土产公司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道:“益杨检察院发生纵火杀人案与易中岭绝对脱不了干系,只是这人狡猾,没有抓到证据,以后要侦破,只能靠机缘巧合。”
罗金浩道:“沙州公安局侦破手段与十年甚至二十年前相比没有多大进步,而犯罪分子的犯罪手段却是越来越向高科技和高智商发展。近来的刑事破案率低得不敢向社会公布,我们这些当公安的人真是羞愧。”又道,“这个易中岭倒也是个人物,从益杨土产公司辞职以后,就成了私营企业家,前一段时间看到一个案子的材料,涉及易中岭。”
“易中岭涉及什么案子?”
“易中岭在成津县临山镇开矿,这次成津县出了几起诈骗案,这些案子倒与易中岭没有太大的关系,他是善意第三方。”
侯卫东“切”了一声道:“什么善意第三方?多半是手脚干净而已,易中岭此人绝对是一个祸害。”
“你对此人成见很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要是和易中岭沾边的人和事,我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晚上回到家,侯卫东想起罗金浩之言,给曾宪刚打了电话过去,寒暄几句,道:“上回听说秦敢和宪勇要到成津县去开钨砂矿,他们具体在哪个镇?”
曾宪刚洗了澡出来,穿了睡衣,正在空调屋里与宋致成温存,接了电话,看了宋致成一眼,走到窗边,低声道:“秦敢和曾宪勇都在临山镇,那是矿石储量最大的一个镇。”
“听说易中岭也在临山镇?”
曾宪刚没有想到侯卫东消息这么灵通,道:“这事我知道。易中岭有些门道,他到临山镇的时间与秦敢和曾宪勇差不多,通过县里关系买了一个肥矿,很赚钱。秦敢和曾宪勇合资买了一个偏僻的瘦矿,勉强能赚钱。”
侯卫东问道:“到底在临山镇有黑社会没有?宋致成说得很严重!”
宋致成扯了一床薄被单盖在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曾宪刚,好不容易到来的幸福,她不愿意轻易失去,所以她最反感曾宪刚与不三不四的人接触。这不三不四的人,就包括秦敢与曾宪勇。在她心目中,他们两人手底下跟着一帮人,和黑社会没有什么区别。
“这事很复杂,简单来说,到临山镇开矿没有点势力是不行的,易中岭手下同样如此,而且他手下人数还不少。”曾宪刚听得出侯卫东的关心,道,“疯子放心,我不会插手这些事情,专心在省城做生意,日子过得去就行了,何必惹上这些亡命之徒!”
曾宪刚其实对临山镇的情况很熟悉,秦敢和曾宪勇手下也有十来个人,都是当年在上青林跟着自己的小兄弟,如今全部跟在秦敢和曾宪勇手下,帮着守山护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