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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蝇在九婴尸身旁默然坐着,似在悼念,他回想起先前那模糊的瞬间,忽然又想起镜蟾这被妖魔缠身之人,他当时凄苦的眼神,临死前快意的神色,利刃刺入妻子尸身前的残忍手段,在飞蝇心中汇聚成形,连在了一块儿。
乌鸦在不明之处嗤笑,他道:“何必为此烦扰?九婴岂非死有余辜之人?”
飞蝇忽然冷冷说道:“你并非是我,你到底是谁?”
乌鸦闭上嘴巴,陷入可怖的沉默。
飞蝇又问道:“是你杀了九婴,吸尽他心中对苍鹰的善意。你在我身上,已潜伏了数百年,是么?”
寂静之中,忽然响起雷声般的大笑,只听乌鸦喊道:“你终于明白过来,很好,很好。”
飞蝇说道:“我对山海门的仇恨,我一直闹不明白来由,此刻总算瞧得清楚,你与那镜蟾身上的妖物本是同源么?你借我之手,要杀尽山海门人?”
乌鸦不再隐瞒,反而得意洋洋,森然说道:“不错,山海门害我千年受罪,各个儿该死,这些妄自尊大、恶毒霸道的奸贼,我要将他们一个个彻底宰了。”
飞蝇点头道:“很好。”
乌鸦等了半天,见飞蝇并不言语,不禁说道:“你也是山海门人,自以为很了不起么?你被我附体,永生永世都为我奴役。我若愿意,立时便可离你而去,但我一旦离体,你也会瞬间死去。你那一身神功,皆为我所用,而你则沦为凡人,决计无法存活。你明白么?你还是乖乖听话的好,我当让你多活上一段时日。只要你替我杀光山海门人,我说不定便设法留你性命。”
他仍要唠叨,但霎时痛呼起来,似被炽热的烈焰炙烤,乌鸦怒道:“你想要反抗?好,好,我便再让你一时。你总无法摆脱我的手掌。你瞧见那金猴的下场了么?他不过被我真气侵入本元,也已无法抗拒,只要我有心,你会死的惨不堪言。”
飞蝇坐立不动,整个人仿佛化作石雕一般。乌鸦在他脑中倍受煎熬,又不愿当真杀死此人。他虽可狠心夺走飞蝇性命神通,但却无法仗此击败山海门人,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竟令飞蝇屡次得手,乌鸦对此深信不疑。他暗想:“他脱不出我的掌控,但此刻却不忙杀他。眼下山海门中活人不多,我尚需借助他找寻敌手弱点。他若要通风报信,亦或自寻短见,到时再下手不迟。”于是悄然隐去。
飞蝇看似无动于衷,其实心中震怒,直是无以复加,直至此刻,他方才明白自己数百年追寻的仇恨,竟是受人愚弄的圈套陷阱,他悔恨交加,恨不得立时自尽,回归冥池,或告知其余山海门人。
但他念及镜蟾,终于强加遏制,想道:“它稍觉不对,便会下手杀我。夺我功夫,为祸世间。不,不,不可意气用事。我犯下大错,岂能就此一死了之?”
正冥想间,心中听见一人说道:“去找独孤剑魔。”那声音极为古怪,宛如一张幕布,将飞蝇与那人罩住,关入秘处,不让外人所知。
飞蝇惊想:“你并非苍鹰,又是何人?”
那人说道:“我也不知,这是心念之术,蛆蝇无法知晓,我只知你当去找独孤剑魔,重入山海门中,练成破魔之剑。”
飞蝇问道:“破魔弑神剑?独孤剑魔也是山海门人?他....他与我一般,也恨透了山海门么?”
那声音越来越小,隐约听他说道:“剑魔、门主,他们一出生便是山海门人。找到剑魔,将他杀了,将他杀了....”
飞蝇怒道:“你可是那蛆蝇变化,前来消遣于我?”
声音哭泣起来,否认道:“你性命决计无碍,但神功却难以保全,故而需重入山海之门,两世悟道,方可练成破魔弑神剑。带上那赤蝇,却不可告知他蛆蝇之事,他有菩萨心肠,天命所归,到最后关头,他能救你的命。你们二人,前往波斯,前往金帐汗国,去找独孤剑魔,将他杀了....”
飞蝇明辨是非,顷刻间便知道此人并非乌鸦。他清楚记得自从冥池醒来之后的每一件事,但唯独有三十年的时光,他什么都忘了。
他心想:“我到底遇上了什么?为何我全记不清楚?该死,该死!”
刹那之间,他顿觉自己被重重迷雾包围,令他想起与玄夜对决之时,夜影离形铺天盖地,化作漩涡,将他笼罩。他须得从千头万绪之中,找出一条转瞬即逝的道路来。
那心念之术褪去,飞蝇此刻能感受到那虎视眈眈的妖魔,在阴暗的角落里,冷笑的望着自己。
他想道:“它一旦从我身上离去,便会去杀死每一个深爱我的人。”
他感到恶寒,稍一凝神,杀生尸海剑生出妙用,抛却杂念,便不再顾及此事。
便在这时,九和与她怀中孩儿缓缓苏醒,隔了半晌,看清眼前局面,九和厉声尖叫,霎时眼泪直流,喊道:“阿离,阿离!他怎么了?你...你....啊....啊!”
她又辨明飞蝇面貌,似是天意使然,或是心生灵感,认出他正是多年前在乃蛮王宫中见到的鬼魂,那武功盖世、无人能挡的魔头。
飞蝇说道:“你丈夫已经死了。”想了想,又道:“是九狐杀死了他,我要救他性命,但却未能成功。”若在平时,他早就一走了之,任由九和仇恨于他,但眼下他已厌倦了受人误解,背负罪孽的日子,于是向九和说明原委。
他不想让她生出荒谬的恨意,去憎恨不该憎恨之人,就像愚蠢可怜的自己一般。
九和嚎啕大哭,说道:“我....我....阿离,阿离,你怎能舍我而去?你怎能如此无情?阿离,阿离?”她记得自己在屋外见到一可怖的妖怪,正是昔日在草原上遇见,杀戮明教教徒的女妖,那女妖面容依稀与九狐相似,这时听了飞蝇的话,顿时便深信不疑,可即便知道仇人是谁,又怎能缓解这刻骨铭心的悲戚?
她这一喊,登时吵醒了周遭侍卫,他们先前被九狐以妖法催眠,睡得香甜,难以转醒,此时九狐远去,妖法不在,他们也因此回魂,听见公主惨叫,当真万分心急,朝此狂奔而来,顷刻间已将这院落团团围住。
飞蝇看着眼前痛不欲生的少妇,心生哀伤,忍不住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九婴她临死之际,仍挂念着你与孩子。”
九和听这鬼魂言语中竟有不容置疑的威严,蓦然生出希望,朝飞蝇磕头道:“求....求大仙替我杀了仇敌,杀了那九狐报仇。”
飞蝇说道:“不,九婴求我放过他姐姐,我不便追杀于她,但若碰巧偶遇,当会替你除去,否则也不会刁难。”又指着这孩子说道:“你当好生养育这娃儿,将他托付给于凡夫妇教导,让他修习雪莲派上乘武功,将来他必成大器,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也算不堕了其父之志。九婴本姓‘阳’,依照汉人习俗,你当让这孩子也姓‘阳’。”说罢手掌一托,九和心口暖洋洋的,愁思消减,失魂落魄,却也不再哭了。
身旁数千侍卫走上前来,想要阻拦飞蝇,但飞蝇双手一分,巨力如海,众人哇哇哇的倒向两边,再去看时,飞蝇早已不见。
过了片刻,夺魂赶来,见状撕心裂肺,泪如泉涌,婆媳二人拥在一块儿痛哭,嫌隙尽消,只留下无尽的伤痛。
飞蝇离了皇宫,来到顺元府郊外,心思一动,恰见莫忧坐在草丛之中,怀中抱着一小娃娃,身旁伏着一具死尸,脖子上两个伤口,却无鲜血流出,想来是被莫忧吸干了。
莫忧见着飞蝇,脸色惨白,泪水莹莹,娇躯不住颤抖,她想要逃走,但莫名间生出一股勇气,朝飞蝇厉声道:“骗子,骗子,大骗子!你杀了我吧,我....我不想再受你们山海门的罪了。”
飞蝇摇头道:“山海门的人,并非各个儿是恶人。莫忧姑娘,你误会了,我也是。”说到此处,悔恨交加,几乎想自残身躯。
莫忧流泪道:“我当真...当真喜爱....喜爱上了那人,但那人...那人却偏偏是你!你骗得我好苦,你比太乙、觉远、玄夜、空悟遁更要可恶万倍。”
突然间,她感到飞蝇抱住自己,在她耳畔低声道:“对不住。”她“啊”地一声,心乱如麻,暗想:“他....他向我道歉了?山海门的凶神...与我拥抱,对我道歉了?”刹那之间,恨意全无,心生羞怯,当真心魂俱醉。
飞蝇说道:“我....苍鹰....要去远处,不知多久才能回来,特来向你道别。你替我转告堂主、若兰....还有冰寒他们,但我求你莫要告诉他们我的身份。”
莫忧急道:“我与你...我与你一起去。”
飞蝇摇头道:“不,去的人越少越好。我不想再惹牵连。此去凶险万分,连我也殊无把握,但我若能活着返回,必亲自向你道谢。”
若他失手了呢?那回来之人,便会杀死雪冰寒、李若兰、莫忧,李听雨....他所有的知己好友。
除了他那徒儿之外,他不可再与任何人有所牵连。
莫忧娇躯发颤,心中焦急,依依不舍,却不敢违逆此人,只得走到一旁。
飞蝇问道:“你怀中娃娃,可是赵盛与仇馨的孩子?”
莫忧“啊”地一声,点头道:“不错,我在皇宫中找到了他,便将他带了出来。”
飞蝇笑道:“莫忧姑娘,你变了,原先在孤岛上的你,怎会有救人之心?”
莫忧脸上羞红,嗔道:“我才没什么好心呢,此人是赵盛之后,说不定将来还有用,所以我....”
飞蝇说道:“观其行,知其心,姑娘有一念之仁,将来必有后福。你若有机缘,可去辽东牛角山下,叮咛湖西岸,白桦树林之中,依照我传口诀,掘出其中宝物秘籍,或能有所益处。”说罢将口诀在她耳畔缓缓说了三遍。
莫忧又惊又喜,知道似飞蝇这等人物,若埋藏宝藏,定然极为惊人,不逊于皇室贵族,她想要道谢,但眼睛一眨,眼前已空无一人,唯有一片旷野,一轮冷月,一幕无尽的黑暗。
一时之间,她心中惆怅,擦去眼角泪水,忧愁思念,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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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完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卷《青影孤魂》(未完待续。)