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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巷。兵部侍郎周大人下朝回来,轿子刚到周府大门前,遇到难得地穿了一身白色长袍的周伯彦正要从门里走出来。
走在轿子前的管事忙一摆停的手势,抬着轿子的四个轿夫便停下步来。那管事上前两步行礼问安,“小的见过五少爷。”
周伯彦淡漠地“嗯”了一声,避让到旁边,垂着眼帘站定。
那管事吆喝一声“进府”,轿夫们便迈步抬着轿子进府去,而轿子后跟着两列十人的随从。
轿子从周伯彦面前抬进府,周伯彦看都不曾看一眼。轿子里的周侍郎也没有任何反应。府门口伺候的几个下人不敢弄出一点响动,默默地做事。气氛很是怪异。
轿子进府,周伯彦这才迈步走出周府大门,等在外边的四个侍卫这才迎上前来,其中一人手里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周伯彦伸手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轻夹马腹,任由坐骑踢踢踏踏地慢悠悠地行走。他的四个侍卫跟在后头。他心里正琢磨事,没有特意想去的地方,任马随意走着。
不知不觉间,他的马载着他便从富贵巷来到了集贤巷,前方五六十米远的地方似乎出了什么事,几辆马车外加几顶软轿堵住了去路,若有若无的传来争吵声。马嘶声令他回神,他拉了一下缰绳,悠哉行路的枣红马便停了下来。
他想调转马头,准备收回的视线却定在某一点,怔了怔,“去看看。”
一名侍卫离队,小跑向前方探查情况,须臾间便跑回来禀报,“回公子,公主府的马车与钟太师府的马车走了个正对面,双方均不愿避让对方,让出主路,因此发生了口角。下朝的几位大人路过,本想避走,但公主府和太师府均不放人,将几位大人留在原地。僵持间,又有马车驶来,见前路不通,准备调头,公主府和太师府均派人阻拦,说要留这些人为他们评理,谁也不许走。”
周伯彦蹙眉,“挂着‘古’字幡的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他自然是认出了古府马车,也看到了随车伺候的古强,否则也不会多事地派人过去。
那侍卫回道:“随车的丫鬟曾喊了一声小姐,车里的定是女眷。”
周伯彦略作思考,调转马头,对侍卫说了句“去公主府。”,轻夹马腹,一挥鞭,让马跑起来。跟随的四名侍卫跑起来紧跟在后头。
公主府的管事和太师府的管事吵的不可开,被强留在原地的几名官员一声不敢吭,默默地抹汗。
马车里的青舒,听着外边无关痛痒的争吵声,烦的不行。快两刻钟了,她被强留在这里快两刻钟了,她的耐心眼看就要磨光了。现代人特别喜欢以玩笑的口吻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此刻的她很想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以权压人、以势欺人,就有吃饱撑的没事干的。
走,走不得;退,退不得。还要等多久,这帮位高权重、不愁吃穿又无所事事的,就知道闲逛逗猫溜狗的混球们才能争出输赢来?放他们这些每日里为生活奔波的小人物离开?
古强也急,却也无可奈何。别说是景阳公主府或钟太师府,就是其他普通官员,他们古府也不敢招惹或忤逆。除了认倒霉,别无它法。
这么宽敞的路,两辆马车闭着眼睛都能绰绰有余地错身而过,三辆马车若是车夫的技术高超也能并驾齐驱。他们倒好,为了显摆身份,拼背景、拼后台,谁也不让谁,抢着要从路的正中驶过。
青舒的耐性真的磨光了,这和现代的炫富与拼爹没什么两样,都是吃饱撑的、闲的,外加虚荣心作祟。她冷冷地发话,“小娟,拿马凳,本小姐要下车。”
小娟觉得不妥,“小姐,不可。”
古强也听到了,“小姐,您万不能下车。”
青舒斥道:“别罗嗦,我心里有数。”
小娟不敢再劝,抽出马凳放好,小鱼掀了车帘。
这时候青舒以轻纱遮面,由小娟和小鱼伺候着从马车上下来。她淡然地看过去,公主府与太师府的管事听到动静正停下争吵望过来。她同大府小姐一样,在众人的视线中莲步轻移走上前去。
小娟和小鱼自然跟上。古强更不敢怠慢,同吴榔头一起也跟上。
在众人或诧异、或疑惑的视线中,青舒停在离公主府与太师府的马车不足十几步远的地方,不卑不亢地说道:“小女子不才,见两府之间许久争执不下,短时间内不会分出高下,冒昧地为贵人们想出一个迅速解决的办法,不知贵人们有没有兴趣听上一听?”
因她的突然现身而传来的几道窃窃私语声,在听闻她所言之后,迅速消失干净,周围陷入诡异的安静。吵架的两位管事失声。躲在马车里一直不曾出声、更不曾现身的两府主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均有片刻的失神。
见没人应声,青舒便自顾自地说起来,“小女子有两条解决之道,请贵人听仔细。其一,在场两府人马人数上相当,何必费那口舌,直接让拳头说话,干脆利落又省时,还痛快。”
嘶一声,有人不可置信地直吸气。这不是在鼓动两府打起来吗?这女子的言行太过惊世骇俗。
青舒不理会这些,“其二,约个时间,发个战贴,准备充分,两府来个生死对决,豪气又潇洒。男人就该热血而豪气,该出手时便出手,又不是女儿家的,有那斗嘴的工夫,不如拳脚上见真章。”
被强留在原地的几个官员同随从们听的眼睛都直了。两府的管事也好不到哪里去,张着嘴愣神。
青舒面无表情地道:“贵人觉得小女子的主意好,二选一,痛快地解决了恩怨。若是觉得小女子的主意不妥,那便是小女子见识短,并不能为贵人进一份薄力。”说罢,迈步前行,还理所当然地斥责古强,“还不让马车跟上,养你们这些没眼力见儿的奴才何用?”
一直紧绷着身体的古强低着头,退后两步,向观望的车夫李大郎打了个手势。
李大郎摸不着头脑,却也立刻牵着马、紧绷身体跟过来,让马车紧挨着路边,快步从占据路中间的两府马车旁经过,其他几个随从也紧跟在后头。就这么的,古府一行人光明正大地从公主府和太师府众人眼皮子底下过去了。
倒是有几个侍卫想拦来着,但管事没说话,车里的主子也没说话,那些人自然就没动地方。
当古府一行人走出去约有三四百米的距离时,后头有人边喊边追,“前边的,等一等,你们是哪个古府的?”
古强哪儿会等,迅速指挥众人,让小鱼和小娟以最快的速度扶青舒上马车,然后李大郎一甩马鞭,让马跑起来,而古强与其他随从一起,全部跑起来护在马车左右。
后边的人追不上,喊的愈发大声。李大郎鞭子甩的更带劲儿,马跑的更快,古强等人也跟着跑的飞快。
有马车飞奔而来,偶有路人纷纷闪避。左拐右转之间,不知跑出几条街,终于把后头追赶的人甩掉了。
古强抹了把汗,李大郎抹了把汗。
被颠的有点不舒服的青舒叹了口气,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若她同其他人一样老老实实地、认命地等在原地,哪会为难了下边的人。逞一时之快的结果,说不准就得罪了权贵,得不偿失。
小鱼和小娟扒着车壁,一左一右地护着青舒,心脏噗通噗通跳的厉害。
马车的速度缓了一些,追车跑的古强请示道:“小姐,还去孙府吗?”
青舒揉了揉眉心,“不了,先回府。”
再说周伯彦,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景阳公主府,第一时间找到景阳公主和顾驸马,将自己路上所见简单说了一遍。
三十多岁的景阳公主,因保养得宜,看上去就像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她迅速唤来管事,一问才知今日只有三公子顾恩锦出府去了。她骂了一句“这个混帐小子”,便嗔怪驸马放了那个小混世魔王出去,忙吩咐公主府的侍卫长赶快把人给带回来。
驸马顾峰叹了口气,拉了周伯彦一起,决定亲自去带儿子回来。没想到的是,顾驸马一到现场,太师府的马车掉了头而去,他的三儿子也一声不吭地回府。他向被强留在原地的官员表示歉意,几个官员直说不敢,各自散去。只是,他家被人称之为小混世魔王的九岁的儿子顾恩锦,一回府就喊着赶紧拟帖子,非得要下战贴和钟太师府的钟诚决一胜负不可。
顾驸马头痛之余,细问儿子为何要如此,才知有个奇怪的女子有了那样一番言论。他的儿子,便念叨着非要查清楚那女子的身份,还要娶回家当娘子。
听到小儿子要娶娘子回来,景阳公主是哈哈大笑起来,顾驸马却是伸了手却打不下去,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气。
当时周伯彦正在旁听兼喝茶水,听到什么“两府来个生死对决,豪气又潇洒”,什么“男人就该热血而豪气,该出手时便出手,又不是女儿家的,有那斗嘴的工夫,不如拳脚上见真章”时,他差点被茶水呛到。再到后来,九岁的顾恩锦说要找到那女子,娶回家当娘子时,他真真正正地被茶水呛到了。
青舒垂头丧气地回到府上,任步语嫣如何追问都不说话。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行事鲁莽,就越气馁,越没精神。她吩咐古强,赶紧派人给媒人传话,计划有变,先让媒人去传了话,顺便探探孙府的反应。
古府请的媒人姓顾,人称顾四娘,四十出头,体型丰腴,长相亲善,在媒人这个行业里,风评不错。
顾四娘一早便等在儿子的小铺子里,这左等右等,等不到古府来人传唤,心下大急。直到辰时二刻,才得了消息,便也不多问,赶去了孙府。
顾四娘的到来,让孙张氏很是高兴,正好孙仁怀也在家,夫妻两个以为顾四娘是为女儿孙柔月做媒来的,便热情接待起来。
脸上略施脂粉的顾四娘不动声色地将孙张氏从头打量到脚,见孙张氏脸上涂的脂粉比她这个媒婆都厚,头上又插满闪人眼睛的金银首饰,顿时失了慢慢入正题的打算,直接点明来意,“孙老爷、孙夫人,顾四娘今日倒是讨了个不讨喜的差事,望孙老爷与夫人听了莫生气。”
孙仁怀与孙张氏对视一眼,眼带疑惑。孙仁怀便道:“请说。”
顾四娘说道:“昨日与贵府有婚约的古家找上门,差顾四娘给孙老爷孙夫人带句话。”
孙张氏立刻变脸,她以为古府是来催婚的。她是一万个不愿意将古青舒娶进门的。在没有办法退掉这门亲事前,她是打定主意要将娶亲的时间一拖再拖的。她相信,再拖个一年半载的,自己定会想出退亲的好办法来。
孙仁怀却是大惊,心下不安。
顾四娘将他们脸上的表情看的分明,“古家要退了与令公子的亲事。”
孙张氏霍地战起来,一脸喜色地道:“真的?太好了。我儿终于可以甩掉那无礼、粗野的丫头了,菩萨保佑,老天开眼。”她太激动,居然嘴没把门的,当着外人的面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孙仁怀是惊到了,等他回神时却是来不及阻止孙张氏的混帐话,只能狠瞪孙张氏一眼,追问道:“古孙两家的儿女亲事,是古云虎将军在世时亲自与我说定,并换了庚贴的。好端端的,古府为何要退亲?”他觉得这个事来的突然又很不可思议。
顾四娘咳嗽一声,看了眼厅内伺候的几个丫鬟。
孙仁怀立刻挥退丫鬟。
顾四娘看了眼难掩喜色的孙张氏,心里暗叹孙张氏的愚蠢,男方被女方退亲,这被认为是件非常丢人的事,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但她面上却不显,郑重地回话,“孙老爷,古家给的理由是,贵府公子与别个女子不清不楚来往长达两年之久,是对女方的极大侮辱。古家认为贵府公子不是良配。再有,贵府小姐六月时将未来嫂嫂推进荷花池却不曾悔过认错,还一度欺上门去,嚣张之极。古家认为贵府实乃不是好归宿。”
孙仁怀的表情一僵。
孙张氏却立时跳脚,“他古家算个什么东西?家财败光,只剩一下空壳子不说,女儿教养的无礼又粗野。你打听打听,整个大安,谁家的小姐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大打出手。真是丢尽了我孙府颜面。这样子的女子,放眼天下谁人能娶?也只有我孙府有眼无珠早早地与之订了婚约,受人耻笑。这个亲,一定要退,我这就找媒人去退亲。”
顾四娘却是冷笑一声,“孙夫人不要太激动,现在不是贵府要退了古家小姐,而是古家要退了贵府公子。”人家当着她的面说要找别的媒婆,坏她营生,她当然不乐意了。
孙仁怀阴沉着一张脸,“多谢顾媒婆告之此事,来人,送客。”
顾媒婆端起媒人的招牌笑容,“古家还传话给孙老爷,明日古家自会派人来与贵府换回庚帖。若贵府不答应,闹出什么事来,古家便要孙府付出千两黄金的代价再退亲。孙老爷,我也只是个媒人,专替贵人们跑腿得些许银两谋生计的,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孙老爷别与顾四娘计较。”说罢,离椅,往外走。
小气又抠门的孙张氏自然不会让人塞银两给顾媒婆当跑腿费,这自然惹得顾媒婆不快。媒人上门,无论是退亲还是提亲,多少都要给些跑腿费的,这是媒人一行的规矩。
顾媒婆出了孙府门,见孙府左邻右舍的不时有人好奇张望,便一甩帕子,冲着孙府笑吟吟地大声道:“孙老爷,孙夫人,明日古家可是要遣我顾媒婆来换回庚帖的,千万不要出门。大公子虽被古家退了亲,可京城的好姑娘多的是,我顾媒婆定给找户好人家。”说罢,笑呵呵地一路同认识的、不认识的打着招呼,说家里公子、小姐到了适婚的年龄,一定找她做媒云云,越走越远。
自顾媒婆走后,孙张氏一直骂个不停。
孙仁怀大吼一声闭嘴,得了耳根清净后,阴沉着脸,“来人,让大少爷去书房见我。”
管事孙来财小跑过来回话,“老爷,大少爷一早出府去了。”
孙仁怀一拍桌子,“带几个人出去,把那不肖子押回来,立刻,马上。”
两刻钟后,孙敬东一路小跑着回府,直奔孙仁怀的书房。
见到跑几步便已是气喘吁吁的儿子,孙仁怀阴沉着脸,一拍桌子,“说,是不是又去了黎府?”
孙敬东忙否认,“不,爹,儿子没去黎府,只是应了同窗之约去参加诗会。”
孙仁怀缓了脸色,“前些日子我让你好好想想,失了古云虎的古府为何可以在京城安然生存,你可想到答案了?”
“爹,儿子仔细想过,过不了两年,古府便在京城无立足之地,安然生存之说并不可信。”
“你个蠢货,古府若没有吃里扒外的古云福,自是另一番景象。你以为古云福做了那么多欺凌弟弟遗孤的事,会有好下场吗?古云虎的那些兄弟,得过古云虎恩惠的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他们都睁大眼睛盯着呢!都在等着收拾古云虎呢!你这只看表面的蠢货。”孙仁怀气得大吼起来。
孙敬东被吼得有点蒙,“爹,您在说什么?”
孙仁怀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住儿子,稳了稳情绪:“你看看古府家丁,哪个不是从军中退下的伤兵。再看看古府收留的仆妇,不是死在战场上的将士的妻也是他们的亲眷。收容这些无处容身、无家可归的伤兵或殉职将士的亲眷的行为,军中上下无人不佩服,却又无人能做到。古府如今是越来越穷困,但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不只是古叶氏这个当家主母软弱无用那么简单,还包括古云福的趁火打劫与古府仍然沿袭了古云虎在世时的规矩。”
孙敬东震惊无比,“规矩?”
“古府每年都会拿出一笔银钱来资助或安置那些从战场上退下的伤兵。年年如此,五年来从未改变过。按说人死如灯灭,什么也不会剩下。但古云虎不同,即便他死了,即便古府再穷,可他的威望还在。即便古叶氏什么也不是,即便现在的古府没有一个撑得起场面的主子,看上去谁都能踩上两脚。可你看看,这五年来,除了吃里扒外的古云福,除了你娘愚蠢的上去踩两脚外,还有谁敢这么干?”
“可是……”
“古云福踩了暂时没事,因为他是古云虎的亲兄弟。你娘踩了却没事,理由还用我说吗?”
“爹,您的意思是……”
“你娘是古青舒未来的婆婆,即便有很多人不满你娘的行为,但他们为了古青舒,忍下了这口气。敬东,如果这门婚事退了,你觉得我们孙家会有什么下场?别小看那些小人物,更别小看得到古府资助过的残兵的忠诚度。”
外边明明艳阳高照,孙敬东却浑身冒起了冷汗。
看儿子吓成那样,孙仁怀叹了口气,一脸狠决地说道:“赶紧和黎家断了关系,你胆敢再与黎海棠见面,为了整个孙家,爹宁可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