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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缎庄中,上等的料子都搬走了,剩下的那些基本都是成匹的普通布料、不是整匹的布料和卖剩下的散布料。留在铺中的一个黑衣人,迅速扯开一大块儿布铺到地上,并从剩下的布匹中随手拿了一些丢到铺开的布上,然后包了很大一个包袱出来放到一边。之后,他再铺开一大块儿布,依样照葫芦地又打包好一个大包袱。
这时候,站在屋顶上的黑衣人跳了下来。这两个人一人背了一个大包袱,往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急走。三两下转到了地方,他们一个负责巷北的人家,一个负责巷南的人家,扯开身上背的包袱的一角,一边走一边往路过的人家院里扔布料。包袱中的布料扔完了,他们解下身上背的当包袱皮的大块儿布,扔进了最后两家人的院中。
接着,他们一拐弯,急走,离开平民区,很快到达了第二个目的地,成衣铺。他们如法炮制,一人警戒一人打开后门。
后门一开,二十多个乞丐涌入。这些乞丐进了铺子,打了火折子,找到油灯点上,然后把铺子的后门一关,把一室的光亮关在了门内。乞丐们迅速翻找,一人抱了一大堆成衣放在脚下。然后,乞丐们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一层又一层地迅速把铺子里现成的里衣穿在身上。里衣没了,穿袍子里穿的裤子。直到个个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很臃肿,乞丐们这才把脱下来的脏兮兮的里层的衣裳穿上,再把外面穿的又脏又破的衣裳穿了回去。
穿好了衣服,乞丐们迅速一人打了个大包袱背到身上。似头目的一个乞丐低声说,“走了。”乞丐们立刻都住了手。似头目的那人吹熄了油灯,拉开铺子的后门走出来。其他人都跟上。直到乞丐们走出了铺子后院的门,站在屋顶上的黑衣人才跳下来与站在地上的黑衣人汇合,两个人把铺子的后门和铺子后院的门轻轻关上,往下一个目标赶去。
米铺。后院门打开,蹲在门外等着的两个壮汉立刻站了起来。可发现开门的人蒙着脸,这两个壮汉有点蒙,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开门的黑衣人一招手,要两个壮汉进来。两个壮汉迟疑的不敢进。他们是外地人,冬日里进城只会靠力气挣几个铜板回去贴补家用。昨日有人雇他们,说好让他们俩今晚在这家米铺后头等,自有人会叫他们进去背粮食。因为承诺给的工钱多,他们俩个才会大着胆子在夜里过来。
见两个壮汉迟疑,黑衣人掏出两块儿一两的碎银,丢给他们一人一个。两个壮汉摸了又摸,知道是银子,激动地赶紧收妥,大步进了铺子。他们根据黑衣人的要求,开始摸黑把铺子里的粮食和库房里的粮食背出来放到后院外的小巷子里。大袋、小袋的粮食在小巷子里堆了起来,不远处有许多黑影儿在晃动着,只是没人敢靠近。
因为黑,其中一个壮汉有一次差点绊倒,默默地守在旁边的黑衣人出手如电地扶住了他肩上扛的粮食,帮了壮汉一把。两个壮汉确实力气大、体力好,也就两三刻钟的工夫,他们就把米铺的粮食搬空了。站在后院中的黑衣人拿了两吊钱出来,分给两个壮汉每人一吊钱,并一指推放在小巷子里粮食,以粗哑难听的声音说话,“能背多少,背多少走。”
两个壮汉听了害怕又兴奋,他们一晚上挣的银钱比一冬天干活儿挣的都多,还白得了粮食,这辈子估计再没有这种好运气了。两个壮汉大步走过去,一人扛了两袋子粮食高高兴兴地走了。他们决定明日就回乡。
这时候,黑衣人照样把铺子的后门和后院的门关上。屋顶上、地上的两个黑衣人汇合,不看堆在外头的粮食,不看那些张望并晃动的黑影儿,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他们的身影一消失,那些在不远处晃动的人影慢慢接近,最后到了近前。这些人,有一人扛了两袋子粮食的,有一人扛了一袋子粮食的,总之,都是扛了粮食就走,谁也不吭声。
有几个小乞丐,在聚集的人扛了粮食走后从角落里出来,紧张地左右张望,然后有背半袋子的,有背小半袋子的,总之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把到手的粮食弄走了。天亮前,米铺后巷子的地上只有一些洒落的粮食,那些堆成小山的粮食早已不知所踪。
一夜之间,吴府的铺子和吴叶氏私有的铺子一间接一间地被搬空。吴府的一个绸缎庄、一个茶庄、一个绣庄,三个杂货铺、三个米铺,吴叶氏的一个胭脂铺、一个首饰铺、一个绣庄,无一幸免。吴府还有一家酒楼、一家客栈。这两个地方实在不适合去搬空,因此唯有这两处黑衣人没有光顾。
天微明,县城城门内平日里农人或小商小贩摆摊子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的乞丐。
马蹄踢踏声、车轮辘辘声中,陆续地来了二十几辆拉货的马车。马车上的货物都苫了苫布,车上装了什么,别人是看不出来的。这些马车停在城门内,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城门开启的时刻。
还有许多普通百姓。他们或背了背篓,或担了沉重的担子,或扛了一袋子的东西,等着出县城。慢慢的,又有人来,还有几辆板车。板车上都多少不一地拉着东西,上面坐了几个妇人,后头是或挑着担子或背着背篓的人。
过了片刻,守城的官兵换了岗。之后,有官兵长长地吆喝一声,在人们的期待中,县城的城门终于开了。一边是出县城的车马和行人,另一边是入城的车马和行人。若没有特殊情况,官兵不查出城的人,只查进城的人。因此,进城的比较慢,而出城的,畅通无阻地离去。
天光大亮。吴府杂货铺、米铺等铺子的掌柜陆续到了各自负责的铺子前头。他们意外地发现,平日里早已卸了板子的铺子依然门窗紧闭。这些掌柜的很生气,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些掌柜的开始啪啪地拍门,扯开喉咙喊里面的伙计。左右铺子的人好奇地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立刻又缩了头回去。
直到惊动了整条街,这些铺子里的伙计才被吵醒。伙计们像游魂一样打开铺门。掌柜们进得铺子,看到里面的样子,有昏倒的、有气的大骂的、有以为做梦……总之表现不一。
吴叶氏早起眼皮就跳的厉害,心气儿也不顺,骂了一个丫鬟,罚了一个婆子。当第一个掌柜的跑来说铺子被盗一空时,她气的拿茶杯砸人。当第二个掌柜跑来说同样的话时,她打碎了一个花瓶。当第三个掌柜跑来、第四个掌柜跑来、第五个掌柜跑来……
吴叶氏觉得这是天下间最荒唐的一件事,她狠瞪下边排排站的十来个掌柜,觉得他们都疯了。她一拍桌子,“来人,备马车,本夫人倒要看看是如何一个盗空法儿?”
于是,不仅吴叶氏去了铺子里。就连得了信儿的吴老爷、大老爷、二老爷和三老爷都去了。看过一个又一个基本被打劫一空的铺子,吴老爷昏倒了;大老爷和三老爷围住二老爷(即吴镇江),问是不是二老爷把铺子里的东西连夜拿走了。最近三兄弟正闹分家产,大老爷和三老爷的怀疑不是没有理由的。
吴叶氏心里直突突,沉着脸丢下这些人去了自己名下的铺子里。她先去的胭脂铺,再去的绣庄,最后去的首饰铺。看着面目全非的铺子,想到那些不翼而飞的金银首饰,她两眼一翻,倒了下去。这三家铺子可是她的私产,是独属于她的东西,如今成了这模样,她不昏倒才怪。
吴老爷还没醒,吴叶氏又昏倒了,而吴家三兄弟正忙着互相撕扯、吵架。吴府的下人,铺子中的掌柜,忙着喊大夫、忙着唤醒昏倒的主子、忙着拉三个主子的架,场面那才叫一个乱。
吴天斌几个孙子辈的赶到的时候,吴家三个老爷兄弟之间的撕扯、吵架已经升级。这场架,人数已经不再限定在三兄弟之间了。三兄弟都有各自的管事和下人,拉架的时候一个没弄好,事情发展到了三房之间主子、下人全员参与战斗的另一重境界。
大老爷和三老爷认定是二老爷派人搬空了所有铺子,他们认定这是二老爷多分家产的卑劣手段。因此,大老爷和三老爷怎么也压不住自己的心火,埋藏心底多年的怨气一下窜上来,彻底爆发了,决定在此时此刻与二老爷死磕到底。
大房、三房对二房的战斗在不断升温,吴老爷清醒了一次,拼了老命喊住手都没用,反倒被人撞到墙上,一口气没上来,嗝儿一下又昏过去了。
吴天斌、大老爷的两儿子、三老爷的一个儿子扯着喉咙喊别打了。可是,此刻正是众人酣战之际,再说带头儿的不是他们的亲爹,就是他们的大伯或叔父,谁会听他们的!
吴天斌几个没办法,冲进去拉架。很快的,吴天斌一脸青白地被人踢了出来,其他几个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捂脸就是抱头地退出了战圈儿,继续扯着喉咙喊别打了。
吴管家赶到,看到铺子前头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人,让家丁哄走部分人,赶紧进了铺子。他看到里面的混战,吓的面如土灰。他好不容易挤进去,找到了靠墙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吴老爷,赶紧把带来的家丁叫过来,让家丁背了吴老爷,尽量躲着打红了眼的众人,出了铺子。吴管家喊着让开,要带吴老爷去看大夫。
有两个捕快路过,看到聚了很多人,扯了一人问怎么回事。那人说吴府的几个老爷打起来,打的很凶。捕快们听了,根本不往里凑,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大户人家的内斗,精明的捕快可不会瞎掺合,更不会找不自在。若是有一方报了官,他们出现是职责所在。若是人家没报官,他们过去是费力不讨好、就是找不自在。
吴府,废弃的小院中,杜仲夏和洛三面对面地坐在铺了干草的柴房里,一人抓了个鸡腿在啃。他们的手边,摆了一个取暖的炭盆。
杜仲夏:“只顾内斗,还没人去报官。”
洛三抓起水袋仰头灌了一口酒,说道,“这消息不错。”
杜仲夏点头,“大房、三房的怀疑是二房的把货搬空了。”
洛三挑眉,“难道连老天都在帮我们?”
杜仲夏夺过装了酒的水袋,喝了一口酒,一抹嘴,“大概。”
洛三不言语,很快把鸡腿啃的只剩下骨头了。他随手丢掉骨头,打开摆在干草上的油纸包,捏了一条肉干吃。
杜仲夏抬头看了眼挂满蛛网的柴房顶,再想到此院中的所有房间都积满了灰尘,“至少两年没打扫过。”
洛三说道,“确切地说,是三年又两个月没打扫过。吴镇江用了手段把官户人家的小姐抬来作妾。这妾怀了孩子,算命的说是男胎,日后必成大器。”他摇头,“成什么大器,直接一尸两命了。”
杜仲夏的神色有些阴郁,“大概是没人敢住,这才废弃了。”一尸两命,权贵府中的所谓贵妇们惯用的手段。
洛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灌了一口酒,“吃完睡一觉,我来守着。养好了精神,晚上好办事。”
再说另一头,吴老爷醒了,可是嘴巴歪了,说话也不利索了。
吴老爷还有两个兄弟在德县,一个是嫡亲的兄弟,一个是庶出的兄弟。这两个兄弟的家财没有吴老爷丰厚,和吴老爷的关系也一般。既不亲近,也不太疏远。吴老爷吭哧半天,吴管家听了半天,这才弄明白,吴老爷这是要请这两个兄弟过来。吴管家立刻去办。
这时候,吴镇江三兄弟的架也打完了。他们会停手,绝对不是哪一方示弱的结果,而是吴老夫人拿鸡毛掸子抽他们的结果。
闹腾了大半天,午后,嘴巴歪掉的吴老爷和两个兄弟坐在主位上。鼻青脸肿的吴镇江三兄弟跪在下边。
吴老爷抖着手,写下一行字。他知道二儿子和二儿媳最近动作不断,似乎在秘密策划着什么;他知道二儿子暗地里的手下很多。因此,他也开始怀疑起来。再者,若不是自己人,若不是对铺子的一切了如指掌的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把那么多铺子里的东西搬空?
他的嫡亲兄弟辨认着,帮他念出来,“镇江,是不是你让人搬空了铺子?”
吴镇江捂着肿了大半边的脸气愤地说没有。
大老爷和三老爷立刻出声,同仇敌忾地指着吴镇江骂,说一定是吴镇江干的。
吵吵嚷嚷到傍晚,也没弄出个结果。最后,吴老爷抖着手写下两个字:报官。
报官又如何?经过了一个白日,现场早就被破坏了。再者,报官时已是傍晚,天色暗了,捕快们想勘察现场根本不可能,只能等到第二日。现场的细微之处,不是举着火把能发现的。
而那些得了“好处”的百姓,提心吊胆地把得的东西藏好,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这一年冬天,德县许多贫困百姓以半饱的状态度过了一年中最为艰难的季节。这一年冬天,德县境内的乞丐饿死冻死的人数减了大半。破庙、废弃的破屋,是乞丐们遮风挡雨的地方。当他们乞讨不到东西时,会聚在自己的“地盘”上,拿出藏的严实的粮食,用破锅煮粥吃。
现如今,德县境内的乞丐,只要不是“单兵作战”的,只要是有组织地聚成一个小团体的,基本都是丐帮的成员。丐帮,有两个头目,一个是被称为“帮主”的乞丐,一个是被称为“头儿”的神秘人。而知道去哪里找“头儿”的,只有四个乞丐。
深夜里,两个黑衣人进了古府,有节奏地轻扣青舒的窗子。等待片刻,窗子开了。两个黑衣人解下背上的特制背包,其中一人从窗户外探了半个身子进去,先后把两个特制的背包轻放进去,然后退后,离开。
窗子轻轻地关上,阻断了外边的寒冷。
青舒试着双手提起一个背包,很重。她一点一点地挪,把背包挪到了木箱跟前,放到地上,空出手来摸出身上的钥匙,打开箱子,把背包放了进去。再去拿另一个,同样放进了箱子里,锁了。明明刚被寒风吹过,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她摸黑回到炕上,脱掉临时穿上的棉衣棉裤,钻进了暖乎乎的被窝里,一夜好梦。
清晨起来,青舒一直弯着嘴角,眼中含笑。
吃过早饭,她让小鱼去通知厨房,今日全府上下的午饭是白面馒头配大骨头炖酸菜。今日全府上下的晚饭是豆沙包配红烧肉。再有,她让管家通知丁管事,让丁管事去猪肉摊子上买下半扇猪肉。买回来的猪肉要一分为二,一半府里人吃,一半送到庄子上。今日,庄子上的伙食与府里的保持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